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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有点甜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9(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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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有点甜

作者:露西花

简介:

刚做了一半王太太就变回了田小姐,都说她心狠,谁看到她攒了多少失望?

她可以勇战魑魅魍魉,但偶尔也会软弱崩溃。闺蜜收留了她,她却因此踏入更大的漩涡:莫测的前男友,神秘的暧昧对象,塑料的姐妹情……

看田孜如何深陷泥沼却一心向阳,如何坚韧乐观地在余生的残渣中挣来一点儿甜。

第1章 当她是病猫?

田孜在卧室里收拾行李。

不知道怎么收拾的,叮零哐啷,好像要把家拆了一样。

守在外面的那群人不由地跟着这动静呲牙咧嘴,每响一声他们的神经就跟着弹跳一下。

王家妈妈向来都不是个好相与的,眉毛一竖,捋起袖子就想冲进去。

王丰林一把拽住她,低声哀求:“妈妈妈,给我留点体面。”

他心中烦躁,又不由地抱怨: “都说了多少遍,离婚我们俩个人的事,您非要来掺乎,您来就算了,还把姐姐们都带过来.......”

一言难尽的样子。

丰云,丰飞和丰枝迅速地交换了下眼神,然后默默低下头。

王妈妈一下子就爆了,一蹦三尺高:“体面?你还要体面?我早就告诉过你,这种外地的女孩子找不得的,心眼活,眼皮子浅,满心都是钱。你也不看看她什么模样,你啥模样,要不因为你是本地人,她能看上你?!”

这话忒难听,丰云第一个就不干了,这个弟弟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自小护惯了。

她立刻反驳:“丰林怎么了?要个头有个头要工作有工作!不就蔫巴一些吗?还不是被她磋磨的?”

一说这里,新仇旧恨一起往心头涌,几乎咬牙切齿。

王丰林唉声叹气:“别说了,都别说了!”

“没出息!”丰枝看不惯他软塌塌的样子,“但凡你硬气点,到嘴的鸭子还能让她飞了?”

丰飞怯生生地说:“还不是咱妈?说好的彩礼.....”

王妈妈眼睛一瞪,她立刻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心里却暗自腹诽: 老妈这暴脾气不改,丰林以后只怕再难讨到这样的媳妇。可惜了了,姑娘白白净净,温柔知礼,又是名牌大学毕业,要不是老妈欺人太甚.......

她自顾在那里出神,只听哐啷一声巨响,似乎是玻璃在砸地上的声音,满屋的人都跟着一震,还没回过神,又传来嘶拉嘶拉的声音,惊天动地,像是用尽了吃奶劲儿在撕什么东西。

王妈妈蹿了起来,指着她们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叫你们来有什么用?”

丰云伸手去推卧室的门,不想里面的人正好要出来,差点撞了个满怀。

丰云憋了一肚子火,立刻发作:“田孜,你在搞什么鬼?!”

田孜正吃力地往外拖编织袋,闻言一脸惊讶:“大姐,你怎么来了?”

接着飞速扫了眼那些神态各异的脸,嘴角浮起了一丝了然的讥笑。

她不看王妈妈她们,径直对着王丰林说:“我已经收拾好了,对了,我刚把婚纱照上属于我的那部分撕下来了,你没意见吧?”

王丰林的脸涨红,囔囔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丰枝她们三步并作两步,闯进卧室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凉气,里面像是刚被人抢劫过,柜门抽屉大开,一地玻璃碎片和残缺不全的婚纱照,狼藉不堪。

王妈妈浊气乱涌,指着田孜的手指直颤,半天才恨恨道:“扫把星,不把王家搅和散了你就不肯罢休?”

田孜眉梢都没动一下,笑眯眯地说:“阿姨这是什么话?我只是拿走了属于我的东西而已,放心,我和丰林已经把离婚证领了,以后我走我的阳光道,你们王家走你们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

王妈妈被她一噎,半天说不出话来。

丰飞大吃一惊,以前怎么不知道田孜的嘴巴这么厉害?果然咬人的狗不叫。但凡丰林有人家的一半心眼,也不会在这个关口说被甩就被甩了。

话说回来,结婚证都领过了,酒店也定了,有些亲朋好友的份子钱都提前送过来了,这个女人却说翻脸就翻脸,婚礼都没办就逼着丰林去领了离婚证,心可真够狠的。

妈也是,抓了一辈子鹰却被鹞子啄了眼,还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自从他俩领了结婚证后,许好的彩礼也不提了,还明里暗里挤兑人家。

有时候她都有些看不上眼,妈却自鸣得意,说:“知道什么?家务事就这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敲打敲打,她以后要骑在我脖子上拉屎!”

丰飞心下明白,还不是看人家娘家远欺负人家。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再说了,人家丰林都不当回事,自己何苦出这个头?

不想田孜看着默不吭声,其实性子这么烈。

她苦口婆心:“田孜,你和丰林这么多年了,难道不念一点旧情?我知道你有委屈,可咱不也折腾得差不多了,都消消气吧!”

她还试图劝和。

丰林立刻抬头看向田孜,眼中闪着乞求和挽留。

田孜却视若无睹,晚了,一切都晚了!

她对着丰飞微微一笑,说:“二姐,最后一次叫你了,我走了,你保重。”

这个家,也就丰飞像个正常人了。

她掏出一把钥匙,往王丰林眼前一放,说:“房子的钥匙给你!”

口气平淡寻常,眼睛却看都不看他。

王丰林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灭了,他知道,她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了。

王妈妈眼疾手快,一把抄起钥匙,仔细地挨个查看,嘴里还不饶人:“谁知道你留没留备用的?”

田孜嗤一声冷笑出声,虽然没说话,轻蔑却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王丰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抽了一耳光,他忍羞含耻,痛苦而无奈地叫了一声:妈!

田孜不管他们,艰难地把两个编织袋往门口挪,她身材娇小,袋子就显得格外大,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众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田孜回身,又从卧室里拖出一个行李箱,呵,六年的青春,只装满了这个小小的箱子。

有个编织袋鼓鼓囊囊的,拉链没拉拢,王妈妈眼尖,看到里面有双男人的皮鞋,立刻如同饿狼看到了血腥,跳将起。

她冲过去,一把拉开拉链,编织袋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西装,领带,皮鞋,还有一个游戏手柄,脏兮兮的足球……

王妈妈声音尖利:“看,这不都是丰林的东西?我告你,一样都不许带走!

田孜一愣,似笑非笑地看着王丰林。”

王丰林的脸刷一下红了,拉着王妈妈的胳膊说:“别闹了,这都是她花钱给我买的。”

那套西装要是手工定制的,田孜下了血本,说这个钱不能省,要让他成为婚礼上最体面的男人。

想到这里,王丰林心口一阵绞痛。

王妈妈愣了一下,不依不饶地指着袋里的两盒酒说: “这个呢?这酒终归是咱家的吧?”

田孜慢条斯理地说:“这是我妈专门托人捎过来的,准备让我结婚时招待贵客的,丰林,这你应该都知道啊?”

王丰林简直如坐针毡,他霍然起身,“刷”一声把袋子拉链拉上,拎起来,对田孜说: “走,我送你下楼!”

到现在还大张旗鼓地偏帮那个女人?王妈妈的声音尖利起来:“王丰林,你敢!你只要敢出这个门,我就一头撞死在尼跟前!”

王丰林却难得固执一次,置若罔闻,埋头就往外走。

王妈冲到门口和他撕扯,王丰林不放手,几个姐姐也赶过来相劝,七嘴八舌,那叫一个闹腾。

编织袋本就不结实,哪经得起这番折腾?争执中,只听哗啦一响,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掉了一地。

田孜怒气中烧,大喝一声:“住手!”

众人立刻不动了。

她把地上的东西快速捡了起来,对王丰林说:“不用你多此一举,有人来接我。”

话音刚落,两个又黑又壮工人模样的人就出现在了门口。

他们探头探脑,一眼就看到了田孜,立刻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田姐!”

田孜松了口气,语气不悦:“大江,刚子,怎么现在才来?”

脸上有道疤的那个说:“对不住了,这一块儿路不熟......”

"行了行了!"田孜截住他的话头:“车开过来了吗?”

“就在楼下”另外一人赶紧应道。

田孜不和他们客气,说:“把这些行李搬下去,都是我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她言有所指,刀疤男立刻领会,他扫了众人一眼,一字一顿地说:“放心吧,您~”

田孜从手袋里拿出一沓收据,拍在桌子上,说:“王丰林,这是房子装修和买电器家具的费用,我算了算,一共 37 万 5 千,零头就算了,你转给我 35 万,咱们两清!”

什么?还要还钱?王妈像被割了块肉,嗷地一声蹦了了起来:“你做梦!”

田孜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盯着王丰林。

王丰林也惊讶极了,刚才那点眷恋之情立刻烟消云散,她居然还留这么一手?

丰云撒泼:“这钱又不是我们逼你出的,你自愿花的!”

田孜鄙夷的看着她,老大这胡搅蛮缠劲儿和她妈简直如出一辙。

她说:“是,当初是我自愿的,想着你家出了房子,我就负责装修和家具家电。王丰林,当初我可是一心一意要和你天长地久的。”

她看着他,目光逼人,王丰林心头一跳,想说点什么,最后却默默移开了视线。

他只知道她花了钱,没想到数额这么大,他哪里负担得起?

看王丰林不说话,王妈妈又得意起来:“你买的你就带走呗,我们又不稀罕,想要钱,门都没有!”

装修和家具怎么带走? 明摆着欺负人!

大江的手动了一下,田孜递给他一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突然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回身就往沙发上划了一下,她动作非常快,大家只觉眼前一花,沙发光亮润泽的皮面立刻裂开一个大口子。

大伙儿都唬了一跳,妈心疼得心肝发颤,扑过去想夺她手里的刀。

田孜拿刀在空气里比划了几下,说:“我割我自己买的沙发,我看谁敢多管闲事!”

神情冰冷,眼中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王妈愣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田孜反手又往墙壁上划了一下,精美的壁纸应声撕开,露出白色的墙壁,还有深深的刀痕,触目惊心。

她到底是有多大的恨意?

王家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有了怯意。

田孜冷笑一声,又作势往电视那儿扑。

上周才送过来的松下电视,65 寸高清,要小一万呢!

丰枝心惊胆战,大叫一声:“好,好,好,我们给你钱!”

田孜立刻收手,笑吟吟的看着她们。

王妈妈吓坏了,哆哆嗦嗦地说:“疯了,她疯了!”

丰云已经拿起了那一摞收据,和丰飞头碰头核算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机,说:“没错,37 万 5 千。”

田孜的手指在雪亮的刀刃上来回比划,闻言淡淡地说: “人工费我还没算进去呢。”

丰飞打圆场:“田孜,你和丰林这么多年,没必要弄得这么难看。这样,你说个有诚意的数,这钱我们王家出。”

王妈妈急眼了,丰枝拉拉她的衣角,她刚装修过,打眼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吃不了亏。

田孜说:“你们想给多少?”

丰飞和丰云交换了一下眼神,说:“30 万吧,丰林你知道,手上存不到钱,我们姐几个给他凑凑。”

王妈妈嘴角动了动,到底没说话。

王丰林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到这种地步,爱人与亲人转瞬间变成了仇人!他痛苦地抱着头,兀自沉默着,仿佛这样就可以看不见听不见。

田孜说:“这样,我再让一步,28 万,但必须现在转账!”

大伙一愣,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丰飞说:“田孜,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总得给我们两三天挪腾一下吧!”

“不行!”田孜斩钉截铁:“要么现在给钱,要么我花钱听个响,今个儿就把这屋子砸啰!”

她朝那俩位铁塔似的工人示意了一下,他俩慢慢撩开衣襟,抽出胳膊粗的铁棍,竟是有备而来。

王家人的心里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下,王丰林更是目瞪口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田孜,好像从不认识她一样。

第2章 惊弓之鸟

破旧的面包车上,大江竖起了大拇指: “田姐,你真牛!没想到他们竟乖乖把钱转给你了。”

“就是就是,刚才那么惊险,我还以为真要动手呢!”

刚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他不过空有一身膘而已。

田孜靠着椅背,轻轻一笑:“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

这么久了,她还有什么不了解的?王家这些人,个个外强中干,都是纸老虎。再说了,她们心里那把小算盘打得响着呢 ,出这个价钱她们只有占便宜的!

如果不是怕夜长梦多,急着从王家这个泥潭拔出脚来,她怎么会吃这个亏?

地板壁纸墙漆,家具家电,哪一样不是她田孜跑遍全城,一家家比较然后磨破嘴皮才定下来的?哪一样不是她的心血,不是她对新生活热切的向往?

田孜轻轻闭上眼睛,现在的她简直不能想这些,一想起来就心如针扎。

大江等了一会儿,看她迟迟没有动静,小心翼翼地问: “田姐,这行李给您送到哪儿去啊?”

送到哪儿?田孜蓦地睁开双眼,里面却全是迷茫,刚刚只顾卯足劲和那些魑魅魍魉斗,竟忘了这一茬。

是啊, 她应该去哪儿呢?天地茫茫,这个城市这样大,竟然没有她田孜的容身之处。

大江和刚子屏声敛气,不敢催她。

好一会儿,她像是刚醒过来一样,语气虚弱地吩咐大江: “把我送到最近的垃圾场。”

大江顿了下,她问:“怎么?不知道地方?”

声音凛冽起来。

“知道知道,有导航。”

大江一扭钥匙,发动了面包车。

夏天的黄昏热烘烘的,太阳把最后一点余晖洒在车窗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到田孜的眼睛里,一阵酸胀。

她用额头抵住肮脏的车窗玻璃,看着周边的景物飞速后移,树冠如盖的榕树,门口的便利店,门卫熟悉的脸庞,小区高高悬起的名字:幸福里,她曾经熟悉的一切一切......

她和王丰林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多, 一直住在王家回迁的那套二居室里,最近张罗着结婚装修才搬了出去。

这些日子,她忙完工作就扎到装修现场,兢兢业业,尽心尽力,却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想想一切都是有预兆的,王丰林对结婚装修这些事一直都不怎么起劲,其实除了追她的那半年,他好像对什么都不起劲。

他家在郊区,头几年混上拆迁,不大不小地发了一笔财,他就更加懒散,上班不过点个卯,没日没夜地由着性子玩游戏。

以前田孜说他的时候他还能收敛一下,可自从和他家人搬到同一个小区后,他气性莫名就大了起来,仿佛有了撑腰的,动不动就不耐烦。

王妈不止一次对她说:“他打小就这样一个人,你多迁就迁就,反正王家也不靠他那俩死工资。”

洋洋得意的样子。

就是这样的一家子,早就从根上都烂了。

田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应该早点抽身的!

她在眷恋什么?说到底不过是她和王丰林一起耗掉的青春罢了!

其实中间她也有动摇的时候,她妈王美蓉却说:“得了,男人结婚后都一个德性,不可能总把你捧在手心的,不赌不嫖,知根知底,已经很难得了。”

田孜知道,她急着把她推出去,一日不嫁人,她都是个烫手山芋。

而她自己呢?凭良心说,也不是没有责任的。她一路颠簸流离,想要个家罢了,可太热切了,眼和心都被蒙住了。

一路上,车里安静得异常,刚子和大江在后视镜里无声地交换了个眼色。

王总突然给他们放了半天假,原来是让他们来蹚这趟浑水,这倒没什么,横竖就是壮壮胆,也不用动真刀真枪。

田小姐他们以前在车间见过,衣着光鲜,气势不凡,一群人前簇后拥,他们这些生产线上干粗活的只敢远远瞄一眼,不想凤凰也有落难的时候,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跟着导航,他们很快来到近郊一处垃圾场。

田孜指挥他俩把编织袋和行李箱搬下了车, 正值酷暑,垃圾场苍蝇乱飞,气味刺鼻。

大江和刚子屏住呼吸,一一照办,然后一脸问号地向田孜汇报:“田小姐,好了。”

田孜一脚踢开眼前的饮料瓶,拉开编织袋掏出两瓶酒,递给他们一瓶,说:“这是正宗的茅台,一点小意思,今天辛苦你俩了!”

接着,她打开另外一瓶,毫不吝啬地把酒往两个编织袋上浇,果然是好酒,醇厚的酒香立刻扑鼻而来。

刚子看她糟蹋东西,心疼得龇牙咧嘴。

田孜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个打火机,打着火扔了过去,呼啦一声,编织袋立刻腾起一团带黑烟的火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逼得他们连退了好几步。

大江眼尖,结结巴巴地说:“田小姐,袋子里还有好东西呢,咋都烧了啊?!”

“是啊,是啊,看,手表,还有平板电脑,田小姐,这样太糟蹋东西了!”

刚子也跟着着急,直咂巴嘴。

田孜心里咯噔了一下,飞快地看了他们一眼,眼神复杂。

少顷,她勾勾嘴角,笑了:“这东西的主人有传染病,不敢乱用的。”

她顿了顿,又说:“今天多亏了你们,我会交待王叔,让他额外给你们一些经济上的补助。”

她慢慢松开口袋里的手机,刚才还想立刻给他俩转五百块钱,现在心中突然警铃大响,从小她妈就教她:财不露白。

垃圾场地处荒野,四面无人,此刻暮色四合,眼前站着两个和她只有几面之缘男人,身强力壮,眼神急切,一看就知道没见过什么大钱。

田孜后背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她刚当着他们的面接收了一笔巨款转账,这时候但凡他们动一点歪心思……

田孜的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脸上还是镇定的,她缓缓地说:“我和王总的关系你们也知道的,你们帮我这么大个忙,我必会设法让他给你们换个清闲的肥差,走着看吧,咱们以后打交道的地方多了去了,发财不敢说,带你们奔个小康还是不在话下的。”

大江和刚子心思简单,立刻面露喜色,激动地搓着手向她说些没章法的感谢之辞。

田孜摆摆手,脸上依旧挂着一贯的矜持。

口袋里的电话震动了,田孜接通,突然快走两步,往远处挥挥手,大声说:“看到我没有?看到了?...那太好了!多久?...五六分钟!好的,我等你!”

她挂掉电话,笑眯眯地说:“我表哥过来接我了,今天事多,改天请王总和两位大哥一起吃个便饭!”

大江满脸诚意:“我们陪你等你表哥过来再走吧!”

“不用!不用!”田孜说:“喏,看到没?就那辆黑色的帕萨特,说话间就到了!这里气味难闻,你们先回吧,都自己人,别那么见外!”

他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模模糊糊好像是有那么一辆车。

暑热蒸腾,燃烧的编织袋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黑烟弥漫,空气愈发令人发呕,他俩也就不再推辞。

田孜看着那辆破旧的面包车颠簸着开出了视线,一颗心慢慢回到了原处,捏行李箱拉杆的手太用力,里面却是汗。

哪有什么表哥?不过是她紧急之下撒的一个谎,王总与她也不过是业务往来时的一点面子情。

摊牌前她心有忧虑,向顶头上司岚姐求助,岚姐是个老江湖了,立刻打电话给工厂的王总,让他派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工人撑场面。

大江刚子不负所望,帮她打了漂亮的一仗,他们的人品底细她却一概不知。

亏得多了个心眼,不然荒天野地,她一个揣巨款的孤身弱女子,无疑于抱着金元宝在人群中穿行的小孩儿,要招祸的。

一留心,她连出租车也不敢打了,拖着行李箱磕磕巴巴往大路上的公交站台走。

十多分钟的路程仿佛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她走得额头脖子上都是汗,头发黏在上面,一缕一缕的,好在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车里挤满了人,叽叽喳喳各聊各的,普通话夹杂着各式方言,猛地一听,像一群蜜蜂没章法地乱飞,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田孜坐在座位上,脚踩着平放的行李箱,怀里紧紧抱着手袋,在这个世界上她也只有这些了。

一丝夜风从窗外吹来,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感觉又回到了人间,这样拥挤吵闹的地方竟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田孜在金碧辉煌的凯勒大酒店登记时,妆容精致的前台小姐眼中飞快闪过异样,脸露诧异。

田孜知道自己样子狼狈,脸上又是汗又是泥,黑一道白一道,就连那个名牌行李箱和手袋也物随主人形,灰头土脸,像刚从乡下赶过来一样。

好在前台小姐五星级的专业素养还在,依旧礼貌恭敬地帮她登记了一间房,接着一字一顿地提醒她住一晚上需要多少费用,讲到数字时声音放得重重的。

田孜眉头都没皱一下,她公司每年都在这家酒店办年会,五星级酒店的硬件和服务都很到位,体面又周到,平日她也不断在这里招待客户吃吃喝喝,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趟,住一晚上多少钱她还是有概念的。

她虽自小颠簸流离,经济拮据,她妈却一直充大头坚持对她富养,所以也算是吃过穿过见过的,但骨子里她还是个勤勉节俭的。公款怎么消费都可以,自己出钱?也就是今晚吧!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她那样的身心俱疲,凄惶无助。

一关上房间的门,田孜就扔下行李箱和手袋,飞身扑到了那张柔软的床上,浑身的的骨头像散架了一样,崩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了。

万没有想到有一天给她带来安全感的竟然是金钱。

她把脸埋在鹅毛枕头上,想起喜宝的名言:我想要很多很多爱,没有爱的话就要好多多的钱。 她突然笑出声来,

shit,喜宝竟然是对的。

笑着笑着,泪水突然无声地汩汩流了下来,奇怪,她不想哭的,泪水却不受控制,越流越多。

第3章 旖旎游泳池

酒店房间里有个很大的按摩浴缸,旁边摆着一溜儿瓶瓶罐罐。

田孜放满水,又加了玫瑰味的精油,然后整个人滑了进去。水不冷不热,她舒服得“唔”了一声,感觉人间又变得值得了。

水波荡漾,温柔地拍打按摩着她的身体,像儿时母亲的怀抱,又像情人的爱抚。田孜闭上双眼,觉得五脏六腑都熨帖了。

慢慢地,她意识朦胧起来,竟不知不觉盹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到到儿时和妈妈去游乐园。游乐园里全都是人,一转眼妈妈就不见了,她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地跑,一个接一个地看她们的脸,都不是妈妈!她害怕极了,却不敢哭出来,怕坏人发现了把她抱走。

正彷徨惊恐时,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田孜猛地张开双眼,浴缸里的水已经凉透了。

她披上浴袍去开门,原来她之前点的餐已经送到了。

不过稍微迷瞪了一下,她却觉得神思变得清明,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

酒店大厨的手艺不错,五分熟的菲力牛排被煎成漂亮的焦棕褐色,表面浮渗著香甜的肉汁,嫩汪汪,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田孜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突然感觉到饿了。

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瓶红酒,1996 的拉菲,田孜并不懂这些,但是选贵的总是没错的。

酒足饭饱,她瘫在椅子上,生出了力气。

手机一直静音,她摸出来看了一眼,顿时吓了一大跳,整整 98 个未接电话,亏她打了静音。

她勾了勾嘴角,了然就笑了。上午她一时兴起,把离婚证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算是给诸多亲朋好友做一个交代。

之前很多人都接到了她的结婚请柬,有的还定了车票。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婚礼还没办她就先离婚了。

她没有力气再去一一去解释,所以直接把甩到朋友圈离婚证的照片,简单粗暴的往往是最有效的。

她划拉了几下屏幕,找了几个电话拨了回去。

第一个打给她妈,电话一通,那边就传来叽哩哇啦的叫声,非常激动的样子。

田孜把手机扔到远处,任由她发泄了一番,才慢吞吞地拿回耳边,说:“对,就是这样…不为什么…我不想谈。”

下一秒声音立刻高亢起来:“好好,对不起行了吧!对不起,给您丢脸!,对不起 ,让赵叔

那边的人看你的笑话了!好了,就这样,我要换电话卡了,这几天不要给我打电话,打了我也不接!”

她一把摁掉电话,手指头微微发颤。

她知道的,她知道她妈会是这个反应,还是忍不住打过去自取其辱。

也许是犯贱,自小到大,她几乎没在她妈哪儿得到过什么安慰,现在想来她给自己起这个名字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温柔了。

田孜苦笑,也许她不是不爱自己,只是自顾不暇。

片刻,手机又亮了,田孜看了一眼屏幕就立刻接了起来,不知不觉换了恭敬的语气:“岚姐,嗯,…是的,…我想辞职,本想处理好再告诉您的。”

岚姐是她的顶头上司,她踏出校门走进这个行业就一直跟着她。

岚姐比她大十多岁,嘴毒挑剔,不知道把她骂哭过多少次,可一转身又死命提携她。田孜也上道,很快成为她的臂膀,在公司里闯出了她俩的地盘,牢不可破。

算起来已经五六年了,相爱相杀,俩人竟然处出了感情,亦师亦友。

电话那边的岚姐大吃一惊,说:“你疯了吗?为了个渣男值得吗?”

田孜弱弱地分辩: “不为谁,就想换换环境。”

她十八岁就来到这个城市,读大学,工作,恋爱,奋斗,闪电离婚…,这个城市并不肯善待她,让她伤透了心。

岚姐:“别说傻话,你好容易在这里创出点名堂,换个地方从头做起,不知道熬到哪年哪月呢!这样,放你两周假散散心,不能再多了!”

岚姐向来雷厉风行,说完就挂了,一如既往地不容反驳。

田恣看着手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还有话没说呢。

下一秒电话又来了,竟然是大学室友柳丝丝,她细声细气地喂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说: “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田孜这才想起来,刚才那 98 个未接电话一多半都是她打过来的。

她心里立刻热乎乎的。她和柳丝丝是大学室友,当年虽形影不离,毕业后却慢慢有些淡了。

柳丝丝回到北方老家发展,前两年结婚了,听说嫁得非常好,朋友圈里晒的生活已经和她们这些苦逼的屌丝格格不入了。

生活圈子不同,硬往一起凑大家都辛苦,后来她们只是逢年过节互发个问候,不想这个时候她竟跳出来这么关心自己。

田孜清了清喉咙,说:“不好意思,手机一直静音。”

柳丝丝:“你还好吗?”

“挺好!”田孜干巴巴地说。

柳丝丝在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说:“田孜,听着,我已经帮你定好了机票,明天就到我这里来吧!散散心也好,换换环境也罢了,终归是对你有益处的!”

田孜大吃一惊,她俩那点旧情打电话嘘寒问暖是有的,但远不至于雪中送炭到这种地步。

她推辞:“我没事,快别麻烦了!”

柳丝丝立刻不高兴了:“咱们之间还这么见外?我发订票信息给你,很多话想和你说,见面再详谈。”

不等田孜说话,她就把电话挂了。

田孜看着突然断线的手机,连柳丝丝也变得这么强势了?她哭笑不得,干脆直接关掉手机,把它扔得远远的。

还有半瓶红酒,她郁结难解,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地喝,慢慢竟喝完了,整个人却越喝越清醒。她叹气,她这酒量随她那个死鬼老爸。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颊微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今夜多半要失眠。

果然,她在枕头上翻来覆去了一个小时,终于忍不住翻身开灯,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 横竖也是睡不着,她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套游泳衣,是黑色的比基尼。

这还是去年她和岚姐她们出去玩,被怂恿着买下的。她们说她肤白腰细,胸是胸,屁股是屁股,不穿这个就是暴殄天物。

酒店顶楼有个温泉游泳池,二十四小时开放。

田孜自小就喜欢游泳,初中参加市里比赛还拿了银奖。那会儿她妈卯足了劲培养她,就算从牙缝里挤钱也不让自己的闺女输在起跑线。

田孜也争气,瘦瘦小小一个小姑娘胆子大得出奇,别的孩子在游泳池边狼哭鬼嚎,她扑通一声就跳进去了,第二天就学会了。

带她的教练啧啧称奇,连主教练也赶来看热闹。待她在游泳池里畅游两了个回合后,他立刻拍板,钦点她做了弟子,这实在是意外之喜,她妈高兴得满脸红光,逢人就说。

训练的那三年她吃足了苦头,主教练是国家队退下来的,下手特别狠,好在她很快就有了点小成绩。可惜那会儿她妈已经和赵叔结婚并怀孕了,结婚的过程多少有些不体面,对方的爸妈赌着一口气,甩手不管。

她妈有心无力,自顾不暇,就说游泳会练粗胳膊和大腿,没个女孩子样,不让她去了。

那会儿的田孜不懂事,被教练折腾得叫苦连天,有这样的好事自然一说就应。主教练上门劝了几次都不成,惋惜了好久,说浪费了她的天分。那会儿她只顾高兴,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后来再大一点,偶尔想起这个夭折的冠军梦,田孜心里还是有点惆怅的。再上赛场是不可能了,但一有机会她就喜欢下水游几圈,不知道为什么,在水里她特别自在,仿佛前生就是一条鱼。

午夜的游泳池静悄悄的,光线微暗,田孜自由自在地游了两个来回,只觉神清气爽。

有点累了,她换了个仰泳的姿势,缓缓漂浮在水面上。游泳池是露天的,夜空如同深蓝色的天鹅绒,略有几颗星星闪烁着,微风轻拂,无比惬意。

突然,身边水花飞溅,有个暗影从她旁边的水里一蹿而过——这里还有别人。

田孜好胜心顿起,立刻加大马力去赶他,不想对方毫不示弱,田孜游到第二个来回才与他并肩。一触到池壁,俩人几乎同时反身往回游,田孜耍了个花样,灵活地一转,鱼一般地滑了出去,瞬间超过了对方。不想对方死咬不放,始终在她后面紧追不舍,田孜使出了浑身解数才领先了半个泳道。

终于,她筋疲力尽地爬出游泳池,湿淋淋地往边沿一躺,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觉得痛快极了。

没多大会儿,那人从也水里钻了出来,径直坐在她旁边。

田孜没心思搭理她,盯着水钻一般在夜幕上闪烁的星星,悠然神往。

“你在看牛郎织女星?”

有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样近,仿佛贴着她的耳朵。

田孜一惊,侧头,发现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学她那样躺在地上,紧挨着她。

两人视线相接,他咧嘴一笑,一口大白牙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田孜移开视线,情形这么诡异,她却没有一点不安。

“喏,织女星很亮的,和附近的几颗星连在一起,像架七弦琴,牛郎星在它东边。”

他用手比划给她看,胳膊上汗毛很重,肌肉紧实,微微隆起。

田孜:“你经常游泳?”

他:“凑合吧,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打败,你不会是专业的吧?”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田孜抿嘴一笑:“你猜!”

那人用手支起头,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目光放肆。

田孜立刻感觉到了,顿时一阵燥热。之前在水里还不觉得,现在只恨比基尼布料太少,白白便宜了这个孟浪的人。

她刚想翻脸,对方轻轻吹了一声口哨:“肯定不是,专业的运动员可没你这么好的身材。”

他说的是大实话,可那语气腔调,不知怎地让田孜感觉被轻薄了,脸上火辣辣的。

她一声不吭,起身裹上浴巾,到休息区猛灌了一瓶水 ,然后躺在椅子上休息。

那人跟了过来,不知从哪里拿来一瓶红酒,两个高脚杯。

他在她隔壁坐下,倒了半杯酒给她。

田孜挑眉:“你倒是挺会享受生活。”

他轻酌了一口,叹气:“人生苦短,何必自寻烦恼,自然是今宵有酒今宵醉。”

“你怎么知道我有烦恼?”田孜灼灼盯着他,突然发现他长得还不赖,虽然算不上英俊,但五官硬朗,自有一番粗枝大叶的倜傥。

他不说话,拿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都在脸上写着呢!”

田孜被触动了心事,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她晃了晃酒杯,淡淡地说:“我今天离婚了,没办婚礼就离了,大概是全中国独一份吧。”

“那祝贺你啊!”

什么?田孜吃惊地盯着他看,发现他神情诚恳,并没有讽刺的意思。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因为我想离也离不了,结婚两年,扯皮了一年半!”他倒是坦诚,“其实婚姻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却迫不及待地想出去!”

还知道钱钟书?田孜忍不住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他立刻感觉到了,突然凑了过来:“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男人,他很容易想入非非的。”

他离得那么近,温热的鼻息扑到田孜的颈上,立刻酥麻了一片。

田孜有些结巴:“谢谢你的酒,我…我该走了!”

身子却动弹不得,那人突然按住了她。

他的手大而有力,隔着浴巾也能感受到手心滚烫的温度,那是属于男人的热力。

田孜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丝力气。

那人说: “怎么,你怕我?”

他直直地盯着她,姿态暧昧,目光炽热,写满了情欲。

田孜愣了下,突然笑了,这个笑不同之前,带着妩媚。

她坦坦荡荡地说:“还真有点怕!”

“怕什么?你刚才不是已经见识过我的体力了吗?”他得寸进尺,伸手拉了拉她湿淋淋的发梢,然后顺势在她耳边轻轻摩挲,那一块皮肤细腻洁白,触手温润。

这么会撩?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田孜心知肚明,其实这笔买卖也不错,对方并不令她反感,且多金,知情识趣,还有点文化。

大概喝了太多酒,一个疯狂而荒诞的念头突然爬上了她的心头:人生这么辛苦 ,快活一晌又何妨?

她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对他莞尔一笑:“我怕你有病!”

那人马上心领神会:“真巧,我刚做了体检,不如去我房间坐坐,我拿体检报告给你看看?”

第4章 柳丝丝

机场里人头攒动,嘈杂喧哗,田孜却一眼看到了人群里的柳丝丝

她穿了件奶白色的真丝连衣裙,长发及腰,捧着一束黄灿灿的向日葵,和读书时一样,依旧是人群里最亮的那颗星。

柳丝丝也看到了推着行李车的田孜,她眼神明亮,背挺得笔直,并没有多少颓废之色。

她们很快抱在了一起。

读大学时她们那样形影不离,毕业后却各奔东西,说起来都是狠心的人,竟一晃五六年都没再见过。

她们拥着对方,感觉熟悉又陌生,又有些唏嘘,时光都在她们身上留下了痕迹。

田孜:"你还是那么漂亮,不,更漂亮了。"

柳丝丝笑,灿若春花,这样的赞美显然听多了,并不以为意,她说:“你终于来了,还好吗?”

田孜耸耸肩,轻描淡写:“还行,就是有些亏…她顿了下:还没结婚就变成二婚茬了!”

柳丝丝亲呢地撞了她一下:“别傻了,都什么年代了,放心,姐姐给你找个更好的。那个王丰林……”

她皱皱鼻头:“从头到尾都配不上你,偏还没自知之明!”

田孜想起来了,王丰林当时追她时正值毕业之际,大家各忙各的,兵荒马乱的。柳丝丝虽天天见不到人影,还是特意提点过她,说:“王丰林这个性格,和你好像不是一路人啊。”

可那时候的田孜根本听不进去,她像是汪洋大海上快溺死的人,抓住王丰林这根浮木就不肯松手了。

王丰林身家清白,体贴周到,虽然内向了点,可没有花花肠子,更重要的是,对她百依百顺,好得令人发指。

田孜很知足。

柳丝丝向来不是多话的人,偶尔有些不同的看法也是半含半露的,所以拢共也就点了她一次,看她浑不在意就撂开不提了。

现在,前尘往事一下子都涌了上来,田孜觉得一颗心微微发疼。

她不愿意再提这些,转了话题:“你呢?一定过得很好吧,咳,我也就多余这么一问,都在脸上写着呢!”

柳丝丝不答话,只是含蓄地笑了笑。

刚出机场大厅,一个中年男子就迎了过来,他热情地接过田孜的行李,对着柳丝丝恭敬地叫了一声:“何太太!”

柳丝丝对田孜说:“这是接我们的王师傅。”

原来是她家的司机。

田孜暗暗想:怪不得同学们都说柳丝丝嫁得好,果然如此。不说别的,单那件奶白色的真丝裙就看得出来,最娇贵的颜色和料子,她却只是随随便便那么一穿,根本没当回事。

王师傅车开得很稳,约莫半个小时后停在一栋别墅前面,柳丝丝的家到了。

田孜有些不自在,当年挤上下铺的姐妹,现在已经天上地下了。

柳丝丝待她很是亲热,早早在二楼给她收拾好房间,房间还带着一个小小的露台。

这栋房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有面墙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几根触须调皮地伸到了露台上,清新可爱。

田孜站在露台上,看着下面修剪整齐的草坪和花圃,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耳边隐隐有鸟鸣虫啾,真是个幽静的好住处。

柳丝丝介绍两个家政阿姨给她认识,张姨负责打扫卫生,颧骨很高,不好相与的样子;略胖的赵姨笑嘻嘻的,专门负责做饭的。

她们客客气气地和田孜打招呼,表情温顺而恭敬,看得出来被柳丝丝调教得很有规矩。

田孜问:“你老公不在吗?”

柳丝丝僵了一下,然后笑:“他呀,天天出差,一年有大半年都不在。”

她笑得非常勉强,脸上有掩不住的落寞。

原来如此,田孜环顾这个辉煌宽敞的屋子,突然有点理解柳丝丝为什么迫不及待地邀她过来了。除了叙旧情,只怕也是寂寞难耐,想找个说话的人吧。

咳,这也正常,古时候男人们喝酒还专门找个相公清客来取乐,贾母无聊了,也想找积古的刘姥姥来说说话。

田孜摇摇头,觉得自己有些阴暗,简直草木皆兵。不过这样也好,她紧绷的心松弛了一些,大家各取所需,才是长久之道。

柳丝丝不用工作,大把的时间无处抛撒,这下好了,整日带着田孜四处乱逛。有司机有钱有人脉,自然事事便利,并不会觉得奔波。

田孜慢慢对这个北方城市产生了好感,这个季节正逢天高气爽,垂柳袅袅,白杨笔直,空气干燥而爽利。不像南方,终日都像关在蒸笼里,永远都在出汗,黏黏的,心里潮湿得能长出青苔 来。

田孜由衷地说:“这是什么神仙日子啊?!丝丝,你命真好。”

柳丝丝却垂下了眼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好像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心事。

她不愿说田孜也不追问,只是胡乱猜测,她竟然这样不快活,难道她老公是个秃顶大肚子的老头?那她为了这锦衣玉食付出的代价确实有点大,随后又讪讪一笑,自己的牌都打得稀巴烂,有什么资格同情她呢?

她说:“丝丝,咱们去理发吧?”

柳丝丝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我早就想去美容了,又怕你觉得闷!”

她轻轻锤腿:“这几天为了哄你高兴,又是爬山又是游湖的,我一年的户外活动量都没这么大。”

田孜有些感动,轻轻抱抱她:“好了好了,待会儿我请客。”

柳丝丝自然是不用她请客的,她在那家高档的美容会所有一张金卡,这不,还没有走到门口,就有人亲亲热热地迎了上去。几个年轻男女前呼后拥着她,一口一个姐,叫得不知道有多甜蜜。

柳丝丝脸上淡淡的,很习以为常的样子,说:“我照旧护个肤做个 spa 就行,又指田孜:我这个姐妹要换造型,叫你们发型总监过来。”

Tony 很快颠颠过来了,春风满面,殷勤周到,拿了一大本精致的图册给田孜介绍。

他口才极好,一连串专业名词不要钱似地往外蹦,很快把田孜讲得迷迷瞪瞪的。她嫌麻烦,挥挥手:“剪短就行!”

Tony 自然唯命是从,剪着剪着,他又突然建议:“姐,你气质这么好,给你烫个卷怎么样…保证不老气,韩日最流行的,对,对,…好打理,还是短发,…短发也能烫啊,姐!”

他那样的温柔小意,即便田孜知道是钱的魔力,依然觉得很是受用,她一叠声地应下,说:“烫!烫!烫! ”

不一会儿,又被哄着云里雾里地挑了个浅栗色的染发剂。

她觉得自己的头像一颗土豆,在 Tony 手里各种揉搓,偏他的动作那般轻柔,她几乎要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柳丝丝做完了所有的美容项目出来找她,按摩的时候太舒服了,柳丝丝迷瞪了一会儿,有些睡眼惺忪。

一看到弄完头发的田孜她立刻清醒了,嘴角抽了抽,想笑又不好意思的样子。

田孜有种不详的预感,哀嚎一声,赶紧去看镜子。之前那个知性干练的职业女性已经不见了,现在的她顶着一头浅栗色的小圆圈,是黑人那种螺丝卷,配着她惊愕的表情,说不出的滑稽。

Tony 还昧着良心在那里夸:“多好看啊,姐,你皮肤白,洋娃娃似的,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柳丝丝噗嗤笑出声来。

田孜咬牙切齿:“我都快三十了,大哥!”

Tony 看她神情不对,赶快解释:“这真的是日韩最流行的发型,也就是你,一般人根本撑不起来。”

田孜目无表情:“你把这些小卷卷都剪了。”

“剪了就成寸头了!”柳丝丝凉凉地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Tony 说:“别急别急,这不是还没洗吗?来我们洗一洗,吹一吹,感觉就不一样了。”

哄小孩儿一样。

果然,吹了之后,那头烫得乱七八糟的小圆圈变得松弛了一些。

田孜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确实比刚才顺眼了一些,至少不像包租婆了,可她的白衬衣和筒裙像是小女孩从妈妈衣柜里偷来的一样,和发型格格不入。

柳丝丝也发现了,说:“呀,有点像以前老牌港星的味道。这样,换件波西米亚长裙,或者别致点的上衣。”

她又绕着田孜看了一圈,说:“别说,Tony 老师眼睛挺毒,你天天一本正经的,没想到还有这样浪漫天真的气质。”

她捂着嘴吃吃地笑。

田孜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头浅栗色的小圈圈,圆圆的眼睛和鼻头,脸上有种忽隐忽现的哀伤,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她突然凑近镜子,大叫:“丝丝,快看,我眼角有皱纹了!”

柳丝丝趴她脸上瞅了半天,说:“没事儿,这是笑纹,弄点好眼霜擦擦就没有,对了,雅诗兰黛在打折,去不去!”

“去去,再买几套衣服,哎呀,怎么我还没年轻过就感觉老了啊!”田孜迫不及待,又有些惆怅!

吃喝玩乐,风花雪月,谁也比不过柳丝丝。哪家商场来了新货,哪个专卖店折扣大,她熟门熟路,手到擒来。偏她眼睛又毒,田孜眼花缭乱,感觉从来没花钱花得这么痛快过。

很快她们大包小包买了十几袋,瘫在商场的椅子上动弹不得了,王师傅去停车场开车了

柳丝丝拿着小圆镜检查自己的妆容,顺便补了补口红。她说:“田孜,多亏你来了,我好久没逛这么痛快了!”

田孜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心里有种狂欢后的空虚,刚才刷卡的兴奋和狂热已经慢慢消退。

她说:“丝丝,你别说,钱这王八蛋还真是个好东西,比男人靠谱多了!”

柳丝丝啪一声合上镜子,对着她笑:“你才知道?!”

她已经瞬间容光焕发了。

田孜不由地心生敬佩,美丽的花瓶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这得需要多强的自律啊!

柳丝丝起身,少顷端了两杯咖啡过来,递给田孜一杯,说:“你喜欢的蓝山,来,提提神!”

田孜赶快接住,笑嘻嘻地说:“丝丝,我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才修了你这么个好姐妹啊?”

柳丝丝似笑非笑地嗔了她一眼:“啥时候变得这么贫嘴?”

田孜笑而不语,一口一口地小酌着咖啡。

柳丝丝突然问:“说真的,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田孜一下子坐直了,这么多天,柳丝丝第一次和她聊这个。

她说:“不知道,休息够了再找份工作吧!”

又加一句:“你老公是不是要回来了?”

柳丝丝不高兴了:“瞧你,还是这么敏感这么多心!”

她说:“我家就是你家,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田孜不说话,心中着却实感激。这些日子她跟着柳丝丝没心没肺地吃喝玩乐,元气已经恢复大半,是时候开始新生活了。

柳丝丝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拿不准,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问:“周子非也在这个城市,你们联系过吗?”

谁?谁?谁?田孜脑袋嗡地一响,那个名字在耳边飘飘忽忽,像个晴天响雷,炸得她有点晕。

“周子非!你别装傻!他头两年就从美国回来了,和人合伙开了个律师事务所,专打离婚官司,事业发展得不错,很多人抢着请他。”

柳丝丝索性把话说开了。

田孜低下头“哦”了一声。

柳丝丝看看她的脸色,说:“要不要见一面?他以前还向我打听过你!”

“不见!”田孜回答得干脆利落。

她起身,拎起大包小包,说:丝丝,咱们该走了!

第5章 旧情人

柳丝丝不懂田孜,王丰林白哄了她这么多年,说撂就把她撂半路了,她也不过淡淡一句“都过去了”,怎么提一提周子非的名字,她就像被戳了肺管子一样。

回去的路上,田孜把她和周子非那点子破事翻来覆去又想了一遍,其实男女之间无外乎那么一回事,只不过年少时的恩怨情仇似乎格外激烈一些。

那会儿柳丝丝是系花,但凡她俩一起出现,男生眼里都只能看到她一个,除了周子非。

田孜不知道他是那根神经不对,在她和柳丝丝身边转悠了好几个月才吞吞吐吐表白,原来喜欢的是她,连柳丝丝都吓了一跳。

周子非嘴甜幽默,学业也很优秀,和柳丝丝那些追求者相比算是佼佼者了,她不是没心动过,不想半路被田孜截胡了。

田孜也吓了一跳,她和柳丝丝走在一起向来都是陪衬角色,背后常有人劝她,说柳丝丝看似无害,其实心机重着呢,不是真心要和田孜好,只是想找个使唤丫头。

这样的话田孜听过不止一次两次,却只是一笑,照旧我行我素。

她这一路走来,得到的善意太有限了,但凡有一丝光,她都想抓住它。

其实田孜自始至终都不明白柳丝丝为什么会选她做朋友,她那样漂亮耀眼,却又不恃靓行凶,永远柔声细气,呵气如兰。

她清楚第记得那次文艺晚会,柳丝丝一袭白衣登台,长发飘飘,轻拂古琴,连她一个女的都忍不住心动,别人嫉妒她也正常。

柳丝丝的异性朋友一向很多,却没有什么同性缘。

田孜这方面的神经很粗,她并不嫉妒她。

柳丝丝虽然样样都好,但在学习上不太上心,几乎每次考试都得靠她传小抄。

田孜在学业上真的很有执念,孜孜不倦。

还有一个很隐秘的原因,那时的田孜虽然清汤素面,套件帽衫就出门,但也曾被他妈使劲富养过很多年。她看得出来,柳丝丝的家境其实很一般,高档点的东西也就那么几样,但她心思精巧,加点装饰,带串项链,就又像新的一样。

她那种咬紧牙根,卯足劲生活的样子和田孜妈妈像极了,让田孜莫名觉得亲切,想靠近她。

不管周子非看上她哪一点,田孜都有种灰姑娘突然穿上水晶鞋的受宠若惊。他们大二的时候在一起了,一来二去,感情越发深厚,连柳丝丝最后都酸溜溜地说:“没想到你们这么合拍。”

周子非自信阳光,开朗健康,一看就是在幸福的家庭里无忧无虑地长大的。

他做事非常有冲劲,只是后力不足,容易浮躁,田孜恰恰相反,她像一脉涓涓细流,看似不起眼,却自有一股韧劲。

田孜一度觉得自己遇到对的爱情了,因为他们从彼此身上都吸取了自己需要的养分,都在成长,都越变越好。

周子非比她们高一届,一毕业就去美国攻读硕士学位,开始他们对未来充满了信心,田孜天天背托福单词,可没等她毕业周子非就放手了。

没有任何预兆,有次田孜胃疼得忍不住,打电话给他求安慰,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女孩。

对方喂了一声, 田孜就默默地把电话挂了,那时候美国正是午夜时分。

田孜等他打电话回来,解释也罢,正式说分手也行,却一直没有等到。

田孜是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她也没再给他打过,他们就莫名其妙地断了。

田孜后来想想,其实那段时间,周子非从来没有主动打给她过电话,都是她打过去的,原来一切早有预兆,她只是看不见罢了。

那会忙毕业论文忙找工作,田孜行尸走肉般地奔波着,日子像流水一样缓缓流过,谁都没有发现她几乎丢了半条命。

再然后王丰林出现了,他们同班同学了四年,田孜几乎没有留意过他。

王丰林沉默内向,却在快毕业的时候对她产生了热情,锲而不舍。

田孜被周子非伤透了心,像惊弓之鸟,那样的男孩子走到哪儿身边都不缺诱惑,爱得快,抽身更快。

毕业后租房子,实习,和主管斗智斗勇,王丰林始终对她不离不弃,田孜很快接受了他。

那会儿她觉得最起码她对他是有把握的。她一心一意地和他过日子,希望他可以许她安稳,庇护她,免她颠簸流离,可是时光啊,可以证明很多事情,也足以磨淡王丰林对她的热情。

他也不是不爱她了,只是还没有结婚,就进入了疲软期,加上极品的婆婆和一家子。

柳丝丝说得对,他俩自始至终不是一路人。

和他分开,田孜也痛苦,可那痛苦更多是因为没有及早抽身,虚掷了那么些光阴和热情。

可周子非不同,周子非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不能碰,一碰就寝食难安,也许是因为她对他倾尽了全力,所以恨意才那么浓烈。

她想她一辈子都没办法再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云淡风轻地说:“好久不见。”

好在柳丝丝也就那么一提,后来再没谈过这个话题,她向来都很有分寸,知情识趣。

这天傍晚下了点小雨,空气一下子变得寒津津的,柳丝丝突然说:“这个天气应该吃烤肉,再热乎乎地喝两口烧酒。”

田孜立刻跳了起来:走哇!我请客!

柳丝丝:“我知道一家韩国料理,五花肉烤的那叫焦黄喷香啊,对了,大酱汤也很正宗。”

田孜已经开始找手袋了:“走走走!”

虽然下着雨,这家餐厅里的人却一点也不少,柳丝丝找了大堂经理,才挪出一张桌子来。

柳丝丝对着田孜眨眨眼,说:“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田孜口水都要出来了。

俩人好容易安顿下来,田孜迫不及待地捧着菜单点餐。

恍惚中有熟人过来和柳丝丝过来打招呼,俩人寒暄了两句。

出于礼貌,田孜抬头对来人笑了笑,却突然僵住了。

来人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笑眯眯地说:“你好啊,甜滋滋!”

是周子非!

只有他知道她以前的名字叫田孜孜,小时候因为这个总被同学取笑,她哭了好几通鼻子她妈才帮她改户口,去掉了一个“孜”字。

周子非知道这个典故后乐不可支,自此天天叫她甜滋滋,她越气急败坏他越高兴——他一向有点小孩子心性。

田孜紧紧攥住菜单,几乎要捏出水了,她机械地说:“你好!”

他好像胖了点,以前又高又瘦像竹竿一样,现在刚刚好,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

田孜知道他过得不错,脸上的意气风发是装不出来的。

柳丝丝悄悄打量了他俩一番,说:“都是老同学,田孜,座位这么紧张,咱们一起吧!”

田孜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说:“周先生忙,咱们别耽误他。”

周子非大大方方地拉开椅子坐下,说:“不忙,刚送走客户,这样,今天我请客!”

田孜顿时没了胃口,又不好太甩脸子,他不配!

好在柳丝丝八面玲珑,和周子非聊起他们共同认识的某个老板,热火朝天,倒把田孜晾在一边了。

他们这样若无其事,田孜倒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小家子气,好像她有多放不下似的,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直在微微发颤。

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味同嚼蜡,田孜心中暗恨,觉得白白浪费了一个大快朵颐的良辰美景。

终于,柳丝丝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她一走,空气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周子非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盯着田孜那头乱七八糟的卷发,问:“甜滋滋,你还好吗?”

“好得很,刚离了婚,准备在环肥燕瘦的追求者中好好挑一挑。”她还是忍不住抢白他。

周子非愣了一下,好像有点意外。

田孜觉得痛快极了,她又飞快地加一句:“早知道你打离婚官司这么在行,早前我就该请你帮忙了,这样还能离得再理想一点!”

周子非不说话,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好一会儿才无奈地说:“你什么时候口才变得这么好啊!”

田孜轻哼了一声,拿杯子往桌子上一顿:“我吃好了,谢谢周律师,我看丝丝是不会回来了,再见吧,不,再也不见吧!”

刚才柳丝丝一说出去打电话她就明白了,多老套的借口啊!也对,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

她不由地对柳丝丝生出些埋怨,觉得她多事,不是每一对旧情人见面后都还能做朋友的。

田孜甩袖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周子非急急追出门口时,她正在路口拦出租车。

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好像整座城市都在淌泪。

田孜一直拦不上车 ,冰凉的雨水无情地打在她头上脸上,头发打湿后又变成了一头螺丝卷。

田孜的心情更糟了。

周子非打开伞,帮她遮住雨,说:“我送你回去吧!”

田孜看他,雨水哗哗地冲刷着他,黑发贴在额头上,浑身都湿透了。

她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突然清醒过来了。

她知道自己在蛮不讲理,在迁怒无辜,她自己把人生过得乱七八糟,关别人什么事呢?

或许她只是在生气,气自己没有在周子非面前衣锦还乡,气自己烫了个这么糟糕的发型见他,气他抛弃了自己后竟然过得比自己好那么多!

一路上,俩人都没怎么讲话,下车时田孜已经变得心平气和了,客客气气地和他说谢谢。

周子非却有些意外:“你住柳丝丝这里?”

“对啊!”田孜不知道他为什么有些不赞同的神色。

周子非一直把她送到门口,却不肯进去。

他欲言又止,最后说:“要不,我帮你另外找一个地方?

“为什么?”田孜一头雾水。

周子非:“柳丝丝一直在和她老公闹离婚,我怕你夹在里面尴尬。”

田孜大吃一惊,柳丝丝口风这么严?这么大的事她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周子非又说: “因为财产分割的事搞不定,柳丝丝找了我好几次,不过我都推了。她这个案子,嗯,有点棘手,我没把握。”

第6章 她的男人

田孜一进门柳丝丝就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凑她脸上左右端详了一番,说:“呀,这是什么表情?既没有红着眼也没有红着脸。”

田孜心里有些不痛快,又不好表现出来,说:“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柳丝丝:“咳,说了你会去吗?!”

田孜摊摊手:“所以呢? 你是想撮合我们吗?还是省省吧, 以前我配不上他,现在更配不上!”

那点子不满到底还是带出来了。

柳丝丝向来玲珑剔透,一下就感觉到了,她嗔怪地瞟她一眼,说:“想什么呢?人家周子非有女朋友,不过在美国还没回来。”

又苦口婆心地劝她:“亲爱的,别死心眼,做不成情人也能做朋友,他现在挺有本事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拉你一把了!”

田孜心想: 有什么本事?是能帮你打官司吧?

忍了忍到底没有说出口,说出来未免太伤她们之间的那点情意。

心里到底有了些间隙,第二天田孜就开始在网上看招聘启事。

待了这段时间,她发现自己非常喜欢这个城市的,虽然位处北方,但挨着海,外贸行业还是很蓬勃发展的。

她特意查了查玻璃制品的出口贸易额,几乎占这个城市整个贸易行业的一半份额。

她更放心了,她跟着岚姐在这一行摸爬滚打了这几年,不是白干的。

柳丝丝知道她找工作的事后颇是不有些以为意,她说:“急什么?等何川回来了让他帮你看看,他门路多。”

田孜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的老公。

她叫得那样亲呢自然,语气中满是不加掩饰的依赖,哪里像要离婚的人?田孜不禁有些疑惑了。

田孜还去看了看房子,想租个房子搬出来住,来柳丝丝这里大半个月了,一直混吃混喝的,总不是长久之计。

柳丝丝知道后反应很大,很生气的样子,说:“你该不是因为周子非的事和我怄气呢?”

田孜没想到她这么敏感,自然一口否认,并信誓旦旦找到工作之前绝不搬走,柳丝丝的脸色这才回转过来。

有天田孜出去面试,双方相谈甚欢。对方对她的履历和专业能力非常满意,可惜工资开得太低了,只有田孜以前工资的三分之一,提成方案也很不合理,摆明要先吸饱了她的血才会给她甜头。

田孜情绪有些低落,倒也不是很着急,她手上还有些积蓄,但是像柳丝丝这样黑天暗地吃喝玩乐,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她心里有些发虚。

柳丝丝笑她,说她是劳碌命。田孜没办法和她解释工作的快乐不仅仅是报酬而已。

她发现相处时间久了,她俩的差异开始显山露水。这让她有些惆怅,所以面试结束后在外面晃荡了半天才回去。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柳丝丝难得一见地在厨房忙乎,田孜大为诧异,她向来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的。

赵姨在一旁笑成了一朵菊花,对田孜说:“何先生要回来了。”

原来如此。

柳丝丝正在专心对付一只硕大的龙虾,即便是在海滨城市,这么大个的龙虾也是很难得的。

田孜一颗心提到喉咙上,生怕她扎到自己的手,没想到柳丝丝动作出乎意料地娴熟,很快把莹白的龙虾肉剥了出来,然后放到案板上细细地剁碎,一边剁一边对田孜说:“何川喜欢吃这个馅儿的饺子。”

田孜微微皱眉:“让赵姨收拾不就行了?”

柳丝丝对着她甜甜地一笑:“不行,何川可挑剔了,再说,赵姨也做不出那个味儿。”

她熟练地加调料,然后盘馅儿,田孜看得眼花缭乱,突然明白过来:柳丝丝哪里是不会啊?只是平日懒怠费这个功夫。

一会儿,柳丝丝又开始招呼赵姨:“矿泉水买了没有,他只喝依云的!张姨,楼梯扶手擦了没有?”

还真是个祖宗啊!田孜暗暗撇嘴。

王姨和赵姨被柳丝丝指使得团团转,空气里有丝莫名的紧张 ,田孜待不下去,借口吃过饭了就先上楼了。

柳丝丝百忙之中还不忘叮嘱她:“等下做好了你再吃点!”

田孜说:“不了不了,不打扰你们小别胜新婚!”

柳丝丝笑着啐她:“一边去!”

田孜也跟着笑,可一进自己的房间笑容就不由自主地消失了。

她重重地往床上一倒,心底有种莫名的酸涩,突然前所未有地渴望搬出去了。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房间,也是完全属于她的,想笑就笑,想拉脸就拉脸。

柳丝丝虽然待她样样都好,但毕竟是别人的家,尤其是听说她老公要回来了,那种熟悉的寄人篱下的窒息感就又扑面而来。

这种感觉从少年时就一直纠缠着她,阴魂不散。赵叔对她不好也不坏,事事都有分寸,却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她是一个外人,是她妈的拖油瓶。她养成了习惯,要哭要笑要说话,都要先看看大人的脸色。

这情形一直持续到她上大学。不能昧良心,那时候妹妹小妈妈走不开,是赵叔亲自扛着行李箱把她送去的,她考的大学很不错,赵叔对她更客气,无可挑剔的客气。

可是她越来越不愿意回那个家了,宁愿找个暑期工做,过年不得不回去几天,也觉得度日如秒。

她还记得那年大年三十晚上,他们一家三口团团坐着看春晚,她出来倒水喝,满屋的欢声笑语一下子就掐断了,他们小心翼翼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客人。

田孜歪在床上感伤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汽车轮胎碾压地面的沙沙声,还有几声喇叭,短促,不耐烦的——柳丝丝的老公回来了。

她有些好奇,趴在露台上往下张望。

柳丝丝和两个阿姨已经慌慌张张地迎上去了,王司机从后备箱里拿出两个行李箱,返身过来开车门,柳丝丝老公下来了。

院子里路灯有些昏暗,田孜没好意思盯着他细看,模模糊糊感觉个子挺高,身材匀称,不像想象中那样大腹便便。

田孜缩了回去,看柳丝丝这架势,怀揣着一盆火似的,哪里有半点要离婚的意思?可周子非也没有必要拿这个来骗自己。

她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又歪到床上拿本书来看。

那是她今天刚买的专业工具书,非常晦涩。她用功惯了,浪荡了这几日感觉心慌,浑身不自在。

周子非从柳丝丝那里拿到了田孜的电话,时不时会打给她。她却并不是太热心,她不觉得他俩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聊的,过去的时光早已凝固,经不起这样频繁的回味,所以约莫他打上三次她才会接一次。

她不太理解周子非的热情,也许是出于对他自己青春的怀念,也许对她始终残存着一点愧,可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和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她没义务为了让他圆满无条件地配合演出。

王丰林从来都没有联系过她,虽说打过来田孜也不会接,但不联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她心底总是有些忿忿和失落的。

其实田孜现在对这些男女之事很灰心,有那功夫不如煲一锅热汤,刷一部好剧。

楼下静悄悄的,但想也能想到有多温甜蜜馨:丈夫远归,娇妻如花,桌上新煮出来的饺子热气腾腾,人间烟火,最能抚慰凡人心。

田孜慢慢地意识朦胧起来,跑了一天,着实有点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正在做一个什么梦,忽听哐啷一声巨响,是瓷器摔碎的声音,她一下子被吓醒了,一颗心砰砰乱跳。

细听听,还有嘤嘤的哭声,好像是柳丝丝在哭。

田孜瞬间折起身,刚推开房门,又有些踌躇,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她现在出现合适吗?

正巧,张姨也在对门探头探脑,俩人视线对上,她对田孜摆了摆手,田孜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

楼下的动静并没有变小,反而越来越激烈,柳丝尖利的声音尤其有穿透力,连哭带叫,很崩溃的样子。

田孜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走来走去,只觉得百爪挠心。

间或还有男人的低吼,听得不太清楚。

田孜真心替柳丝丝难过,她像苦守寒窑的薛宝钏一样,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刚刚还雀跃得如同刚陷入热恋中的小女声,谁想竟这样收场。

她忍不住咬牙切齿: 男人真 tmd 沒一個好东西。

“砰”一声,又一件重物被推到在地,柳丝丝的声音这次清晰可闻:“打呀,打呀,你打死我啊!”

田孜心一揪,立刻箭一般地冲出房间,刚下楼梯就和摔门而出的何川打了个照面,俩人都愣了一下。

楼下大厅没有开灯,院子里的路灯投过来一丝昏黄的光,光影斑驳。田孜看不太清楚对方的模样,也顾不上细看。

她紧张地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打招呼吧时机不对,谴责他吧没有立场,到底应该说什么,怎么说。

没等她理出头绪过来,对方已经甩袖大步往外走去,恍惚间还回头又看了她一眼。

柳丝丝在房间一声接一声地悲啼,哭得人的一颗心都要碎了,田孜瞬间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急急推开房门,柳丝丝跪坐在一堆瓷器碎片里哀哀哭泣,绣花睡袍下面光着一双白嫩的脚。

田孜赶快给她找了一双拖鞋,半抱半扶地把她弄到床上去。

柳丝丝看到田孜就像看到了亲人,又有些无地自容,捂着脸哭得更厉害了。

田孜招呼张姨进来收拾了一下,又拧了一个热毛巾给她,哄她:“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柳丝丝拿毛巾捂着脸,抽抽噎噎地还是止不住。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田孜叹气:“到底怎么回事啊?刚才不还高高兴兴给他包饺子呢吗?”

柳丝丝:“他不是人,要么大半年不回来,一回来就要和我谈离婚的事!”

田孜帮她擦泪:“唉,实在不行就离了吧,你这么漂亮,哪里找不到出路?”

柳丝丝马上就不哭了,她一边用毛巾擦着眼睛,一边说:“我和你不一样,我们这种情况,离婚哪是件容易的事情?”

“有什么不一样的,左右不过是钱的事情罢了!” 田孜老实不客气地说。

“再美的花也得有人欣赏才会娇艳,他既然不懂你的好,你何必要委屈自己呢?!”

柳丝丝一听这话,眼泪又涌出来了,却始终不吐口,好半天只是喃喃道:“想离婚哪里那么容易?!”

“你只要有这个心,我帮你!”

田孜话一出口,柳丝丝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也忘记哭了,只是盯紧了田孜追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田孜斩钉截铁地说:“明天我就去找周子丰,他不是很厉害的离婚律师吗?”

田孜话一出口就有种掉到坑里的感觉,仿佛整个晚上柳丝丝就在等这句话。

可是没关系,柳丝丝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了她,她在周子非面前低个头又怎么了,说到底,自尊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柳丝丝一把抱着了她:“好妹妹!你若帮了我这次,我永远都记得你的好。”

第7章 还能更狗血吗?

田孜滔滔不绝,义愤填膺地讲了半天,周子非却一言不发,只管静静地看着她。

田孜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抹拉了一把脸,气急败坏地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倒是给句痛快话啊!”

周子非幽幽地叹口气,说:“你觉得你有多了解柳丝丝?”

田孜愣了一愣,这话里有话。

她立马泄了气,无精打采地用小勺搅着咖啡,好一会儿才说:“古人不都说了嘛,糊涂是福……那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她一心虚就喜欢掉书袋。

原来她心里明镜儿一样,周子非略松了口气。

田孜又追问:“这案子你到底接不接?”

周子非苦笑:“你明知道只要你开口,我不会有“半”个不字的。”

柳丝丝也知道。

田孜脸上一热,立刻转移话题:“不就接个官司嘛,要不要像割肉一样为难?”

周子非:“你不懂,这种几乎必输的案子没人会接的,尤其是我们这种上升期的事务所,几乎是自毁羽毛。”

这么严重?田孜瞪圆了双眼,心里有些踌躇,这么为难他好吗?

周子非忍不住伸手过去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顶,说:“你啊,实心眼子,和读书时一模一样。”

他这爱捋毛的毛病也和读书时一模一样。田孜一下子就不好了,都有女朋友的人了,何苦再来招惹她?

她霍然起身,说:“我先走了。”

周子非不干了,他闲闲地往后一靠,交叠着两条大长腿,有点吊儿郎当地说:“你这卸磨杀驴的速度可够快的啊!”

田孜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说:“那,改天请你吃个饭。”

虽然这事儿绝对不是一顿饭可以摆平的,但聊胜于无嘛。

周子非不以为然地笑笑,突然说:“不如陪我去海边转转,你来这个城市这么久了,有个地方不知道去过没有。”

田孜刚求过别人,拒绝的话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好蔫蔫地跟着他去了。

周子非带她去了一处没有开发的野海湾,蓝色的海面,白色的浪花,沙滩上零星有一两对情侣,或喁喁私语或兴高采烈地取景照相。大概都正在热恋中,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宠溺和喜悦。

田孜看着他们,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她想:爱情开始时大概都一样,分分钟都妙不可言。唉,人生若只如初见!

周子非兴致很高,他指着远处的海岸线,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这个地方的地质,历史和开发前景......,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田孜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他们心照不宣,左右不过是些废话。

俩人慢慢往前走,后面留下一溜儿脚印,或浅或深,如同他们此时飘忽不定的心情。

突然,田孜哎呀一声,从乱石堆里发现了一个粉红色的贝壳,足有小孩儿巴掌那么大,在夕阳的反射下微微发着淡金色的光芒。

她蹲下来,想把它拔出来,无奈贝壳埋得比较深。

周子非从旁边找了一块尖尖的石头当做铲子用,小心翼翼地帮她挖。

田孜在旁边看着他,快要落山的太阳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边。有一颗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了下来,一直流到脖子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田孜突然一阵心烦意乱,说:“算了,算了,不要了!”

周子非看了她一眼,不理她,依旧埋头挖着,怕伤到贝壳,后面直接上了手,不一会儿指甲缝里全是黑色的污泥。

田孜数次阻止他,可越叫他停下来他挖得越起劲儿,仿佛有种莫名的执念。

终于,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贝壳挖了出来。他在海水里清洗了一下,拿衬衣衣襟擦了擦,然后捧着,宝贝一样献给了田孜。

他那样的姿态和笑容不知怎么地深深地刺激到了田孜,她一把夺过贝壳,用尽全身力气扔进了大海里,贝壳的力量那么微弱,海面上连个涟漪都没有起。

她发火:“周子非,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一语未了,喉咙就被堵住了,眼眶发热。

周子非不说话,他紧盯着田孜,眼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好一会儿才说:“甜滋滋,我只想让你开心点!”

“不用!”田孜断然拒绝“你不欠我什么,就算欠了那么一点,刚才你也已经偿还了。咱俩的事已经是上世纪的事了,我都快记不得了。你不用这么对我!”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情绪失控,海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的,她心里也一样兵荒马乱。

她已经二十八了,刚刚离婚失业,生活一团糟。她消受不起他突如其来的好,因为她不知道这个好什么时候会突然消失了。

她已经受够了教训,这世间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对你好,那样缥缈,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她看着周子非,说:“你听着,咱们已经两清了。”

这话一出,不仅仅是她,连周子非都脸色大变。

正在这个时候,周子非的电话响了,他走远两步,说了一会儿又挂掉过来了。

田孜面朝大海,刚才澎湃的心情已经慢慢平息了,她平静地说:“你忙去吧!”

周子非有点懊丧,也有些狼狈,他说:“有个重要的客户突然来公司找我,这样,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田孜说:“我想一个人再待会儿。”

她顿了顿:“对不起,刚才不该乱发脾气。”

周子非欲言又止,最后说:“晚点打给你。”

周子非走后,田孜慢慢地顺着大海溜达了一会儿,正值夕阳西下,绯红的云霞铺满了半个天,海天交映,水面上好像有碎金在跳跃。

田孜第一次感受到了大自然的美,简直令人震撼,可这样的美因为没人分享又变得那么孤寂。

她慢慢走到大路上,不远处有对外国老夫妇正在和一个小贩比划着什么,大概语言不通,双方都憋得满面通红。

田孜走过去,留意听了一会儿,尝试着和外国人搭上了话,然后对小贩说:“”他们问这样的贝壳项链要十个能不能打个折扣,另外,有没有贝壳做的风铃?他们想多要一些。”

这可是大客户啊,小贩面露喜色,拜托田孜传话,很快达成了交易,双方都很满意,皆大欢喜的样子。

外国游客向她竖起了大拇指,而小贩非要送她一个礼物,田孜推辞不过,从他的箱子里扒拉出一个粉红色的贝壳,没有她丢的那个大,但也非常难得了。

她把贝壳放在口袋里,用手紧紧地握住,茫茫然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可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正在这时柳丝丝打电话过来,她在那边喜气洋洋:“田孜,你在哪里?快回来吃饭吧!”

"不了。"田孜推辞,她还想一个人待会儿。

柳丝丝不干了:“亲爱的,必须现在回来,有重要的事。”

她压低声音:“那啥,何川不知怎地反转过来了,今天特意回来给我道歉,说昨晚不知道贵客在,肯定惊吓到你了,所以要摆宴向你谢罪呢!”

什么跟什么啊?田孜一下子吓醒了,过山车也不待这么拐弯的?

柳丝丝不想和她啰嗦:“乖,就当给我个面子,我发地址给你,等下你直接过来就行。”

大概是怕田孜拒绝,她一说完就挂了。

田孜简直要原地石化,这算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柳丝丝有这么不值钱吗?虽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但她实在理解不了柳丝丝的乐趣。

田孜感觉心好累,她想,电影都不待这么演的,柳丝丝昨天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转身泪就干了?倒是把她架在这儿,又该怎么和周子非解释呢?!

即便已经在路上了,柳丝丝的催命短信还是一条接一条地发了过来,“到哪里了?”‘还有多久’’“何川都已经到了”,催得田孜直翻白眼,何川是她的活祖宗就算了,难道全天下的人都该把他供起来?

田孜赶到饭店时已经汗涔涔的了,翻白眼归翻白眼,她还是不想让柳丝丝为难。

柳丝丝一看到她就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把拉住,兴致勃勃地对何川说: “来了来了!这就是我最好的闺蜜,田孜,以前可是学霸呢!”

何川正在漫不经心地划手机,闻言抬头,田孜和他的视线在空中对上,顿时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何川很绅士地站起来,做了个请的动作,说:“欢迎欢迎。”

好像第一次看到她一样。

田孜木呆呆地坐下,心乱如麻,天下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柳丝丝看何川这么礼遇自己的朋友,高兴得满面生光,一个劲地制造话题,想让他们更热络一些。

田孜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不,做梦也不会有这么荒诞的情节!

何川却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很有礼貌地敬了她一杯酒 ,说:“昨天不知道贵客在场,失礼了。”

田孜直直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他眼睛深处,那里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到。

何川一仰脖把酒喝了,豪爽极了。田孜的视线不由地落在他的喉结上,随着吞咽转动了一下,那样地性感,喉结旁边有颗小红痣,她死也不会忘记。

那晚她一时兴起,不停地摸这颗痣,惹得他几番情动........

田孜简直不敢往下想,那些火辣辣的场面想一想都恨不得长针眼,她半辈子循规蹈矩,拢共放纵了这么一次,居然睡了自己闺蜜的男人!报应要不要来得这么快?!

田孜的心哆嗦起来,身体一阵热一阵凉,像得了热伤风一样。

可何川却表现得像个局外人一样,他给她斟酒布菜,客气又热情,可那客气和热情又是极有分寸的,是对待老婆闺蜜应该有的姿态。

田孜有些疑惑,又一转念,难道他没有认出自己?也有可能,这种男人在外面的乱桃花多了去了,穿比基尼喝得微醺的自己和现在正襟危坐的自己可不就判若两人?更何况还有这头该死的小卷卷。

不过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感谢这头乱七八糟的小卷卷。

一回去就立刻搬走,她暗暗下定决心。

第8章 都别装

田孜一回去就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收进了行李箱,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二天天不亮她就出门了,自此一连好几天早出晚归,找工作的事暂且放放,当前的燃眉之急是找个房子。

可合适的房源哪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的?田孜已经把要求一降再降,连看了四五天都没个中意的,她一着急,起了一嘴的燎泡。

柳丝丝一开始在家摸不到田孜的影子也很奇怪,可转念一想她一向敏感,可能是男主人回来了不习惯,也就没太在意。

这天下午,天还没黑就先阴沉下来了,田孜出门没有带伞,紧赶慢赶才在轰轰隆隆的雷声中赶了回去。

柳丝丝正在客厅闲坐,一看到她就拉着不放。

田孜赶紧抢着说:“我有点头疼,想上去躺一会。”

柳丝丝的脸顿时沉下去了,她说:“田孜,你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

“没有的事,别瞎想!”田孜把视线移开,不敢看她。

她这样躲闪,柳丝丝反倒真的生起了疑心:“难道是何川得罪你了?”

田孜像被蛰了一下,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变调了:“更是胡说,我拢共就见了他那一面!”

她勉强笑着解释:“这不是怕耽误你们小两口的卿卿我我嘛!”

这样啊?柳丝丝松了口气,接下来又叹气:“你不知道,那天吃过饭后他也就回来了两天,又脚底抹油不见踪影了。”

不在啊?田孜马上轻松起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的担子。

“是啊!”柳丝丝幽幽地说:“人家来去自由,从来不告诉我他的行踪,我索性也不问,都什么年代了,但凡有点本事的男人谁在外面没个花儿草儿的。”

田孜呆住了,她竟然这样想!她当年可是女神,是全校男生遥不可及的梦啊。

柳丝丝看田孜傻傻的样子,“噗嗤”一声就笑了,说:“放心,外面的就算是屎,没尝过也是新鲜的,知道回家就行。”

这话就像一个热辣辣的耳光,打得田孜直冒金花,无地自容。

她沉默了一会,说:“我还以为你真要离婚,头两天特意去拜托了周子非。”

“是吗?他同意了吗?”

柳丝丝端着一杯红酒,漫不经心地摇着。

田孜点头,想起来还没有给他交代这件事,心里的烦恼就又多了一层。

柳丝丝很惊讶的样子:“他居然同意了?”

她笑,好一会儿才说: “他心里果然有你!”

然后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语调古古怪怪的。

田孜听着这话味不太对,却又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转了话题:“你们现在和好了,我这儿还犯愁呢,怎么去和他说呢?那会儿为了让他接下你的事颇是费了点功夫…”

"先别说!"柳丝丝赶紧阻止她:“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用他了。”

这叫什么话,田孜吃惊地看着她,她已经有些微醺,面泛桃花,眼风乱飞。美艳不可方物。

田孜想:唉,男人真是贱骨头,守着这样的如花美眷还在外面乱搞!

全不觉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空气里一阵沉默,外面突然噼里啪啦下起雨来,先是炒黄豆一样,然后哗哗啦啦,好似千军万马。

柳丝丝突然又来了兴致,说:“这天气涮火锅正好,赵姨,你去把铜火锅找出来,烧上碳,再整点配菜。”

她朝田孜眨眼睛:“我这里有极好的雪花牛肉。”

田孜看她难得高兴,也就没有扫兴,她现在总觉得欠她的。

谁知道下一秒她就打起了电话:“何川,我们吃火锅,你回来不?”

“你忙啊,那算了,…什么?都有谁?还能有谁,我和田孜呗!”

田孜猝不及防,坐在旁边,手脚都僵硬了。

柳丝丝很快把电话挂了,耸耸肩,说:“一直都这德性,叫了是白叫,算了,咱们自己乐。”

田孜点头,感觉浑身的血液又流畅起来。

热腾腾的火锅很快端上来了,一股咸辣麻香扑鼻而来,竟然是正宗的重庆底料。田孜咽了咽口水,这几日她早出晚归,天天拿路边摊塞肚子,确实有些馋了。

赵姨把碗碟摆好,油碟芝麻碟海鲜碟,一应俱全。田孜她们捋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谁知还没有来得及动筷,大门那里就传来了动静,何川竟然回来了。

柳丝丝高兴坏了,站起来就往外冲,想想不对,又反身取雨伞。来不及了,何川已经进来,黑衣黑裤,挟裹着一身风雨。

他一看到田孜就笑了,说:“你们倒是会偷着乐。”

柳丝丝赶快去接他的外套,娇嗔道:“谁让你不回来的?想必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呗!”

吃醋都吃得娇滴滴的。

何川哈哈大笑,径直在田孜的对面坐下了,说:“田小姐也喜欢吃火锅?”

田孜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微微点了点头,恨不得端起眼前的铜火锅往他头上泼。

柳丝丝高兴极了,一会儿给田孜夹菜,一会儿给何川倒酒,像只快活的小蝴蝶。

何川也很自然的样子,大吃大喝,啧啧称赞,只留一个田孜饱受折磨。

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了,田孜觉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说:“你俩慢慢吃,我吃好了!”

“再吃一点嘛 !” 柳丝丝劝他。

何川一挑眉: “怎么,不合田小姐胃口?”

“不不不,我有点胃疼。”

田孜逃也似的上了楼。

这个地方真住不得了,她给周子非发短信,问他知不知道合适的房源。

周子非很快打了过来,说:“怎么?夹心饼的滋味不好受?”

山中一日,世间已千年,他还不知道人家小两口早已经和好了。

田孜好声好气地拜托他,周子非很爽快地答应了,问:“什么时候要?”

田孜咬牙:“越快越好!”

“喔?”周子非有点意外,突然笑:“那不如先搬来和我住!”

“滚!滚!滚!”田孜没心思和他开玩笑,直接把电话挂了。

外面秋雷滚滚,一声接着一声,就像炸在耳边,整个房子都似乎跟着在风雨里飘摇。

田孜躺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胃竟然真的疼起来了,而且越来越疼,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爬起来想去下面倒点热水喝。

一楼静悄悄的,大家都已经休息了。田孜不敢开灯,摸摸索索地来到厨房饮水机那里,按亮电源,等水开。

外面风雨依旧,哗哗啦啦的雨夹杂着电闪雷鸣,仿佛坏脾气的老天在肆意发泄。

“田小姐还没有休息?”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田孜手一哆嗦,差点把杯子掉到地上。

何川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放到她面前的台子上,说:“小心!”

田孜神经质般地抓回杯子,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是她最后的盾牌。

何川笑笑,在旁边的高脚凳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红酒,说:“其实胃疼喝热水没有用,应该喝点红酒,暖胃。”

这话说得那样意味深长,田孜忍不住抬头看他,他却坦言自若,仿佛刚说了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

田孜说硬梆梆地说:“我从来都不喝酒。”

何川“嗤”一声笑了。

饮水机的灯变绿了,田孜慌慌忙忙地接了一杯热水,转身就走。

何川:“田小姐,等一等。”

田孜心跳如鼓,还是收住了脚步,该躲的终归躲不掉。

何川悠悠地说:“我看田小姐很面熟,咱们以前见过吗?”

田孜大力地摇头:“没有,何先生认错人了。”

“是吗?”何川不紧不慢地说:“应该不会,我一向记性挺好的!”

田孜不说话,暗暗握紧了水杯,杯身那样烫,她却全然不觉。

何川继续说:“对了,我城南还有一套别墅,不知道丝丝带你去过没有,那里有个游泳池,很不错的,你应该去试试!”

依旧是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语气,却听得田孜心惊肉跳,她猛一抬头,恰好一道紫色的闪电在窗外划过,把他的脸照得雪亮,那浓黑的眉毛根根刺起,不肯偃负,目光锋利,紧紧盯着她,探究的,势在必得的眼神。

瞬间,他们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彼此心中已经透亮。

所有的试探,掩饰,躲闪,假装,都被接下来的一声响雷炸得荡然无存,那雷声可真大,震耳欲聋,又好像直接劈在他们的心尖上。

田孜的心反而安静下来,不像头几天那样,永远揪着一颗心,永远在等脖子上的铡刀落下来。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像是换了一个人。她说:“何先生,你记错了,咱们以前没有碰过面!”

她捧着水杯,与他擦肩而过,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像从来没有到过一样。

她只顾着想心事,冷不妨昏暗的楼梯口静静地站了一个人,唬了她一大跳。

是柳丝丝的声音:“你什么时候这么变得这么胆小了?”

田孜惊魂未定,直觉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要跳出胸腔之外。

她努力地笑了笑,说:“这么晚还不睡?吓我一跳!”

柳丝丝:“你不也没睡吗?”

不知道是不是田孜多心,那语气和平时很不一样,涩涩的,又有点阴恻恻,好像有很多言外之意一样。

她什么时候出来的?在这里站了多久?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田孜的心一阵哆嗦,根本不敢往下想。

她掩饰般地举了举杯子,说:“我接了点热水,这就睡了,晚安。”

不等她说话,头一低,飞快地上楼了。

柳丝丝又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光线昏暗,谁也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第9章 无法无天

雨过天晴,艳阳高照,前天晚上暴风雨的痕迹被一洗而空,空气里还有一丝潮意,夹杂着无名花草的香味。

田孜躲在露台上,看着何川的车慢慢驶出大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回身拿起行李,准备下楼,一边走一边在脑子里盘算着待会儿要说的话,又忍不住苦恼:如果柳丝丝硬要一起去看她租的房子,她该怎样婉转而坚决地拒绝。

楼下静悄悄的,只有赵姨在厨房里忙碌。她看到田孜提着行李箱下来了,非常惊讶,说:“田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啊?”

田孜笑笑:“丝丝呢?”

赵姨朝卧室方向指了指,压低声音:“一直没起床呢!”

田孜看看表,已经上午九点半了,为了保持身材和美貌,柳丝丝一向都很自律,从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她轻轻地推开卧室门,小声地叫:“丝丝,丝丝。”

没有人回应,卧室里还拉着窗帘,光线很暗,大大的床上依稀有个人形。

田孜几乎一夜未眠,左思右想,好容易有了个权宜之计,这会儿急着脱身,不由地提高音量又叫了两声,自顾自说:“丝丝,我得走了,给你说一声。”

床那里有了点反应,不过是哼唧哼唧的声音,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田孜赶紧走过去,一把拉开窗帘。

明亮的光线和红日一下子照了进来,非常刺眼,她不由地眯了眯眼睛,床上却依旧没有动静。

田孜定睛一看,不好,柳丝丝生病了。

她痛苦地闭着双眼,长长的眼睫毛纠缠在一起,脸色苍白,嘴唇红得格外妖艳。

田孜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她急了,扶着柳丝丝的肩膀连叫了几声,她挣扎着抬起眼皮看了看她,又闭上了,嘴里囔囔着:“水,…喝水。”

田孜赶紧端杯水喂她,她用吸管勉强喝了两口,又滑了下,浓密的黑发在枕头上散开,越发显得那张素白的小脸病态十足。

田孜慌慌张张地冲出去,对赵姨说:“ 快快快,快给何先生打电话,丝丝好像病得很严重。”

又咬牙切齿: “都病成这样了他还出去,什么人啊!”

赵姨有些为难,说:“何先生不喜欢我们给他打电话,之前太太也说......”

她停了一下,又为何川开脱:“何先生应该不知道太太生病,我看到他昨天睡在隔壁书房。”

田孜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想:真是忠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人,平时好像多把柳丝丝当回事似的,关键时候该抱谁的大腿心里门儿清。

她逼着她打电话,说:“你问问他顾不顾得上管她,不行我就叫救护车了。”

她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何先生给你们开工资就是来照顾何太太的,万一她出了什么事你觉得你能脱得了干系吗?”

板着一张脸,全不似从前。

赵姨好像被她说动了,犹犹豫豫地拨通了电话,说:“何先生,太太好像病得很严重 …”

“病了就去医院,打给我干嘛?我又不是医生!”何川不耐烦地打断她。

电话开了免提,田孜听了个正着。他的冷漠和无情一下子激怒了她,柳丝丝对他那样低身伏小,他却如此冷酷,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家里就算是养条小狗小猫也不至于如此吧?

她一把夺过手机,冷冷地说:“何先生,你不用怪赵姨,我让她打的电话。医生有医生的职责,丈夫有丈夫的责任,你别忘了,你们还没有离婚呢!”

何川冷不防,在电话那边愣了下,然后说:“田小姐吧?我这里实在脱不了身,我家有家庭医生的,你让赵姨翻一翻通讯录,打给陆医生就好。”

虽然态度略缓,但还是公事公办的语气,理直气壮,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

田孜冷哼一声,把电话挂了。

赵姨找了半天,终于打通了陆医生的电话。陆医生态度倒是蛮好的,说一会儿就到,又问了问症状,建议她们先帮忙降温。

田孜又和赵姨接着翻,硬是没找到退烧药。床上的柳丝丝烧得更厉害了,满脸通红,哼都不哼了,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田孜急得不行,打了一盆温水,帮她擦拭身体,又让赵姨用毛巾包了一包冰块,放在柳丝丝额头,怕把她烧糊涂了。

柳丝丝似乎舒服了一点,嘴里哼哼起来,再没有平时的风姿,像个可怜巴巴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陆医生终于来了。

他先给她打了针退烧针,听了听,又看了看舌苔,回头对田孜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内热外寒,里外夹击,一下子发作了!最近是不是吃了什么上火的东西?”

田孜想起昨天的火锅,点头如捣蒜,又疑惑:“不过没有受寒啊!”

旁边的赵姨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昨晚我上厕所时恍惚看到院子里有个白衣人在淋雨,我还以为撞鬼了呢 ,赶紧缩床上去了,难道是太太?”

“当然不是了,她又不傻,三更半夜淋什么雨?!”田孜一口否认。

陆医生收拾医药箱,说:“估计睡上一觉就能好转了,清淡饮食,加上我开的药,三天就没有大碍了。”

田孜松了一口气,又疑惑:烧这么严重就吃点药?不打针什么的吗? 打点滴也行啊!

陆医生笑了:“看你年纪不大,咋这么啰嗦,像她妈似的。不用急,记得补水!”

送走了陆医生,赵姨说:“陆医生很厉害的,是市中心医院的副院长,先生每个月给他的费用五位数呢!”

很羡慕的口气,想来她们对这些极为敏感。

田孜放心了,回去看柳丝丝,她好像睡得安稳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田孜一摸,柳丝丝浑身都是汗,她赶紧翻出干燥柔软的睡衣帮她换上,看她嘴唇干咧又张罗着喂水,她不肯喝,田孜就用棉签沾着水帮她湿润嘴唇。

一边的赵姨由衷地说:“田小姐,你对太太真好!”

田孜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也不太懂,就记得小时候我生病,我妈是这么照顾我的。”

说完心下一动,她妈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和她联系了,上次她情绪正激烈,和她妈闹了个不欢而散,不知道她的气消了没有。

现在想一想,她妈不是没对她好过,和赵叔叔结婚前一直和她相依为命。也许是她自己太自私了,只允许她做自己的妈妈,忘记她也是个正常的女人。

柳丝丝安稳地睡了一觉,醒来后感觉到饿了,田孜赶快端过来熬好的在白粥,一勺一勺地喂她。

柳丝丝喝着喝着,眼泪噗簌噗簌落到了碗里,她说:“田孜,你对我真好!”

田孜帮她擦擦嘴角,说:“别傻了,这算什么!”

喝完粥完又伺候她喝药,哪种药一天两片,哪种药饭后吃,记得清清楚楚。

柳丝丝舒舒服服地躺了,到底还是虚弱,一会儿又烧了起来,但不至于像之前那样烫手了。

就这样,她醒醒睡睡,田孜始终在旁边伺候着,却找不到机会说辞别的话。

晚饭时柳丝丝又睡过去了,赵姨惯常不上桌的,餐厅只有田孜一个人在吃饭。

她没有什么胃口,赵姨给她弄了个菠萝炒饭,晶莹的饭粒,翠绿的豌豆,虾仁火腿块,盛在半个挖空的菠萝里,色香味俱全。

她在厨艺方面真的很有天分。

田孜刚吃了一勺,何川就回来了,俩人打了个照面,都愣了一愣。

没有外人在场,他们把各自那一套都收了起来。

何川问:“她怎么样?”

田孜不客气:“要是等你回来也差不多该收尸了。”

她的语气那样冲,何川并却不以为忤。他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说:“田小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田孜冷哼了一声,说:你应该先去房间看看自己的妻子!”

‘‘她不会有事的。’’何川气定神闲地说。

又扬声叫赵姨,说:“给我来份和她一样的。”

赵姨应声出来,赶紧钻到厨房里忙乎去了。

餐厅里顿时静悄悄的,田孜想:这样也好,刚好可以把话说清楚了。

她用勺子胡乱捣着菠萝块,说: “你回来就好,我本来打算今天搬出去的。”

“我看到门口的行李了。”何川一点都不意外。

离别在即,田孜觉得有必要再交代几句。她说:“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一天不离婚丝丝都是你的妻子。她是个好女孩,又善良又温柔,读书时很多男孩子都喜欢她的,她一向很骄傲,却对你这样的死心塌地,于情于理你都该对她再好一点。”

她这样地絮叨,说出长长的一篇话来,何川有些意外,盯牢了她看,发现她不似作假。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说:“你们是怎么变成好朋友的?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这话带点讥诮,田孜一下子就感觉到了。

她懒怠反驳他,心中无限烦恼,把一客菠萝饭捣得乱七八糟。

何川看不下去了,突然伸手拿到自己跟前,用勺子挖了满满一勺送到嘴巴里,含含糊糊地说:“挺好吃的啊!”

那可是她用过的勺子,是她吃剩下的饭!田孜吓得弹跳起来,又惊恐地四下张望,唯恐给谁看了去。好在赵姨一直在厨房里忙活。

她这才松了口气,一张脸涨得通红,恨恨地把饭抢了回来,连勺子一起扔到旁边的垃圾篓里。

何川笑眯眯地看着她发作,像在纵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当她投来警告的眼神时,他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变态,无耻,不要脸,简直无法无天!

田孜一转身,噔噔噔就上楼了。

第10章 魔鬼

柳丝丝靠着一个织锦的大枕头,巴掌大的小脸莹白如玉,更衬得一双清水妙目顾盼流转。

她眨眨湿漉漉的大眼睛,细声细气地求田孜: “好田孜,不能再陪我两天吗?”

田孜不看她,慢慢地搅拌着一碗白粥,说:“我本打算昨天就走的。”

柳丝丝:“哎,昨天多亏你了!其实不是什么大病,可一难受就想抓个人在身边,说到这而,我还真有点想我爸妈了呢!”

田孜笑:“那让叔叔阿姨过来陪陪你呗!”

他们呀?柳丝丝脸上飞快闪过一丝阴翳:“他们在这里住不惯。”

她想想,又说:“何川和他们也处不到一块儿…”

她说得犹犹豫豫的,好像有很多难言之隐。

转瞬又高兴了:“不过何川现在待我不一样了,昨天还特意回来看我了!”

她眼睛迸发出神采,熠熠生辉。

不就打了个转儿嘛!田孜暗暗吐槽,要不是看他十分钟后就走了,她也不会留下。

柳丝丝推开她喂的粥,说:“你工作都没找下,慌慌张张非要搬出去,能搬到哪里呢?”

田孜淡淡地说:“没多远,有时间咱们还能聚聚。”

柳丝丝叹气:“其实你何必固执呢?一个月赚的那几个钱还不够买个 lv 包包呢!”

田孜笑笑:“能糊口立命就行,我对名牌没多大执念。”

柳丝丝刚想说什么,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摧心摧肝,几乎喘不过气来。

田孜赶快放下碗帮她拍后背,说:“怎么回事,不是都好转了吗?”

柳丝丝难受得不行,简直涕泪交加,伏在枕头上半天才缓过来。

她拉着田孜的手,眼泪汪汪:“好田孜,就再陪我两天吧!”

田孜脸上有些犹豫,她赶紧又说:“你是不是觉得何川回来了不方便?放心吧,他不在家住的,想留都留不住。”

她巴巴地看着她,就像一个向父母讨糖果的孩子。

田孜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又软了,说:“这样,医生说你三天就没大碍了,我再陪你两天吧!”

没想到这一耽搁就是四五天,柳丝丝不知道是不是体质太弱,小小一个风寒,好了坏,坏了好,就是一直下不了床。

田孜几次想撂手都被她满脸的挽留击败了,最后忍不住在心底叹气:算了,是我欠她的。

何川每天都回,吃个晚饭,转一圈就走,倒是知情识趣,并不多和田孜纠缠,她那根神经才算是松弛了一些。

柳丝丝不肯下床,田孜就得和何川同桌吃饭。这个时光总是难熬的,何川即便不说话,田孜也觉得他的目光无处不在,空气中似乎有股无形的压力。

有时候他也会找点话题和田孜聊聊,绅士的,彬彬有礼的,和之前的孟浪截然不同,田孜简直看不懂他。

吃完饭他去柳丝丝屋里打个旋儿就走,从不在家里留宿。

每当这个时候柳丝丝都精神百倍,喜孜孜地对田孜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和颜悦色地和我说话了。”

田孜简直无言以对,有次,她忍无可忍,说:“丝丝,他除了有钱,到底哪里好?”

“自然样样都是好的,”柳丝丝不假思索地说:“别看他现在脾气不好,刚结婚时他不这样,温柔起来简直溺死人。”

柳丝丝说着说着脸红了:“虽然他不是英俊那挂儿的,但很有男人味的。”

她凑近田孜,压低声音:“那方面也很厉害的.......”

天呢,这话简直污耳朵,加上田孜心虚,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

得了,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何必多次一举,自此她在这方面三缄其口,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有天早上,天空刚泛起鱼肚白,田孜已经起床去跑步了。

一层秋雨一层凉,落叶在空中飞舞盘旋,踩在脚下咔嚓一声脆响。

田孜绕着别墅跑了好几圈,微微有些出汗,感觉身体变得轻盈起来,这几日的淤塞,憋屈和无奈,仿佛都随着汗水一起被排出去了。

突然空中响起一声嘹亮的口哨,短促而轻浮。

她一回头,哎,不是冤家不聚头,竟然是何川。他从未在这个点儿回来过,今天不知怎么突然回来了,穿着衬衣打了领带,只是领口那里有些松,领带也歪歪斜斜的。

田孜不理他,转身继续跑,何川很快追了上来。他一边在她前面倒着跑,一边和她聊天:“嗨,知道吗?你运动的时候最性感!”

他眼神火热暧昧,毫不掩饰地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描了一遍。

贼心不死!田孜不理他,再次调转方向,加大力度往回跑。

何川穷追不舍,在一个拐弯处截住了她,他微微喘着气:“游泳我不是你对手,跑步可不一定!”

他离得那么近,亮晶晶的眼睛几乎要穿透她,男人特有的热力一阵阵往田孜身上扑。

田孜想起了以前的旖旎,恼羞成怒,说:“你有完没完?”

何川松开她的胳膊,往墙边的一棵老银杏树那儿指了指,说:“谈谈!”

谈谈就谈谈!田孜用毛巾擦了擦汗,率先走到了树荫处,那棵银杏树有年份了,枝繁叶茂。

不等何川站稳她就直不愣登地说:“谈吧!”

何川愣了下,笑了起来:“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不浪漫?谈情说爱可不能这么简单粗暴!”

田孜脸涨得通红:“谁和你谈情说爱,臭流氓!”

“你说什么?”何川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往前逼了一步,气场突然变得强大起来。

田孜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他又往前,一直把她逼得抵住树干动弹不得。

何川双臂撑树,把她环在怀里,恶狠狠地说:“我这几天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谁稀罕?田孜撇撇嘴,把脸别到一边。

何川握住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别仗着我对你有点兴趣就和我耍欲擒故纵的把戏,我对女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他目光灼灼,里面跳跃着危险的光芒。

简直有病!田孜心里有点慌,推开他就走,谁想下一秒就被他拦腰抱了回来。

他的胳膊强壮有力,铁铸的一样,田孜像一只惊恐的小鸡在他怀里扑腾,俩人却越贴越近。

何川滚烫的唇在她耳边摩擦,身体已经发生了变化。

田孜不敢动了,换了一副表情,央求他 :“好男不和女斗,你放开我,凡事好商量。”

语音刚落,嘴唇就被吻住了,田孜身体一抖,眼睫毛乱颤,何川却轻啄一下就松开了。

他热辣辣地望着她,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好男人!”

田孜动动嘴唇,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重重地吻了下去。

田孜在他怀里挣扎,头扭到哪里,滚烫的吻就追到哪里。他在她的唇上啃噬轻舔,又灵活地撬开她的牙齿,一双大手在她腰上大力地揉搓,那样细的腰!

他向来都是风月高手,田孜渐渐地被他摆弄得两腿发软,几乎失去了意识,直到胸口一凉,才发现他得寸进尺,竟然把魔爪伸到了那里。

她瞬间清醒 ,又恨又气,也不知道是恨自己还是对方。她卯足了力气推开他,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何川只当她已经情动,猝不及防,嘴角竟被打破了一块。

他呸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水,用手摸了摸火辣辣疼的伤口,邪魅地一笑,说: “何必呢,你明明也很喜欢!”

田孜扭头就往别墅里跑,周围的树木行人和房子都飞一般地后移,她心里好像烧着一把大火,烤得她口干舌燥。她边跑边用手背使劲擦着嘴唇,恨不得把那个魔鬼的痕迹全都擦去。

不是魔鬼是什么?明知道他是那样的渣男,明明对他避若洪水猛兽,怎么还会有瞬间的意乱情迷?!

她想:疯了疯了,何川疯了,柳丝丝疯了,自己也跟着疯了。

柳丝丝靠着床头,冷冷地看着何川对着梳妆台的镜子嘶嘶吸凉气。他嘴角的伤那么暧昧,依稀还沾有口红的痕迹。

她幽幽地说:“何苦这么心急,不怕打草惊蛇?”

何川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依然看着镜子,不耐烦地说:“少多管闲事!”

柳丝丝不无讽刺地笑了一声:“外面的女人自然不关我事,可田孜不同。”

刚才田孜像惊慌的兔子一样从她窗边跑过,没一会儿何川就挂着彩进来了,用脚趾头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语出惊人,何川却没多大反应,他本来就不打算掩饰什么。

停了停,柳丝丝语调古怪地说:“真不知道她身上有什么魅力,引得你们前赴后继的!”

这话里藏着话,何川却不为所动,心中只有厌恶,以前觉得她心思玲珑,是个聪明人,现在却受够和她虚虚实实地兜圈子了。

柳丝丝却意犹未尽,她摸摸自己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自言自语:“也对,大鱼大肉吃惯了,换个新鲜小菜也是有的。”

这话不知怎地好生刺耳,何川皱皱眉,说:“管好你自己吧!”

转身就要走。

柳丝丝赶忙叫住他,问:“你今天怎么大清早就回来了?”

何川:“喝了点酒,回来补补觉。”

昨晚那样的局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坐在他怀里的女人比田孜柔软比她娇媚,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鬼使神差,天不亮他就急匆匆地往家赶,想着能招她个白眼也算啊,至少是有滋有味的。

谁知道刚好撞到她在晨曦中跑步,那样的蓬勃有生气,他越看她越觉得可爱,连她额上亮晶晶的汗水都是性感的。

酒劲儿往上一冲他就孟浪了,此刻心里不是不懊丧,偏柳丝丝又刺他。之前她从不理会这些事的 ,只要家用到位不提离婚,她向来睁只眼闭只眼。

柳丝丝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还是换个地方补觉吧,田孜性子烈,我待会儿不一定能留住她!”

她叹气:“我精心给你筹谋了这么多机会,却被你一时冲动坏了事,也罢,我最后再努力一次吧!”

什么?何川愕然地看着她,唇红齿白,柔声细气,却云淡风轻地说着最荒诞的事。

他后背一阵发凉,觉得自己在看一个怪物。

第11章 菟丝花

田孜用冷水冲澡,冰凉的水柱“哗哗哗”地冲刷着她的身体,仿佛也浇灭了体内的无名火焰。

稍顷,她用柔软的浴巾一寸寸擦干身体,还好,依旧皮紧肉滑。

她动作非常轻柔,带着莫名的痛惜,然后换衣服,吹干了头发,往日的理智和秩序又回来了,软弱和混乱只是一瞬间。

露台上的爬山虎越爬越高,刚来时只探过来一些毛茸茸的触须,现在却长成了巴掌大的叶子,碧绿可爱,丝丝缕缕的藤蔓占据了露台的一个角落。

田孜还记得她第一次站在这儿时的心情,喜悦而温暖,仿佛找到了依靠,现在却有些透不上气,像被爬山虎一圈圈缠了起来,快要窒息了。

何川的车已经不在了,在又怎样?她怕的从来都不是他,她怕的是柳丝丝——怕伤害她。

田孜提着行李悄悄下楼,赵姨正在厨房忙碌,看到她扬声就要叫。

田孜“嘘”了一声,说:“赵姨,我要走了,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您做的菠萝饭真好吃!”

她语气那样诚挚,赵姨脸上也跟着露出了笑容,她用围裙擦擦手,说:“田小姐太客气了,我去叫太太。”

田孜忙说:“不用,她身体不好,以后你多照顾些,等她醒了告诉她一声就行。”

“ 这这,…这不太好吧!”

赵姨扎着手,有些不安,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妥。

田孜摆摆手,不想和她多说下去。

赵姨就抢着帮她拉行李,处了这么久了,挺温和有礼的一个人,说走就走,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舍的。

田孜不肯,俩人正在拉扯,柳丝丝房间的门开了,柳丝丝说:“田孜,你先进来一下。”

她站在卧室门口,明艳照人,大概化了妆,越发觉得她眉目如画,与这两天病恹恹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换了件月白色的旗袍,不知道是什么名贵的布料,柔软妥帖,把袅娜的身材一寸寸都勾勒出来了,加上整套的水汪汪的翡翠耳坠和项链,温婉中透着贵气。

别说田孜了,连赵姨都看直眼了,磕磕巴巴地说:“太太,你你…你这是要出门啊?”

柳丝丝没搭话,而是温柔地对着田孜又说了一遍:“进来一下好吗?”

田孜跟着她进了房间,所有的窗帘都已经拉开,金灿灿的阳光撒满了房间,地毯厚而绵软,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心里莫名紧张起来,不知道柳丝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靠窗的位置有一个花纹繁复的红木螺钿小几,上面放了盆不知名的兰花,风姿楚楚,暗香浮动。

旁边摆着两个很舒服的沙发,她俩一人一边坐下了。

田孜先声夺人:“丝丝,我今天必须走了,有时间会再来看你的。”

柳丝丝递了一个钧瓷盖碗过去,说:“小心烫,正宗的贵州雀舌茶叶,你尝尝。”

田孜接过来,又顺手放在桌上,等她说话。

柳丝丝慢悠悠地吹了又吹,抿了口,品品,说:“真不错,你试试呗!”

田孜心急如焚::“我向来不喜欢这个,我约了车,等下就得走了。”

“去哪儿呢?”柳丝丝问: “广州你左右是不会回去了,你妈那里你又避之不及,天下之大,哪里是你的立脚之地呢?”

田孜被触动了心事,脸上闪过一丝迷惘。

柳丝丝紧接着说:“我记得你说过很喜欢这个城市的。”

“我会看着办的!”田孜有些生硬地打断她。

她知道柳丝丝有话说,却没耐心听她在那里绕圈子。

柳丝丝也听出来了,她把茶杯放下,直直地看着她:“留下来不好吗?”

她眼里流淌着复杂的情绪,很多的东西掺杂其中,田孜孜看不懂。

“ 不好!”田孜非常干脆地拒绝,并没有避开她的视线。

柳丝丝似乎有点意外,顿了顿,笑了,那个笑非常轻飘,像是水中月影,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她说:“为什么?是因为我…还是…何川?”

田孜眼角一跳,她霍然起身,说:“时间不早了,你没别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受够了!

柳丝丝知道她的脾气上来了,有点急了,脱口道:“要是因为我,我可以换个地方,何川名下不止一套别墅!”

这话如一个惊天炸雷,在田孜头顶滚来滚去,震得她双耳嗡嗡直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柳丝丝在说什么。

她的四肢嘴唇连同脸皮都不受控地颤抖起来,声音都直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话一说开柳丝丝就变得轻松了一些,她往沙发上闲闲地一靠:“你不是都听到吗?何必还在哪里装呢,装了这么久不辛苦吗?”

田孜立刻面红耳赤,急急地解释:“丝丝,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来都没有破坏你们婚姻意思......”

“我知道!”柳丝丝干脆利落地说:“可是何川鬼迷了心窍!”

她自嘲般地讪笑了一下:“也不过和你打了几个照面而已,着了魔一样!”

田孜一滞,看来她还不知道他们之前的事。

柳丝丝继续说:“不过细看看,你确实也挺有自己的味道的…”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像在掂量一件商品。

田孜有些不舒服,还在坚持解释着:“丝丝,我知道这件事让你扎心了,你放心,我现在就走,绝不会再和他见面。”

“ 不用,我愿意成全你们!”

似乎又一道滚雷劈下,田孜震惊地瞪圆双眼,柳丝丝却一脸严肃,不像在开玩笑。

“你疯了吗?!”田孜忍无可忍,尖叫起来。

“不,我清醒得很,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何川是个浪子,没有你也会有别的女人,和外面那些狂蜂浪蝶相比,我宁愿是你!”

柳丝丝紧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田孜木呆呆地看着她,再三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说赌气的话,而是认认真真地在考虑这件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蹿了上去。

眼前这个人似笑非笑,眼中精芒四射,哪里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怯弱善良的柳丝丝?

她气急反笑,说:“好,好贤惠的一个媳妇!”

柳丝丝只当她有转圜的余地,迫不及待地加大筹码: “相信我,何川会是个好情人,他多情起来很浪漫体贴的。即便以后分收也绝对亏待不了你,也许不过熬个一年半载,但足够你后半生无忧了。”

她顿顿,继续说:“”别看他现在那个样子,其实他对女人很心软的。就拿我来说吧,他真想撕破脸离婚也不是不可以,他手上握着我好几个把柄呢,可你看,他到底下不了手。”

田孜看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两片薄薄的红唇一张一合,她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惊愕,只是一颗心变得又酸又疼:她把她当最好的朋友,可她当自己什么?

柳丝丝看她不说话,只当她动了心,往前走了一步,亲亲热热地握住她的手,说:“田孜,我也是为你着想,外面的世界乱哄哄的,哪儿能找到像样的男人?更何况你还是个离婚茬儿......”

她的眼珠飞快转了下:“”你不会还惦记周子非吧?咳,他现实着呢,对你可能的确有几分旧情,但肯定不会和他小女朋友分手的。那姑娘我见过,才二十一岁,美丽张扬,她爹是高官…。”

她说得又急又快,似乎想用密集的信息把田孜炸晕催眠。

田孜确实已经晕腾腾的了,她环视着这熟悉的房间和陈设,看着柳丝丝一脸的热切,感觉恍恍惚惚,依稀如梦,不对,连梦都不会有这么荒诞的情节。

她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柳丝丝的手冰凉滑润,像毒蛇一样,让她恐惧,也让她恶心。

她定定地看着她,说:“丝丝,自己找份工作,干净本分地活着,有尊严地活着不好吗?”

“呵呵,尊严?”柳丝丝像听到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

她一边擦眼角,一边说:“尊严?尊严多少钱一斤?这房子,这家具,这首饰,还有这旗袍,缂丝的,哪一样是靠尊严得到的?”

田孜痛心疾首地看着她,她已经走火入魔了!

她一阵心灰意冷,不想再说下去了。

她说:“罢了,人各有志,自己保重吧!”

“不,不要走!你听我说!”

一看田孜真的要走,柳丝丝有些心慌,她一把拉住田孜,眼神变得狂热偏执:“这样,你开个条件,要怎样才肯留下?”

田孜的胳膊被她拽得生疼,但都不及她的心疼。

她把她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说:“天下女人那么多,你找谁都行,为什么难为我呢?”

她眼眶发热,一句话含在喉咙里没说出来:为什么要伤了咱们之间的这份情义?

柳丝丝凄然地一笑: “我有什么办法,他那么挑!”

她改抓田孜的衣角,像溺水的人试图去抓一根稻草,可怜巴巴地说:“田孜,好田孜,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他这次回来本是铁了心要和我离的,连他最喜欢的花瓶都摔了,可是他看到了你,…看到你后他就向我道歉了,还天天往家跑,还会对我笑了,…真的,田孜,我的婚姻就靠了你了!”

她已经失去了分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田孜忍不住捧着她的脸,那张美丽彷徨而又病态的脸,忍住地说:“丝丝,你病了,知道吗? 醒一醒吧!听我的,离开他,离开这个家不像家的地方,你还这么年轻,还这么美,还会有人爱你的,你还会有新的快乐的。”

“不不不!”柳丝丝大力地摇头:“我不要爱,我不要快乐,我只要这种人上人的生活。田孜你没受过苦,你不知道一个小女孩为了买双小白鞋要攒多久的钱,你不知道为了一支名牌口红她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那些艰辛的过往都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尴尬窘迫的青春,强颜欢笑的骄傲,费尽心思的攀援,要不是何川爸妈出了车祸,临终前逼着何川结婚,要不是那些天她刚好反胃恶心,何川误会她怀孕了,她永远都还是何川众多见不得光的秘密情人之一。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坐到这个位置,不仅锦衣玉食,珠翠围绕,还能耻高气扬,随心所欲,出门在外,谁不给何太太几分面子?

那段时间她做梦都会笑醒,老天爷一定是听到了她日夜不停的祈祷了,之前的苦难突然都变得有意义了。

可好景不长,何川很快就发现她是假怀孕,脸色也跟着变了。

自此她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心思,百般讨好他,他却越来越厌恶她,结婚不到两年离婚都闹了一年半了,她做错什么了?!

她越想越委屈,悲从中来,竟然放声大哭起来。田孜看柳丝丝蹲在自己脚下,哭得肩膀直颤,心里万般滋味一起翻滚。

她在心底冷笑:她大概真的是没救了,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伤害了自己的朋友,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的委屈。还真是:别人的事头顶过,自己的事穿心过。

田孜在柳丝丝的哭声中模模糊糊地想:原来当年她们说的都是对的,她并不是真心和自己交朋友;她们说的是对的,她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怯弱无害。

她应该恨她,唾弃她,她这样真心待她,她却并不把自己当回事!

可为什么又觉得她那么可怜,她蹲在那里哭得气噎难停,像找不到路的孩子,又像菟丝花,看着轰轰烈烈,其实风一吹就倒了。

第12章 粗糙的爱

柳丝丝的眼泪没有留住田孜,她还是走了。

临走时她突然问:“赵姨说的那个半夜淋雨的人就是你吧?你的病一直好不了也是有原因的吧?”

柳丝丝一怔,呆呆地看着她,眼睫毛上的泪珠还没有干。

不用她再说什么,田孜已经全都明白了。

虽然早有预期,但得到确认那刻心里的某个地方还是“咔嚓”一声碎了。

柳丝丝喉咙有些沙哑,问:“你怎么知道的?”

田孜笑笑:“我只是信你,并不是傻,你忘了读书时我专业成绩每次都年级第一?”

她笑得非常苦涩,之前那些呼之欲出的细节,现在全都连起来了。

所谓灯下黑,盲区都源自于不设防,我的软肋只给你一个人看,你却一刀捅上去。

田孜拉着行李走了,外面静悄悄的,赵姨她们这些做事的最机灵不过,一听动静不对,早找地方躲起来了。

田孜走出别墅,走出院子的大门,走上下山的那条大路,感觉恍惚如梦。

夏末初秋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升到了头顶,白晃晃地照着她。路边野草丛丛,偶有不知名的小白花小紫花寂寞地开放着,

她约的车等不到她,电话也打不通,早已经走了。

此刻,她也不想坐车了,一股强烈的情绪在体内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出路:憋屈,失望,痛苦,孤独…,百味翻滚。

她需要一个人慢慢消化一会儿。

田孜拖着行李在路上慢慢地走,那座别墅越来越远,等她转个弯儿,又下了个小坡,就彻底就看不见了。

田孜有瞬间的怔忪,感觉自己像聊斋里的书生,一夜醒来发现昨晚红烛高照的大宅子只是一抔黄土,所有一切不过是个悠长而荒诞的梦。

正出神,脚下几块乱石冷不防绊了她一下,行李箱和背包一下子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

田孜从地上爬起来,手心火辣辣的,好像擦伤了。

她忍不住苦笑,这狼狈的场景如此熟悉。

想起来了,和她一个月前从垃圾场走到公交站台时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她以为事情已经慢慢好起来了,原来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点。

这个世界,她所能拥有的依然还只是一个行李箱加个背包而已。

她继续往前走,其实别墅就在山脚,但真要步行下去还是有段距离的。

秋天的骄阳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后背的汗已经把衣服黏湿了一块。

时不时有车从身边飞驰而过,可能路上鲜有行人,一个个开得比飞都要快。

这不,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几乎擦着她开了过去,刚好碾过一个小水坑,不偏不倚溅了她一身泥点子。

田孜忍不住骂出声来,真是祸不单行,喝口凉水都塞牙。

她翻出一包纸巾,胡乱擦着,谁知越擦越脏,田孜戾气横生,恨不得把衣服脱了甩到对方脸上。

她自顾自生着气,开车的司机却根本没留意她,早就一溜烟地开过去了。

突然,一声刺耳的急刹车,田孜回头,那辆越野车居然返回来了,正停在她身后。

车窗摇下来,周子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嘿,甜滋滋,这么巧啊!”

巧你个头啊!田孜气不打一处,原来祸害自己的是前男友。

他俩估计八字犯冲,但凡见他时田孜就没体面过,上次是落汤鸡,这次变泥猴。

周子非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说:“不说了我来接你吗?怎么不多等一会儿?”

“我也说过不用了啊!”

田孜一边慢吞吞地擦着身上的泥点子,一边说。

之前她收拾行李时刚好周子非打过来,说他朋友那里有房子可以出租,但是情况比较特殊,想征求下她的意见。

田孜那会儿心乱如麻,没容他细说就截断了他的话头,说她正在收拾行李,可能不用租房了!

周子非吓了一跳,追问她怎么了,又说来接她,田孜没空敷衍他,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了。

没想到他还真过来了,不都说律师很忙的吗?

周子非提起她的行李箱往备箱里放,田孜筋疲力尽,不愿意再强撑,自己拉着背包往副驾驶上爬。

不知道是背包太重还是车的底盘太高,背包拽了几次都没拽上去,田孜的脾气突然来了,使劲把包掼在了地上,觉得不解恨,又狠狠地补了一脚,紧接着眼泪猝不及防地汹涌而至。

周子非听到动静,赶过来时只看到田孜背过身捂着脸,身体颤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她的哭无声而悲恸,却更令人震撼。

周子非有些无所适从,走到旁边抽了一根烟,再回来时田孜已经好,端坐在副驾驶上,膝盖上放着那个硕大的黑色背包,面容平静,只有鼻头微微发红。

她遇到什么事了?

有一瞬间,周子非特别想冲到柳丝丝的别墅里问个清楚,却还是忍下去了。

他缓缓开动了车,田孜没有说去哪儿,他也没问。

好一会儿他才说:“”先去我那里待两天吧?”

啊?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田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又一次面临了无处可去的窘境。

她自嘲地笑笑,心想:还不错,有进步!上次坐了辆破面包车,司机是个粗鲁的陌生男人,害得她一路都在提心吊胆。这次坐越野,开车的司机不仅体面,而且信得过。

周子非被她神秘的微笑弄糊涂了,感觉受到了鼓励,热情地介绍:“我那里有俩房间,简陋是简陋了些,但收拾收拾…”

“我住酒店!”田孜打断他。

关系这样暧昧,人家还有小女友,自己何苦造孽去搅和呢?

周子非还想劝劝,可一看她脸上的神色又把嘴闭上了。

田孜选了如家,经济实惠又干净。周子非欲言又止,终还是保留了意见。

他把她的行李送到房间,说:“一起吃个饭吧!”

“不了,”田孜靠着门,把他挡在外面:“不好意思,今天有点累,改天我请你?”

周子非脸上有些犹豫,他说:“租房子的事情?”

“再说吧?我想先休息一下 !”田孜脸上都是疲倦。

周子非只好告辞,田孜刚要把门关上他又撑住了,一脸认真地说:“你不要偷偷地走了!”

他直直地盯着她,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紧张。

田孜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显,只是笑笑:“好,我走的时候告诉你一声。”

周子非明显情绪骤降,忍不住抱怨:“那还是要走的意思?你说过喜欢这个城市要在这里找个工作的,你是想避开我吗?或者柳丝丝?甜滋滋,我告诉你,除非你剪了头发做姑子,这个世界你逃到那里都有烦恼,咱得打起精神,征服它!”

说到最后又不正经起来,做了个必胜的手势。

西装革履的人做这样幼稚的动作太滑稽了,田孜一下子被逗笑了。

她把他往外推,一边推一边说: “知道,知道,快走吧,开车慢点!”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她拉开窗帘,外面是隔壁大楼灰秃秃的楼顶,上面横着乱七八糟的电线,还有一些垃圾,她“唰”地一声又把窗帘拉上了。

难怪柳丝丝这样走火入魔,有的时候钱还真是好东西。

手机响了,竟然是她妈,上次不欢而散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田孜立刻接通,刚叫了一声“妈”嗓子就哽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王美蓉马上就感受到了,心里咯噔了一下,却粗声粗气地说:“咋了?是不是没钱了?我早就给你说过男人靠不住的,任何时候都得留个心眼,留个心眼,咱不害人但得防人啊……”

吧啦吧啦一大堆婆婆经。

要搁以前田孜早就不耐烦地挂了,今天不知怎么地,连这番话都觉得无比顺耳。

王美蓉叽里呱啦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女儿这边没动静,赶紧叫了一声:“孜孜,你在不在?”

“在!”田孜难得温顺地应了一声。

王美蓉:“你等一下啊!”

似乎换了个没人的地方,她压低了声音:“我背着你赵叔还有点私房钱,你把账号给我,我给你转两万!哎,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供了大学了,还这么不让我省心,我的命真苦啊.......”

田孜听得哭笑不得,说:“你留着吧,我不缺钱。”

王美蓉还想说什么,远远有人叫“妈妈”,是她妹妹赵蜜。

赵蜜今年才十三,比她整整小了十五岁,是王美蓉再婚后和赵叔生的,人如其名,自小在王美蓉和赵叔百般呵护的蜜罐中长大。

她三岁时田孜就去外地上了大学,俩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也谈不上什么感情。

田孜听到她娇憨地说:“联系上姐姐了吗? 我肚子要饿死了,我要吃广州的叉烧还有蟹黄粥.......”

田孜在这边听得一激灵,问:“妈,你们在哪儿呢?”

王美蓉眉飞色舞:“当然是在广州了!死丫头,这么久都赌气不联系妈,最近我右眼皮跳得厉害,连着做了好几个晚上噩梦,想着你妹妹暑假还有一周,索性来看看你。刚找地方住下...喂喂喂...你怎么不说话?咋,不欢迎我们吗?”

田孜扶额呻吟:“我的老妈啊,你好歹说一声啊,我早就不在广州了,......现在哪里?在大连,…干嘛?这里的外贸行业还不错,想找个工作呗,…啥?你要来?快别了,我说不定明天就走了。哎呀,不是躲你…”

可王美蓉已经激动起来了,田孜感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只好匆匆说:“你们既然去了就好好玩一玩吧,我待会发个攻略给你们!”

她挂了电话,感觉出了一身大汗。

叮铃,王美蓉又追过来一条语音信息,走苦情路线:孜孜啊,妈妈年纪大了,前段时间查出来心脏不太好,你可别满世界跑了,就老实待在大连吧,大连挺好,离咱家也就三个小时的车程,以后妈想看就能看到你。

又加一条:“妈现在不求你大富大贵,不嫁人也行,守在妈能够着的地方就行。”

她难得这么放低身段和田孜说话,田孜的心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鼻子瞬间就酸了,咳,再粗糙的爱也是爱啊!

她想起周子非说的话:这世界躲到哪儿没有烦恼?

是啊,她想: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就该我满世界丧家犬似地乱窜啊?

老天爷好像有意要留她,第二天她就收到了一个外贸公司的面试通知,她上网查了查,这个公司貌似规模挺大,她的心思不由地活动起来了。

周子非再打电话过来说租房子的事时,她很爽快地应下了,心想,去看看也好,不想这一看还看出惊喜来了。

第13章 柳暗花明

周子非说的朋友其实是他在美国读书时的一个同乡,华人在海外特别抱团,安姐三十年前就去了美国,早早落地生根,安寨扎营了。

她是周子非学校的老师,虽然没有直接教过他,但还是非常照顾他们这些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的,逢年过节包个饺子啥的,周子非从来都没有缺席过,有时候还跟着大家叫她“小妈妈”。

前段时间安姐突然联系他,他才知道她在大连还有一对老父母,八十来岁了,不愿意去美国,平日全靠保姆照应着。

安姐说最近听老人言语里有些含糊,她怕天高路远的,保姆对老人不好,希望周子非有时间去照应或者震慑一下,别让保姆觉得家里没人。

周子非去了一趟,一看就乐了,田孜想租房子,这可是现成的好地方。

安家二老是某大学很早的老教授,后来返聘为专家,早年分了一个小小的院子,两层红砖小楼,前后都有个小院子。

房子虽然陈旧,但夏末秋初,院子里草木郁郁葱葱,别有一番幽静。出于直觉,周子非觉得田孜一定会非常喜欢。

安家并不缺钱,但安姐非常信任周子非,一听说他朋友可以近距离看顾老人,颇为心动,天天催周子非带她去看看房子,也试试老人的态度。

两位老人虽然已经白发苍苍,精神却很矍铄,气色也不错,大概是寂寞惯了,看到他俩非常热情。

听到来意后,他们对视了一眼,有点为难的样子,说田小姐面善,一看就知道忠厚善良,能来和他们作伴他们自然求之不得,但二楼长久没住人,乱得不像样子,怕田小姐嫌弃。

田孜就跟着上楼去瞧了瞧,楼梯是旧式的,盘旋在房子外面,倒使得一楼二楼各为一体,互不打扰。

二楼有两个房间紧锁着,是留给女儿外孙回来探亲住的,剩下的一房一厅里乱七八糟地堆着老式的家具,墙面斑驳,电线露在外面,有些地方还挂着蜘蛛网,灰尘足有两寸厚,想来二位老人腿脚不便,已经很久没有上来过了。

窗户很大,是那种旧式骨木格窗,雕花玻璃,木窗棂,田孜顺手推了一下,窗户吱吱呀呀地开了,带起一阵灰尘,在光柱里乱舞。

窗外对着一棵很粗的丁香树,一树浅紫色的花正半开半凋,浓郁的花香一下子冲进了房间,

田孜顿时就爱上了。

她问:“安爷爷,我能收拾一下,换换家具吗?”

这是愿意了?老人和周子非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安爷爷性格爽朗:“”自然要收拾了,不收拾怎么住啊?随便收拾,别把房子拆了就行。”

田孜抿嘴笑:“放心,我就刷刷墙,换换家具和窗帘。”

她指了指后院一人高的杂草,说:“我还想把这一块地方也租下来,收拾收拾,您看一共多少钱吧!”

“那还要啥钱?你帮我们收拾院子,我们还得给你钱呢!”

安爷爷笑起来一脸皱纹,带着北方老人特有的宽厚和慈爱。

田孜走出房间,发现旁边还有个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虽然脏旧不堪,但收拾一下,还是能将就用的。

田孜有了意外之喜,当下就要给安爷爷付房租。

安爷爷不接,说不知道收多少钱,还得和女儿再商量商量。

周子非拽了拽田孜的衣服,递给她一个眼色。

回去的路上,他说:“你急什么?我之前没上去看,没想到破旧成这样,怎么住人?要不还是再看看!”

“不看了!”

田孜非常笃定:“就这个了!”

选房子也要看眼缘的,这房子虽然破旧,但她看第一眼就觉得喜欢。

安家二老也让她觉得非常亲切,她四五岁的时候曾被她妈丢给她姥姥姥爷带了一段时间,那里的院子,房子格局,老人说话的神态,笑容和动作,和她记忆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可惜她姥姥姥爷身体不好,她十多岁的时候就陆续去世了,她舅舅和她妈格格不入,一晃这么多年没来往了。

田孜想起来心里经常觉得非常惆怅,她在这个世上时时会觉得孤独,可能也有这个原因吧。

第二天,安爷爷那里就有了消息,说房子要修整的地方比较多,给了一个非常优惠的价格。

田孜顿时觉得天地都明亮起来,立刻打了一年的房租过去,自此兴致勃勃,一心开始筹划怎么收拾房子。

周子非听说了也非常高兴,缠着田孜请他吃饭,又说可以介绍靠谱的工人给她。

田孜特意挑了一家好馆子,为此,她还稍稍拾掇了一下,涂了点口红,前几日的颓废之气立刻一扫而空。

周子非看到她时眼前一亮,说:“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大美人儿啊?”

田孜给他倒了一杯红酒,调侃:“当然是被人有眼无珠错过的美人儿啊!”

周子非叹气:“我真后悔死了!”

田孜把菜单递过去,说:“别贫了,尽管点贵的,今天我请客。”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突然可以用这么自然的语气调侃过去的事了。

她想: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即便他是个渣男,也不影响他是个温暖的朋友,她一向恩怨分明。

结账的时候,周子非抢着来,说:“等你找到工作了再请!”

田孜喝得微醺,轻飘飘地斜了他一眼,说:“看不起人不是?”

周子非心神摇荡了一下,回过神的时候田孜已经把帐结了。

九月的夜风凉凉的,夹着果香的味道,甜甜的,吹得周子非莫名地心醉,他说:“散散步再回去吧?”

田孜兴致也很高,可能刚才喝多了一些,话也变稠密了,她说:“周子非,我感觉我的霉运快到头了,…谷底了,你知道吗?从今天起我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我给你说,今天我真高兴!我喜欢这房子,我能把它收拾利落了,你信不?…你笑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吹牛?”

她有点生气了,瞪他。

周子非赶快搀着她的胳膊:“不敢不敢,你多牛啊,不牛我当年能巴巴地追了你那么久?”

田孜愣了下,突然甩开他:“得了得了,我再牛也没有你牛,你说追就追,说甩就甩,心肠多硬啊,男人都这样,没良心!”

她身体一软,就想往地上滑。

周子非赶快扶住她,哄她:“不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田孜靠着他,突然流出两行泪:“周子非,我的霉运就是从你这里开始,不是你甩了我,我就不会跟王丰林,我不跟他,他一家就欺负不着我,我也不会没结婚就离婚,更不会稀里糊涂被柳丝丝拉下水......”

周子非听得心潮激荡,却一言不发,只是扶着她慢慢往前走。

田孜一上车就靠着座位睡着了,她双颊微红,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小卷卷,仿佛还是个孩子,却活得那么辛苦——她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任性。

周子非摸出一根烟,含在嘴巴里好一会儿,到底没有点火。

第二天,起床后的田孜神清气爽,拎着一大包工具就过来干活了。

安家二老终日闲着没事,都围着看热闹。

安奶奶说:“小田啊,咋不叫个工人啊?这粗活女孩子怎么能干呢?”

田孜一边麻利地戴白手套,一边说:“奶奶,叫了工人来拉垃圾,待会才到,我先把这些没用的家具啥的拾掇拾掇,爷爷,这些都不要了吧?”

“不要了!不要了!”

安爷爷捂着鼻子后退一步。

田孜用报纸折了个帽子戴上,又穿了件罩衣,像模像样,她说:“您二老先下去喝个茶,我把这些不要的都清理成一堆儿,等下工人来了好搬。”

说着容易做着难,田孜很久没干过这体力活了,不过是清理下墙面,归归堆儿,就足足忙了一上午。

快中午的时候果然来了一辆卡车,跳下来俩工人,前前后后跑了十来趟,才把房间里面的东西彻底拉空了。

田孜付完钱,送走他们,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石头上起不来了。安奶奶颤巍巍端来了一杯水,说:“没想到你女孩子家家的这么能干!”

田孜赶忙接过来,说:“这不算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工人干的。奶奶,我下午三点找了装修工人过来改水电,刷墙,您看时间合适不?”

“合适!合适!”

安奶奶笑眯眯的:“我和你爷爷年纪大了,觉少,那会儿刚好出去遛弯啥的。”

田孜一口气喝干了水:“我让他们动作轻一点。”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快点搬过来,老住酒店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搬过来好!”

安奶奶很高兴,他们这个院子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拢共就那么一点活,工人一下午就搞定了,第二天,田孜又叫了家政阿姨来打扫卫生,稍带给木地板打了蜡。

房子铺的是八九十年代那种老式的红木地板,踩上去偶尔还会咯吱咯吱地响。可这么一打理,整个房间立刻焕然一新了,前后两个窗户大开,穿堂风呼啸而过,空气清新,宽敞明亮,只等家具入场了。

田孜本打算一鼓作气逛逛家具城,却接到了临时通知,先前那家外贸公司要她第二天去面试。

田孜脱下手套,看看自己灰扑扑的样子,决定去一趟美容院,是时候改头换面,再顺便换张电话卡,然后重新开始了。

第14章 面试和马桶

田孜应聘的公司位于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商业区,那里商场办公楼鳞次栉比,是另外一番不同的景象。

田孜站在入口处,从楼面的茶色玻璃里快速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拉直后利落的短发,白衬衣,烟灰色西装套裙,高跟鞋,中规中矩的名牌包包,无可挑剔。

正值上班高峰期,很多衣着光鲜的上班族从她身边擦身而过,行色匆忙。田孜也曾是其中的一员,整整六年,每天兢兢业业,打卡上班下班,努力拉单努力升职。

那时的她也有厌烦的时候,可离开了这么久后,她居然有点怀念。这不,刚走到门口,一嗅到办公楼里熟悉的带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她的血液就开始沸腾叫嚣,仿佛老兵回到了战场

啊,有序的,扎实的,充满激情的职业生涯,她又回来!

田孜深呼吸,抬起下巴,从容不迫地走了进去,仿佛之前走过千万遍那样。

可能她的气势太强,门口的保安一晃神,居然放她进去了,反身拦住后面的几个小年轻,要他们登记。

田孜应聘的公司在二十八楼,她顺着标识找到了应聘等候区,小小的一个房间,已经坐了十余人了。

竞争这么激烈?她不由地轻轻皱了皱眉。

刚坐下一会儿,带着吊牌的工作人员拿表过来让大家依次登记,田孜快速扫了一眼,原来大部分是来应聘外贸业务员的,怪不得看上去那么年轻,刚出校门的样子。

那样的面孔她太熟悉了,虽然努力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或者画着成熟的妆,但忐忑而雀跃的神情,明亮而迷惘的眼神,都是她曾经经历过的。

工作人员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宣布要先进行一个笔试,半个小时后出结果,入围的再进行二轮的面试,田孜一愣,微微有点意外。

大家被领到另外一个小会议室,一人一桌一椅,发了笔和试卷,田孜的手机却剧烈震动起来了,她按掉,不到两秒又响了起来,“刺啦刺啦”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显得那么刺耳,所有的视线都射了过来。

田孜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不好意思地向工作人员示意:“有点急事,我得接一下。”

打电话过来的是送马桶和面盆的师傅,他粗声粗气地说:“田小姐,我们已经在路上了,一个小时左右到!”

“什么?”田孜大吃一惊,“我不是约的明天送吗?”

“我们单子上说二十号啊?”对方窸窸窣窣地翻收据。

田孜愣了愣,突然想起来,似乎就是定了二十号,那会儿她是在网上买的东西,还没有面试这件事,后来这一通忙乎竟然给记错了。

她压低声音:“师傅,我这会儿抽不开身,能不能改明天啊?”

“明天不行,我们明天还有别的预约呢!...啥时候能行?一周之后吧!”

田孜为难了,捂着电话不说话了。

工作人员站在门口张望,用眼神无声地催促着她。

师傅说:“不然我把东西送到,你随便找个人签收了,安装就再约吧!”

这本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举目无亲的田孜却为难了,她去哪里找人?安家二老?快算了吧,说好来照顾别人的,这下好了,人还没搬过去就先劳烦人家。再说了,她日夜都惦记着快把房子收拾好了住进去,这一耽误,所有的事情都得往后移。

她说:“好,我想想办法,可能会晚到一会儿。”

“田小姐,我们最多等你一刻钟。”

对方毫不客气地把电话挂了。

田孜心烦意乱地走了进去,盯着考卷发呆,都是些最基本的知识点,大二的时候她就烂熟于心了,现在倒好,让她和一群生瓜蛋子一起考试。

她突然搁下笔,招呼工作人员。

她太疙瘩了,对方明显有些不耐烦。田孜像没有看到一样, 说:“麻烦你通告下主管,我是来应聘外贸经理的,不是业务员,硬要我走这些程序没有什么意义。”

她看看表,说:“这样,就说我提出来的,我希望能直接面试,到时候这试卷上的东西随便他抽查。”

原本安静的房间一下子哗然了,田孜知道自己轻狂了,可情急之下,只能剑走偏锋。

工作人员也大吃一惊,说:“我们没有这个规矩!”

田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规矩是人定的...。”她抽出一份简历给她:“你不需要做决定,只是传报一下,我今天真的是有突发情况,拜托了。”

说到后面,又放软了声音,带点恳求的意味

她向其他应聘者满怀歉意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门外,工作人员快速地翻看她的简历,踌躇了一下,说:“你稍等!”

到底还是愿意帮她,田孜松了一口气,她不过意气用事,并没有什么把握。

过了一会儿,她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面试房间,三个面试官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炯炯有神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田孜坐在他们的对面,从容地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她已经过了紧张的阶段了。

之前她也曾招过人,名校,丰富的工作经验,熟练的专业技能,自信,这些都比面试时的巧舌如簧更有说服力。

他们问了她几个例行的问题,田孜回答得轻车熟路。

坐在中间的面试官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厚厚的镜片也挡不住眼睛里的精光。

他突然把手上的资料反扣在桌上,逼视着她:“田小姐为什么这么有自信我们会破例给你面试的机会?”

田孜笑笑:“不瞒您说,来之前我也查了些资料,贵公司一向走务实果断的路线,想来不会被繁文缛节束缚住手,所以冒险试试。”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满意地发现这个马屁拍到位了。

她恳切地说:“今天我真的是有些突发情况,绝对不是不尊重贵公司的规定,或者不重视这次面试。”

她起身,转了一圈,说:“你看,我为此还特意从头买到了脚,喏,还把发型也换了,投资了这么金钱和精力,如果不是不得已我不会自毁前程的。”

当然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个“不得已”是去装马桶。

面试席上传来一声隐藏不住的轻笑,田孜知道,她又过了一关。

坐在左侧的一个女面试官拿起试卷,挑了几个刁钻的专业知识点考田孜,她自然对答如流。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那女的还在慢条斯理地翻页,想找个难点的问题。

田孜手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了,她突然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说:“其实你们可以出道综合题来考我,这样不仅可以了解我的知识量,还能考核我实际操作的技能。”

她拿出纸笔,压在在手袋上匆匆写了一会儿,递给面色迥异的面试官,说:“比如这样的。”

三个面试官凑在一起,看她给自己出的题。

田孜突然说:“对了,还可以加一项,捎带考一考我税金的计算能力还有对外汇转化率的熟悉程度。”

她拿起笔,很认真地要往里面加。

中间的那个男人咳嗽了一声,说:“不用了,田小姐。”

田孜的心一下子凉了,完了,今天急躁了,犯了喧宾夺主的忌讳。

她立刻从包里翻出手提电脑:“我可以在十分钟里按题目要求做出合同和报表的,哦,对了,你们可以把数据啥的改一改,免得我有作弊嫌疑。”

“真的不用了,田小姐。”中间那个面试官说:“你可以先坐回去,咱们谈一谈薪酬的问题,可以再占用你十分钟吗?”

太可以!

田孜晕乎乎的,难以置信,这是侥幸过关了?看来这里的管理人员挺有魄力,没有那么官僚,换个地方早把她当神经病轰出去了。

她喜欢这样的工作环境,报了一个友情价,考虑到地区经济差异,在她原工资的基础上打了个七折。可好像还是报高了,面试官们对视了一下,说:“田小姐应该很了解这一行,底薪从来没有这么高的,外贸这块的收入主要是靠自己提成的。”

“或者田小姐对自己的能力没信心,想要靠底薪吃饭?”另一个很久没有说话的面试官凉凉地刺了她一句。

田孜并没有被激怒,她非常诚恳地说:“提成哪里是那么容易拿到的?拉客户,找市场,加上同行倾轧竞争,没有半年不可能走上轨道?另外...”她看了看外头,“到时候我还要帮你们带外面那群新兵,开这个价不多吧?”

手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了,十万火急的样子。

田孜没有接,但眼神变得焦急起来。

中间的那个面试官说:“看来田小姐真的有急事,今天的面试基本上算结束了,回去等我们的消息吧!”

“那我是被淘汰了吗?”田孜直接了当地问。

“不!”他笑:“田小姐很有实力,性格直率,很符合我们公司的企业作风,只是薪酬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得请示一下上面。”

这样官方的答复,十有八九就是婉拒了。

田孜心里觉得有些可惜,她还是比较看好这家公司的,没想到被一个马桶耽误了。

她很快整理好情绪,微笑着和面试官握手告别。

虽然心里窝火,回去的路上,田孜还是停下来买了两包烟。她心里清楚,现在的工人师傅万万得罪不得,稍微给你使个绊子,你日后就得天天撅着屁股捅马桶或者满卫生间找漏点。

她把面子给到了,师傅脸上的焦急和不耐烦也收了起来,他顺顺当当地帮田孜装好了所有的东西,还交代了一些使用时的注意事项,宾主尽欢地离开了。

田孜环视房间,燕子衔泥一般,一点点成型了,她心里升起了愉悦和成就感,之前的那点挫败仿佛变得没有那么尖锐了。

工作可以再找,而家只有一个,是的,家!

以前的她太傻,以为结了婚才能有个家,其实一个人也可以给自己一个家。这个世界上谁都可能辜负你,唯独努力不会,她要加油,以后买自己的房子,有房子了才会有根,自此再也不用颠簸流离,也不用寄人篱下。

田孜下楼梯时遇到了桂嫂,她眼前一亮,笑眯眯地迎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说: “田小姐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真精神!”

田孜客气地说:叫我田孜就行了。

她和桂嫂打过几次照面,因为之前周子非提过一嘴,她对她始终保持了一份警惕和疏离。

桂嫂是安家二老的保姆,却不住家,每天来打扫打扫卫生,做做三餐,晚上就回去了。她五十来岁,个子不高,大眼睛高颧骨,看上去非常利索精干,但那时不时忽闪探究的眼神却让田孜有些不适。

第15章 奴大欺主

田孜一连逛了好几天,买齐了所有必需的家具,其实也不过常用的那几件,但要环保,要赏心悦目,还要性价比合适,颇是费了些功夫。

好在她之前装修过婚房,事事亲力亲为,现在也算轻车熟路。

家具要实木,一律选样品,在展厅里味道就散得差不多了,有点小瑕疵也不怕,毕竟是租的房子,关键是够实惠。

桂嫂看着各色家具一件件拉回来,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围着团团转。

她一边端详一边咂嘴说:“这都不便宜吧?你看看这做工,这材料,哎呀,田小姐真是讲究人。”

她依旧固执地叫她田小姐。

安家奶奶则有些不安:“这些本应该我们来配置的。”

田孜笑嘻嘻地说:“不怕,花点钱住得舒服,我可是准备和安奶奶住到天长地久的,到时候别嫌我聒噪。”

安爷爷也跟着笑:“怎么会呢?!要是我家外孙再大几岁就好了,可以把你娶回来当孙媳妇,多能干的小姑娘啊!”

哎呦,她还是小姑娘呢!

田孜心情大好:“那就下辈子好了,我做梦都想要你们这样的爷爷奶奶呢!”

她说的是心里话,她一岁多点她妈就拖着她和她爸离婚了,她爷爷奶奶有俩小钱,重男轻女得厉害,她爸爸又是个提不起来的,唉,现在田孜都不太记得他的模样了,硬要想的话,他的面孔也是模糊的。

以前他不肯要她,拖欠赡养费,各种纠缠,等她长大有点出息了,他又往前凑,她反而不愿意见他了。

她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大四上的个学期,宿管阿姨突然叫她,说楼下有人找。

她将信将疑地下去,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桂花树底下黑压压地站了一群人,还没等眼睛看清楚,浑身的血已经澎地一声冲到了她的头顶。

是田家的人,她爸爸,爷爷奶奶,还有姑姑,领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

她不记得多久没有见过他们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远。细究起来,大概是从她爸再婚,没有力气折腾她们母女开始吧。

十多年了,脸孔还是那些脸孔,只不过都苍老了一些,堆着久违的陌生的笑。

他们对视了几秒。

她奶奶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泪水瞬间就出来了:“孜孜吧?天呢,我都不敢认了,成大姑娘了,这么水灵,和你姑姑年轻时一模一样,彩英,你看看!”

她姑姑在旁边拼命地点头,很激动的样子。

田孜的心却是木的,她异常冷静地问:“你们来干什么?”

她爸爸咳嗽一下:“孜孜,不许这么和长辈说话!大家好心好意来看看你。”

田孜的火噌就蹿上来了,他现在和自己摆谱吗?她生病的时候她伤心的时候她高考的时候她需要交学费的时候他死哪里去了?

她冷冷道:“看我什么?看我死了没有?抱歉,让你们失望了!”

她言辞那样的尖锐激烈,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笑容瞬间凝固,她奶奶的泪珠还挂在腮帮,说不出的尴尬。

她爷爷说:“孩子,你误会了,不是我们不关心你,是你妈一直拦着不让我们见你,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

“对!对!对! ”她那陌生的姑姑说:“孜孜啊,你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你妈她一向不安分守己,在外面......”

“闭嘴吧,您!”田孜彻底被激怒了,她妈纵有一千一万个不是,也轮不到她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

她往前逼近一步,眼睛里喷出火来:“栽苗浇水施肥的时候不见你们,摘果的时候跑这么快,什么好心来看我?是看我快毕业了,有用了吧?”

“你!你!你!”她奶奶心脏不好,捂着胸口连退了好几步。

她爸直摇头:“女孩子家家的这么牙尖嘴利的不好,你说说你像谁啊你?”

还能像谁?但凡不好的地方,统统像她妈!

田孜已经不想再纠缠下去了,她说:“你们走吧,我不会再见你们的!这世界上我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我妈!”

说完她转身就走,一扭头,泪珠儿迫不及待地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

她一直藏着这件事,没有和她妈王美蓉说,怕她寒心。王美蓉到底还是知道了,气得跳着脚大骂。

田孜这才知道原委,原来人家一大家子在广州旅游,突发奇想,要给她那弟弟认个姐姐。

她爸二婚后终于得了个儿子,可那孩子淘气得厉害,加上一圈人娇惯着,学习一塌糊涂,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想让她这个名校的姐姐熏陶指点一下。

田孜听完后没吱声,晚上睡觉时哭湿了半个枕头,自此对那边彻底死了心。

田孜去商场买了最好的床上用品,纯白的埃及棉四百针棉纱,轻柔细密,躺在上面像躺在云朵里一样。

她还买了白色的轻纱窗帘,缀着浪漫的土耳其蕾丝边,清风一吹,帘脚飞扬,整个房间都在冒粉红色的泡泡,连空气都是草莓味的。

田孜在房间走了好几圈,摸一摸,看一看,觉得每一样东西都是那么可亲可爱,她想:这屋子里哪怕一个钉子,都是我自己挣来的。

最后,她兴奋地一头栽在床上,久久没有起来,原来一个人的生活也可以这么美好。

前两天逛商场的时候,她恍惚看到了柳丝丝了。

那是一家很高档的床上用品专卖店,她正埋头挑选,突然身边一阵骚动,连服务员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田孜疑惑地抬头,刚好看到一对高挑耀眼的男女从门口一掠而过。

真正的男俊女美,穿着也时尚贵气,像是刚从时装画报上走下来一样。

虽然只看了一眼,田孜已经认出来那女的是柳丝丝。她装扮得性感张扬,笑靥如花,旁边那个却不是何川,更年轻,更英俊,像某个刚出道的男模。

田孜一下子缩了回,她还没有准备好以什么姿态与她重逢,心里却是疑惑的,何川怎么可能让她这样大摇大摆地和别的男人穿街走巷?

不过这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又过了几天,田孜从酒店搬回到了安家小楼,其实也就是两件行李而已。

她一贯是个有心人,特意给安家二老买了个水果篮,外加一大束花。

安奶奶很久都没有收过鲜花了,笑得粉红色的牙床都露出来了。

她热情地邀请田孜一起用餐,回头嘱咐桂嫂:“你再去买点好菜,好好地给小田接接风。”

桂嫂没应声,拿了块抹布,不知道在那儿忙活儿什么。

安奶奶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桂嫂这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满脸不情愿地说:“我刚刚才从菜市场回来。”

安奶奶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安爷爷赶快抽出几张粉红色的钞票给她,说:“那就辛苦你再跑一趟,买点虾,买点新鲜的江团草鱼,对了,最近螃蟹也上市了,都买点,让小田尝尝咱大连的特色美食。”

他回头对田孜说:“桂嫂的厨艺很好的,开饭店都没问题。”

桂嫂脸上这才有了笑模样,说:“不过是家常便饭,让田小姐见笑了!”

她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哐啷作响地出去了,田孜脸皮有点僵,又不好说什么,怕安家二老脸上过不去。

桂嫂的确有一手,热热闹闹地做了一桌,完了还包了鲅鱼馅儿的饺子。田孜纵然心里有些别扭,还是吃得酣畅淋漓。

安爷爷让她吃那江团草鱼,鱼肉像蒜瓣一样,洁白鲜嫩,还特别紧实,田孜还是第一次吃,吃得津津有味。

安奶奶看她吃得有趣,也跟着夹了一筷子,突然咦了一声,说:“有点咸了。”

“咸了呀?”桂嫂立刻放下筷子,声音拖得长长的。

安奶奶立刻改口:“你们吃应该刚好,我口味偏淡些。”

“这种鱼是得咸一点,那肉质不好入味。”

安爷爷也跟着说。

桂嫂这才拿起筷子,饭桌上的空气又流通起来。

田孜有些憋气,等桂嫂走了,问安爷爷:“桂嫂在这里干了很久了吗?”

安爷爷想一想:“总有十来年了吧!”

他轻轻叹口气:“刚来那会而她儿子还在上大学,家里眼看揭不开锅了,现在都快当奶奶啰!”

田孜欲言又止,安爷爷看看她,是了然的眼神,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轻轻地说:“人不是什么坏人,就是有些小毛病。我和你安奶奶一把年纪了,懒得换人了,折腾不动了,凡事差不多,不出大格就行。”

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

田孜却咽不下这口气,抽空和周子非说,周子非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下,说:“怪不得安姐不放心,以前大户人家都说奴大欺主,还真有这事。”

田孜很气愤:“拿着主家的钱还要主家看她的脸色,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我就想不通,他俩为什么那么忍她?”

周子非做这一行的,人情世故见得比她多,他说:“找个合适的保姆哪有这么容易?钱多钱少且不说,得知根知底吧。万一有传染病呢?或者手脚不干净,再或者偷奸耍滑…,不是吓唬你,摸清主家底细后勾结同乡入室抢劫的都有。他俩一大把年纪了,还真折腾不起。没办法, 要是子女在身边帮着把把关还好些。”

田孜听了很唏嘘:“怪不得都说不成才的孩子才是来报恩的,优秀的子女都是为国家培养的,不,他们是为美国培养的,哎,太不上算了!”

又不服气:“难道就这样看着老人忍气吞声啊?”

周子非胸有成竹的样子:“不怕,找机会我敲打敲打她。”

他突然轻笑一声:“你呀,还跟个孩子一样!”

那语气里有说不出的宠溺暧昧,虽然隔着电话,田孜还是脸颊一热,觉得有只小手在她心尖轻轻挠了一下。

她讪讪地把电话挂掉,在床沿上呆坐了一会儿,又起身去照镜子。

镜子里的她嘴角微翘,笑语盈盈。

有什么好笑的?!她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赶快绷起脸来,可那笑意又跑到了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有星光在里面跳跃。

第16章 旧梦尚温

周子非来的时候,田孜正蹲在杂草丛里辛苦奋战。

有一片空地已经被清理出来,刚翻出来的新鲜泥块随处可见,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汁液独有的味道。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周子非没有叫她,只是远远地看着。

她带了一顶有年代的破草帽,大概是安爷爷的,干活干得咬牙切齿,热气腾腾。

有些草已经长到齐腰深了,得先齐根切断,然后再用锹把根刨出来。

田孜专心致志,一张小脸热得通红,汗涔涔的,全然不觉有个人一直在看她。

她做事一向都这么认真,当年周子非就是被她这一点吸引的。

说起来,当初先让他起心动意的还真是柳丝丝,那样美丽出挑的女孩子,任哪个青春期男孩子都会忍不住砰然心动。

当然这一点他是打死不会承认的,尤其是在田孜面前,他的求生欲一直都在。

他不动声色地与柳丝丝制造各种邂逅,选修课,图书馆,食堂,操场,田孜却总是不识相地相伴在她的左右。

那时的田孜还像个没长开的小姑娘,天天清汤寡水,穿宽大的运动装,扎一个高高的马尾。

周子非嫌她碍手碍脚,却不好说出口,反而要刻意讨好她,与她搭话,巴望她能在柳丝丝那里帮他说两句好话,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视线慢慢偏移了。

他发现田孜属于耐看型的,皮肤雪白光洁,眼睛虽然不大,但睫毛浓密,里面总好象藏着很多故事。

而且她谈吐那么有趣,人又单纯,从来不会和男孩子耍那些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呢?应该是撞见有人给她表白的那次吧。

好像是计算机学院的一个男孩子,一脸青春痘,磕磕巴巴地举着一支玫瑰在小树林那里向她表白。谁知道她比对方更紧张,支吾了两句,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开了。

就是那个瞬间,她的惊惶,柔弱和娇羞一下子击中了他,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他的心开始泛酸了,并且警铃大作,这样纯洁美好的女孩子应该属于他才对。

稍微一留意,他发现自己的生活里牵牵绊绊全是她。

每天早上她都会在湖边朗读英文,中午喜欢在二食堂吃饭,晚自习后会去操场跑几圈,她非常自律,生活作息几乎雷打不动。

周子非不敢妄动,怕重蹈覆辙,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踌躇了很久才向她告白。他以前也交过女朋友的,可那一刻他突然变成了毛头小子,口角生涩,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没想到她居然点头了,夜色中,一张小脸熠熠生辉。

那几年他们特别合拍,周子非一度觉得就是她了,直到他出国了。

国外的人和事新鲜又刺激,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同时海外生活又是寂寞的,这种寂寞不是一周几个电话就能缓解的,是的,他动摇了,但他并没准备好和她说分手。

直到她突然断了联系,微微的失落之后,他竟然有松口气的感觉,他又是自由身了。

周子非知道自己挺不是东西的,可那会儿年轻气盛,百花丛中过,怎么可能片叶不沾身?

后来他交过各式各样的女朋友,娇媚的,火辣的,可爱的,也有纯情娇羞的.......。

对,是曾有过片刻的欢愉,但如蜻蜓点水一样,一掠而过。

他甚至不用善后,现在的女孩子比男生都想得开,只要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

偶尔有个把传统一点的,又像温开水一样寡淡。从没有一个人像田孜一样,能让他的心瞬间安静下来,如同午后一池春水,在懒洋洋的阳光中温暖地荡漾。

他知道田孜看似温和,其实性子很烈,所以虽然会偶尔惦念她,却从不敢有什么奢望,谁知道上天眷恋,突然又把她送到了自己身边。

六年了,她变化很大,不仅是外表,她眼神戒备,虽然经常微笑,但仿佛长满了刺,随时都会亮出来。

周子非心里很难过,他知道她肯定吃过生活的苦,大概过得不好。

也许是他注视的时间太长了,田孜像是有了感觉,突然抬起了头,和他的视线在空中一碰,笑了。

她说:“啥时候过来的,怎么不打个电话?”

周子非已经收起了所有的情绪,说:“刚好在附近办事,顺便来看看安爷爷安奶奶。”

他晃晃手上的礼盒。

安爷爷已经闻声出来了,笑眯眯地说:“小周,又不是第一次上门了,怎么还这么客气?下次再这样就不许来了!”

周子非好脾气地唯唯诺诺,眼神还是管不住似地直往田孜那里溜。

安爷爷会意,说:“小田,忙活一下午了,洗洗手吃饭吧,我让桂嫂加俩菜!”

那不又得给她塞几张人民币? 田孜可不想凑这热闹。

安爷爷不高兴了:“怎么?爷爷说话不好使吗?”

周子非也给她使眼色,田孜想起他“要敲打”的话,心下一动,赶忙去洗手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桂嫂这次没上桌,满屋子地东忙西忙,到处都是她的身影,不知道这个家里到底有多少活儿在等她。

周子非对田孜说:“咋不找俩园艺工人啊?这活儿哪里是女孩子干的?”

田孜:“闲着也是闲着,我先收拾出来,准备拿篱笆围出两块空地,再给丁香花垒个花池,剩下的铺上方砖,就是那种大青砖,咱们小时候常见那种,前两天我竟然寻摸到了,过两天就送过来!”

她兴致勃勃的规划着未来,浑身都洋溢着新生的喜悦。

周子非也被感染了,跟着笑:“上次面试还没信儿?”

“没呢”!田孜浑不在意:“最近也没心思找,先混过这阵儿再说。”

眼角的余光瞥到桂嫂明显放慢了擦桌子的动作,竖着耳朵再听。

她突然加重声音,飞快地加了一句:“反正也不缺钱花。”

对付那些世俗的人就得用这种世俗的方法,简单粗暴但有效。

周子非低头轻笑了一下,田孜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他清清喉咙,正色道:“安爷爷,安姐,哎不,应该是小阿姨拜托了我一件事,想征求下您二老的意见。”

“什么事?”

安爷爷安奶奶齐齐看了过来。

周子非硬着头皮往下编,神色却再自然不过:“她呀,担心您二老年纪大了,想给你们找个住家的保姆,桂嫂辛苦了这么多年,马上抱孙子了,不好再拖住人家不放了。”

“不辛苦!不辛苦!”

桂嫂一个箭步就蹿过来了,脸上堆满了笑:“这么多年了,这都跟自家人一样了。”

“这样啊......,”周子非很为难的样子:“可小阿姨的意思是老人年纪大了,晚上还是需要个人的。”

桂嫂立刻不说话了,她儿媳妇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随时会生,她还真不能住在安家。

田孜闲闲道:“现在找个好保姆可不容易啊!”

“是呀!” 安奶奶跟着附和,桂嫂眼中有道光一闪而过,神色紧张地看着周子非。

“这不怕!”周子非说:“我是干哪行的啊?三教九流啥人不接触?只要您二老放了话,我明天就给你们领过了一个,干得不好找我!”

他这样大包大揽,语气却平淡极了,仿佛只是小菜一碟。

安爷爷咳嗽一声,说:“吃菜吃菜,最近不着急这事儿,需要时候我再告诉你。”

“对啊!”田孜跟着说:“其实桂嫂再辛苦点周到点也是一样的。”

“对!对!对!”桂嫂满怀感激地看看田孜。

周子非笑而不语。 安奶奶在座位上动了一下,桂嫂赶紧端了杯温水过来,亲呢地说:“是不是得吃降压药了啊?饭后一片,喏,在这儿呢!”

前所未有的殷勤小意。

田孜和周子非对望了一眼,立刻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往日的默契,他们相视一笑,打住这个话题,不再往下谈了。

何川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上包装精美的茶叶,说:“火急火燎的把我叫过来就为了这个啊?”

朱浩宁一边给他沏咖啡一边说:“知道这点伴手礼不入你的眼,这不季度末了,给你看看账。”

何川扒拉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夹,说:“先放着吧,快年底了,到时候一起看。”

朱浩宁挑起浓眉:“这么相信哥哥我?”

何川:“不信你信谁?我撒出去那么多钱,就你这儿的回报最优厚,别说,外贸这一行还挺能赚。”

朱浩宁笑了,眼角的纹路皱了起来,说不出的慈祥,完全看不出来这个和蔼可亲的中年男子做起生意来多狠绝,又多有手腕。

何川当时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投资入股的,没想到不到五年后德宁外贸已经成了行业内的翘楚了。

朱浩宁这个人是个做大事的,每年的账目都做得一清二白,分红何川从来都是头一份。他也落得自在,都是格局远大的人,山水总会再相逢,没必要因为点子钱闹得疙里疙瘩的。

何川起身,穿上剪裁极佳的薄呢黑大衣,说:“朱哥,没事儿我就走了,不耽误你办公了,你手下那个老郭,在门口晃了好几圈了。”

“急什么!”

朱浩宁赶忙把他按住,又端详了一番他的气色,说:“你嫂子惦记着叫你回家吃饭呢,她那手艺你知道的。”

何川无奈地笑:“朱哥,有话直说,你知道我不喜欢绕圈子。”

朱浩宁慢吞吞地说:“听说你到底和丝丝离了?”

何川眼角一跳:“你消息够灵通的啊!”

朱浩宁摸摸鼻子:“”还不是你嫂子那里传过来的消息?女人对这些事情总是格外敏感些,真的,晚上过来,散散心。”

何川笑了起来:“散什么心啊,该庆祝才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耗了多久才离掉,当初要不是因为老爷子老太太..... 咳,说这个干啥。”

“喂,老郭,快进来吧,啥事情火烧尾巴了一样?”

他突然朝门口喊。 郭志强犹犹豫豫地进来了,朱浩宁瞪了他一眼,说:“什么事这么沉不住气?”

郭志强递了一份文件过来:“新项目不是急着要找个业务过硬的负责人吗?我们都觉得这个还行,就是薪水开得有点高.....”

朱浩宁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说:“她要多少?”

郭志强报了个数,确实高了点,都快赶上他这个副总了。

朱浩宁想了想:“新项目上得急,高就高点,只要能把这一摊子给我撑起来就行。”

郭志强有点为难:“可是同级的那几个经理咋办?怕是要闹意见啊!”

“你是猪脑子啊!”朱浩宁骂起下属来从不嘴软:“工资开一样的,给她弄点交通福利,电话补贴啥的,凑够数就行.....”

何川没耐心听他啰嗦这些事,拔腿想走,却突然听到了下一句:

“你现在就通知她,让她下周就来上班,我倒要看看她田孜值不值这个价?”

“谁?”何川立刻收住脚步,随手拿过朱浩宁手里的简历翻看起来。

还真是她,简历上贴了张像模像样的红底二寸照,标准的职业微笑,牙齿洁白,弯弯的眉眼。

孽缘,兜兜转转又回来了,何川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朱浩宁疑惑地问:“怎么,你认识?”

“不认识!”何川干脆利落地否认。

他嫌弃地把简历扔了回去,拍拍衣襟,说:“走了啊!”

语气里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愉悦。

第17章 硬骨头

田孜接到电话时很惊讶,不知道德宁外贸抽什么风,隔了这么久突然通知她去上班。

那就是答应她要求的薪水了?田孜晕晕乎乎地把电话挂了,好一会儿还感觉在做梦一样。

郭志强亲自接待了她,就是面试她的那个精瘦男子。他收起了之前的锋芒,亲自把她带到外贸部介绍给大家。

新人空降,众人自然神态各异,但还是给郭副总面子,稀稀拉拉地鼓掌表示欢迎。

田孜在这一行干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这里按单提成分红,个个都是潜在的竞争对手,可不就把大家闹得像乌眼鸡似的,抖擞着后颈的毛,随时准备护食。

郭志强把她领到一个格子间,常见的办公桌椅,电脑,摆着她的名牌,以后这就是她的工位了。

这一切熟悉而又陌生,田孜用手碰了碰工位上的一小盆仙人掌,青翠可爱,给这里平添了一些人情味。

“田经理好!”

一个清脆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吓了她一跳。

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个年轻人了,有些脸熟,恍惚在面试的时候见过。

说话的是个女孩子,梳着长马尾,笑容灿烂,朝气蓬勃。旁边那个小伙子就显得腼腆了些,朝着田孜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郭志强一一介绍,女孩子叫姜璐,男孩子叫罗小虎,都是刚招来的外贸业务员,现在正在熟悉环境,还需要田孜带一带。

田孜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了一番,和他们寒暄了几句。

郭志强急着去开一个重要的会议,匆匆忙忙地把她交代给两个新人,他们上班了一段时间了,对公司的环境和工作流程都比较熟悉了。

郭志强一边走一边回头嘱咐她:“小田,明天…明天咱们碰个面讲讲新项目的事,今天让他俩带你熟悉下公司环境。”

“好啊!”田孜爽快地应下,她不怕挑战,就怕无所事事。

结果上班的第一天她还真就在无所事事当中度过了,姜璐天性活泼,但毕竟对公司了解有限,叽叽喳喳一会儿就把底儿兜了个朝天。

田孜这才知道德宁外贸要上个新项目,但只有意向和计划书,连初期的产品体系都没有建出来,招他们来是开垦荒地,打江山的。

怪不得肯出那个价给她,这活儿典型地出力不讨好,一切都得从零做起。

姜璐努努嘴,示意她去看前座那位卷发美女。

她压低声音,说:“据说前期工作是琳达负责的,可她磨蹭了一个半月,零零星星的就是出不了活,公司着急,才重新招的我们。郭总让她把之前的资料提交给我们,她却一直拖拖拉拉不肯放手,占着茅坑不拉屎。”

到底年轻,说到后面气咻咻的。

田孜抿嘴一笑,轻声呵斥她:“不敢乱说!”

却突然明白如芒刺背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

罗小虎话不多,但看田孜的时候好像有星星眼,他说:“”田经理,面试的时候我们已经见识过您的厉害了,太牛太豪横了,没想到真能和您一起工作”

毕恭毕敬的语气,田孜一讪,这老脸丢得,咳,见笑了。

他们三个以田孜为首,很快抱成了团。

这两周姜璐和罗小虎像是没妈的孩子,被办公室的人指使得团团转,复印订盒饭买咖啡扔垃圾.......,有用的东西却一点儿都不肯教,弄得他们灰头丧气的。

这不,田孜一来,他们立刻像被打了强心剂,士气高涨,仿佛有了主心骨。

田孜有些受宠若惊,不敢说自己泥菩萨过江呢。职场上,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再说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第二天一上班,郭志强就把田孜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挺大,靠墙放着一个大大的样品展览架,琳琅满目都是杯子,高脚的,大肚的,笛形的郁金香形状的,玻璃的琉璃的水晶的,被雪亮的灯照着,一尘不染,晶莹剔透。

郭志强顺手拿下两个杯子,递给田孜,说:“看看他们有什么不一样?”

田孜看一看,掂一掂,笑:“我完全是个门外汉, 看上去好像一模一样。”

她举起右手的杯子:这个似乎重一点。

郭志强露出赞许的笑:“已经很不错了。”

他接过轻杯子,又取了一支,轻轻碰了一下,“哐当”一声脆响。他说:“这是最普通的玻璃杯子,市价一美元。”

他又拿起两个较重的杯子碰了一下,响声明显沉了一些,带点回声,他说:“这是市价 20 美元的杯子。”

他转身,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对杯子,杯身相碰,只听叮一声轻响,仿佛有人无意中拨动了古琴的弦,响声中带着韵律,袅袅不绝,他说:这是市价 200 美元的杯子。

疯了,用这样的杯子喝酒,那可是 2000 元人民币啊?田孜忍不住咂舌。

郭志强炯炯有神地看着她:“你觉得哪一种杯子比较有市场?”

田孜迟疑了下:“当然是第一种,受众面广,薄利多销。”

“未必!”郭志强摇头:“现在不是以前的时代了,made in china 也早不是便宜货的代名词了,咱们还是大有可为的。再说,便宜的杯子卖上一集装箱还没有几打水晶杯的利润大。”

所谓一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田孜秒懂,试探着问:“难道.......?”

“是的!”郭志强很满意田孜的敏锐,他拿出一沓厚厚的资料给她,说: “这是我们海外部同事做的市场调查,中高档酒杯这一块很有操作的空间,公司非常重视你,希望你能挑起这一摊来。”

田孜没说话,万事开头难,她现在除了俩小兵,什么资源都没有。

郭志强看出她的犹豫,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应该也有所耳闻,我们外贸部平稳运行了这么多年,体系已经非常成熟。先来的人早就把市场分割的差不多了,北美市场,欧洲市场,亚洲市场,甚至非洲市场,都已经各有其主,就这还个个都杀红了眼,彼此虎视眈眈的。

这个时候就算把你放进去,短时间内你也未必能分得一杯羹,不如重新打江山,开头是难一点,但公司非常重视这个项目,一定会全力支持的,你熬过去了,就有自己的地盘了!”

田孜眼光闪烁,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郭志强又加了一把火:“或者你更喜欢靠底薪吃饭?”

田孜知道这是激将法,但一股好强之意还是陡然生起,她慢条斯理地说: “我现在除了俩新兵什么都没有,你期待我能做出什么来?”

郭志强一听有门路,赶快说:“放心,这只是初期阶段,你们先把产品体系做出来,后期我会给你抽调骨干过去。”

他眼神炯炯:“田小姐,我对你是非常有信心的!”

被人肯定的感觉自然是好的,田孜虽然心头百念翻转,最后还是点了头。

人活着总是要有些奔头的,她父母不慈,情场失意,只能在工作这里找找寄托了。

郭志强找到琳达,当着田孜的面让她把前期的工作资料转接过去,琳达笑吟吟地应下,一出门脸就拉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抱了个纸箱子过来,往田孜桌子上随随便便一扔,转身就走。纸箱里的文件乱七八糟的,几张纸借着外力蹦到了地上。

半个办公室的人都安静下来了,大家低下头忙碌着,耳朵却竖起来,看田孜怎么应对。

田孜抓住气愤的姜璐,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蹲下去,把文件一张张捡了起来,这个时候做这种意气之争,一点意思都没有,职场上,一切都是业绩说话。

琳达送过来的东西并不是一点有用都没有,但杂乱繁复,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看的他们三个大呼头疼。

夜幕不知不觉已经降临了,整个办公室只剩他们三个,不知道谁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田孜把手上的笔一丢,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姜璐欢呼,揉揉肚子,说:“我早就饿得不行了。”

田孜有些不好意思,难得他俩这样任劳任怨,她拿起包,说:“走,我请你们吃顿好的!”

俩小的一阵欢呼。

一出办公楼的大门,田孜就看到了周子非。

他斜斜地靠着一辆黑色的车,百无聊赖地地抽着烟,火红的烟头在夜色中时闪时暗,田孜的心顿时被它烫了一下。

周子非的脚下凌乱地扔了好几个烟头,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

田孜讪讪地,脸颊有点热,收住了脚步。

姜璐多机灵一姑娘,立刻就明白了:“田姐,男朋友来接你了吧?”

田孜唬了一跳,赶紧制止她:“别胡说,是一老同学。”

罗小虎也很有眼色:“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姜璐,今天我请客吧,就上次那家麻辣香锅。”

俩小鬼挤眉弄眼地跑了。

周子非已经丢掉半截烟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笑,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

田孜轻轻皱眉,劈头就说:“你现在抽烟抽这么凶?!”

“平时也不抽的。”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 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过来的? 怎么不打个电话?”

田孜一个问题接一个。

周子非并不回答,他亲呢地推着田孜的肩往前走,边走边说:“这不是为了庆祝你第一天上班嘛!昨天就想过来的,实在脱不开身。”

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虽然隔着一层衣服,还是觉得掌心火热滚烫,田孜莫名有点囧。

她想:咳,上个班而已,有什么好庆祝的?小孩子似的。这么多年她独惯了,毕业过生日跨年都没人和她庆祝过,不一样挺过来了。

心里到底还是高兴的,眉眼间不由地染上了薄薄的笑意。

如果可以,谁不想永远都是孩子?谁又想那么快长大那么早懂事?

第18章 兜兜转转

田孜他们三个卯足了劲,足足梳理了一个多星期,先从那堆乱七八糟文件扒拉出来有用信息,然后录到田孜做的一张总表上。

这活儿不仅费眼睛还费脑子,干到最后,他们眼冒金星,脑袋都要炸了。

总表打印出来的那一刻,姜璐瞬间就崩溃了,就连罗小虎都拧起了眉头,他说:“这分明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是什么?那么多产品,没有一项是信息完整的,不是缺厂家,就是缺产品重量,大部分产品都没有报价,有的甚至连图片都没有。

这就是说,他们这几日废寝忘食,点灯熬油,全在白费功夫。不愿意交接就不要交接,何苦这样整人?

姜璐小脸气得通红,霍然起身:“我要找郭副总!”

田孜按住她:“别去!公司给我们发工资是让我们解决问题,不是发现问题的。”

郭志强在这个位置多少年了,什么事能逃过他的明察秋毫?说白了,领导根本不关心这些,他们只要一个结果,下属怎么斗都无所谓,有时候越斗他们越开心,便于管理,只要保持住大概的平衡就行了。

罗小虎愁眉苦脸:“田姐,这可怎么办啊,工作根本没有办法往下推进,都是些无用功。”

“倒也未必完全无用,”

田孜划拉着表格上的信息:“我们对照着补齐就行了。”

姜璐和罗小虎一起抽了口凉气,这么多!

田孜笑眯眯地把资料分成了三份,把最多的那份放到自己这边,说:“这样就没那么多了。”

姜璐无奈地笑出声来:“田姐,你倒是会自己哄自己。”

田孜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天不行咱就两天,两天不行就十天,总有做完的时候。有句话说得好:不怕慢就怕站!反正公司目前对咱也没有硬性要求。”

他俩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罗小虎问:“怎么去核查产品信息。”

田孜把资料收起来,一边收一边说:“最笨的方法了,一家一家工厂去跑。”

姜璐的眼珠子都要瞪掉了,粗略算下来也有五六十家工厂了,有的在郊区,有的在下面的县城乡镇,腿都会跑断的,再说了,又没有业务往来,只是上门收集信息,谁鸟你啊?少不了要做冷板凳的。

田孜摊手:“不然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当然没有,再去找琳达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她要稍微有点人性就不会这么折腾他们,找郭志强压她?她死咬着已经全部交接了他们又能奈她何?

田孜找郭志强要车,说去工厂核对产品情况,捎带着“不小心”让他看到那份漏洞百出的产品总表,郭志强的脸当场就黑了。说到底内部职工怎么斗都行,但绝不能损害公司的利益,这个琳达倒好,赌着一口气,净干些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在田孜面前却还是尽力压着,可能出于补偿心理,他给他们派了一辆好车,司机们刚好都在忙,不过不怕,陆小虎车开得还不错。

性能良好的宝马在海滨大道上飞驰,秋意渐浓,沿路随处可见斑斑红叶,西风飒飒,吹进车里,拂动着她们的头发。

姜璐开心极了,忍不住尖叫起来,随后又唱起了一首欢快的歌,连开车的罗小虎也跟着哼哼起来,哪里还有之前沮丧的样子?!

田孜忍不住微笑,年轻多好,烦恼去得那么快,而快乐又来得如此容易。

他们在车内叽叽喳喳地聊,基本上都是姜璐的声音,讲琳达的坏话,公司的八卦,自己月光的烦恼,最后钉住了田孜:“田姐,怎么最近不见你男朋友来接你了?”

田孜扶额:“说了八百遍不是男朋!不是男朋友!”

姜璐不服:“可是你们好配啊,身高,气质,站在一块就像是一家人,发展一下呗?”

她促狭地笑。

田孜不想多聊,转了话题:“你呢?有没有男朋友?”

这下戳到了姜璐的痛处,她唉声叹气:“这世界上的好男人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信息部的小刘最近不是来找你吗?”

田孜眼睛还是雪亮的。

“他啊~”

姜璐拉着长长的声音:“咳,和我差不多,一穷二白,人家上班开奥迪他开奥托。”

田孜吃了一惊:“现在女孩子都这么现实?”

她说:“年轻人刚工作,这不很正常,只要人吃苦肯干.......”

“田姐,你知道不?我宿舍一个女孩儿,一毕业就结婚了,她老公比她大十岁,事业有成,房子车子都备的好好的,她连班都不用上,妥妥的人生赢家!”

姜璐言语中满满都是羡慕。

这就是人生赢家了?田孜不说话了,现在年轻姑娘的三观和她那会儿已经截然不同了,人各有志,交浅言深,说多了伤感情。

姜璐满脸期待地看着她:“你男朋友,不,老同学一看就是事业有成的那种,你帮我问问他身边有没有单身的嘛!”

田孜愣了愣,笑眯眯地说:“还用去别的地方找,这前面不是有一个吗?”

他指指前面的罗小虎,罗小虎正在津津有味地听八卦,突然被点名,陡然一惊,立刻坐直了身体,半个耳朵都红了。

姜璐吃吃地笑,说:“别吓他了,人家有女朋友的,我看到过两次,哎呀,长得可真漂亮啊,你傻小子还真有福气,能找到四块五的妞!”

罗小虎嘿嘿笑了两声。

车速慢下来了,绕过一片美丽的海湾就快到了。

海面蔚蓝,几只白色的水鸟在水面上一掠而过,田孜的心被什么轻轻扯了一下,她想起了周子非,想起刚来时他带她去海边,那时她对他还是戒备的排斥的,可是不知不觉中他们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永远都是微笑的,春风和熙的,只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像一个最忠实不过的老朋友。他又那么聪明,进退得当,把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不给她增加一丝精神负担。

除了那个晚上,他参加一个饭局,可能喝多了些,顺着脚步拐到田孜的住处,哐哐地敲门。

田孜吓了一跳,别说晚上了,就连白天他都很少进她的房间,他一向很有绅士风度的。

她隔着门,问他什么事,劝他回去,周子非却起了拗劲儿,也不多说话,只是固执地哐哐敲门,夜深人静,那声音听得田孜心惊肉跳的。眼看楼下安爷爷那里都亮灯了,她只好开门放他进来。

周子非脸色苍白,眼睛却亮得吓人,看到田孜还知道龇牙一笑,很有礼貌地说:打扰了!

不容田孜说什么,他就跌跌撞撞地进来了,步履蹒跚,一下子倒在了沙发上,不知道喝了多少。

田孜倒杯蜂蜜水给他,他却不肯喝,嚷嚷着要喝她做的醒酒汤。

很多年前,她给他做过一次,是她妈王美蓉的配方,不想他一直惦记着。

田孜眼眶有点热,恨不得给他一脚,呆立了半日,到底还是去厨房开火了。

冰箱里还有点金针菇豆腐青菜,她切碎了放进锅里,打开火,慢慢地调着水淀粉。厨房里没有开灯,火苗在夜色中跳跃,像朵蓝莲花,幽幽地舔着锅底。

田孜有些愣怔:咳,这算怎么一回事?!

正在出神,有人突然从后面抱住了她,是周子非。

他大约真的是喝醉了,双手环着她的腰,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在她的肩窝胡乱磨蹭,像只可怜巴巴的大狗。

田孜吓了一跳,想要推开他,他却报的更紧了,恨不得把她嵌到身体里去。

熟悉的体温,坚实的胸膛,还有这个男人特有的味道,都是久违的。田孜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落在咕咕滚开的锅里,溅起了小小的涟漪,又转瞬不见了。

她耐着性子哄他,好不容易把他送回到了沙发上,他又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大概刚才应酬的时候太辛苦了,他开始絮絮叨叨地给她诉苦,说他有多难,那个马局长有多王八蛋,又说没背景的年轻人想做出点成绩有多难,转而又踌躇满志,他周子非不可能一辈子都屈居人下......

田孜不和喝醉的人计较,像哄孩子一样顺着他,终于,他发泄够了,一翻身沉沉睡去了。

田孜把手轻轻地抽了出来,看着睡梦中的他,平时挺正儿八经意气风发的一个人,现在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大孩子,不知不觉,他的两眉之间添了几道深深的竖纹,人生在世,谁是容易的?他的江山是自己一脚一拳打出来的,自然更是辛苦。

田孜帮他脱了鞋,取下眼镜,忍不住附身摸摸他的脸,熟悉的眉眼,坚挺的鼻梁,柔软的唇,已经有胡茬钻了出来,短短的,扎手。

她心神恍惚,感觉这个人似乎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可他分明已经变了,从一个爱说爱笑锐气上扬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能抗压,能隐忍,但依然不可避免地会有软弱的时刻。

不知道为什么,时到今日,他的情绪依旧能轻易挑起她心情的起伏。

她起身取了一床薄被给他盖上,旁边的那碗醒酒汤已经凉了,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19章 男人的心思

田孜心潮起伏,辗转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谁知道天刚蒙蒙亮周子非就来敲她卧室的门。

田孜吓了一跳,他已经洗漱完毕,变回清清爽爽一丝不苟的周律师了。

他向她微笑,满脸歉意,说喝多了打扰她了。

昨日软弱失态的他仿佛只是田孜的一场梦。

田孜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周子非:“老人们起床早,等下看到我了怕对你影响不好。”

田孜一愣,不亏是律师,喝醉了还能这样冷静自持。

她踢拉着拖鞋送他出门,迷迷瞪瞪,头发也睡得乱七八糟的,周子非到底没忍住,在她脑袋上捋了一把,含笑道:“我把门关上就行了,快回去吧,早晨凉气重,听话!”

田孜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摇摇晃晃回到卧室,又一头载在了床上。眼睛睁不开,她的耳朵却格外清醒,一听到周子非关门的声音,立刻一又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

她扒开窗帘,从缝隙里看周子非。

他走下楼梯,来到了前院,晨光里的他衣冠楚楚,丰神俊朗,全不见昨夜的颓废之气。可能怕吵醒老人,他轻手轻脚。院门有个门栓,他越小心越打不开,别说他了,连楼上的田孜都急出了一头大汗。

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安爷爷的声音:“小周啊,那门闩…,是往下拉的!”

周子非一个冷不防,脸上立刻染上了囧色,条件反射般地往田孜这个方向看。

田孜身体一缩,躲在窗帘后面,做了贼一样,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乱跳。

她疑心他还是看到了自己,又觉得羞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竟然被安爷爷看到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夜,这下好了,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

她想起晴雯临死前对贾宝玉说:早知道担了这虚名,当初还不如…

她捂着自己的脸,手指冰凉,脸颊却火烧火燎,这算怎么一回事?!

她给周子非发微信,气呼呼地,说:以后不许再到这里来找我!

加了一个可爱小人抓狂的表情。

她只是想撒个娇,周子非却很久都没有回复,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回复了,只有一个字:好!

田孜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个字看了很久,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居然这样当真?难道这么容易就被得罪了?她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打那儿以后,周子非再没再主动联系过田孜,连个信息都没有,已经三天了。田孜也有她的自尊心,虽然免不了左思右想,柔肠寸断,但还是咬牙坚持着,两人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

拜访厂家的过程并不顺利。

德宁外贸之前和玻璃厂家并没有任何合作关系,现在也没有拿出太大的诚意,小点的厂还会应对一下,稍微有点规模的都不愿意敷衍他们,有的甚至很不耐烦地抱怨:“之前不是已经给你们德宁外贸递交过一次资料吗?”

他们三个面面相觑,琳达是真缺德,一点风声都没露。

虽然如此,还是要对他们笑脸相迎的,不要钱的好话流水似地往外淌,晚上回招待所的时候,田孜感觉半边脸都笑木了。

姜璐往床上一躺:“天呢!这是人干的活吗?!”

罗小虎坐在桌前整理收集来的资料,也是一脸疲惫。

田孜说:“怎么样,今天有什么收获?”

罗小虎:“跑了 15 家,有 8 家给了我们需要的信息!”

“哇,那还不错啊!”

田孜振奋士气:“头一天,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姜璐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田姐,你真这么觉得?”

“当然了,”田孜说:“虽然确实挺累,也受了委屈,可想想昨天,咱们还坐在办公桌前一筹莫展呢!”

罗小虎点头:“也是,不过明天不能这么蛮干了,得想想办法。”

姜璐也来劲儿,三个人叽叽喳喳商量了半天,决定买几条烟,再买点小礼品啥的,毕竟有求与人,干巴巴递张名片确实不通。

第二天果然顺畅多了,他们士气大振,虽然晚上回来时依旧风尘仆仆,但眼神明亮,精神奕奕。

俩个女同志体力不支,倒在床上呻吟,罗小虎还强撑着核算,一会儿惊喜地叫道:“”同志们,咱们有一小半产品信息都补充完整了!”

太好了,田孜和姜璐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兴奋地击掌庆祝,罗小虎看着她们笑,简陋的房间里喜气洋洋,同仇敌忾共甘共苦的经历让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了。

第三天四天,他们开着车辗转在不同的工厂之间,郊区的路灰尘扑扑,他们的脸皮慢慢变厚,被怼了祖宗八辈眼睛都不眨一下,也学会了软磨硬缠,姜璐偶尔还会向年纪大点的大叔撒个娇,别说,中年男人特别吃这一套。

到了第五天,他们看着大体补充完整的产品目录,几乎要流下热泪来。

姜璐说:“血泪啊,都是血泪史啊!”

她哀嚎:“上天啊,为啥不给我一个有钱的老爹啊,男朋友也行,可怜我拿着卖白菜的钱干着卖白粉的活儿。”

田孜和罗小虎都被逗笑了,田孜轻轻地拍拍她的脸,说:“一出生就含着银饭匙有什么好的?钱来得那么容易怎么体会咱们这种否极泰来的喜悦?”

罗小虎也在旁边点头,经过这番磋磨,他似乎沉稳了一些。

他们开车离开,那片工厂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田孜突然叫停,对罗小虎说:“我想再去达辉工厂试试。”

达辉工厂是这个行业最大的生产厂,向来不愁销路,对他们这三个虾兵蟹将冷如冰霜,他们上门几次都坐了冷板凳。

负责这一摊的赵副厂长挂着眼袋挺着个肚子,滑不溜手,丝毫不为那点小礼品所动。

罗小虎一愣:“咱都撞了好几次南墙了!”

“可是有七八种产品都是他们工厂的主打,质量价位都很有竞争力,如果能补充上就好了。”田孜有些完美主义情结。

她问:“咱们买的礼品还剩点啥?”

“还有两条烟。“”姜璐回答。

“都给我吧,小虎,掉头,我再试试!”

罗小虎把车停在厂门口,看着田孜一个人走了进去,她说一个人反而好办事些,不让他跟着。

黄昏中,她的背挺得直直的,带着一往直前的执拗。

姜璐昨晚没有睡好,在车上补觉,罗小虎就在厂门口转悠,不时地踮着脚往里面瞧一瞧。

大概两顿茶的功夫,田孜终于出来了,旁边是那个肥胖的赵副厂长。

俩人边走边说笑,走近点就才分辨出来,田孜是强颜欢笑,赵副厂长的笑就有些流里流气了。

走着走着的他突然亲密地把一只手搭到了田孜的肩上,田孜侧身躲过去他也不生气,过一会儿又搭上去。

他凑得近近的,鼻息都要喷到田孜的脸上了,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正经的话,罗小虎看到田孜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他毕竟年轻,一股怒火立刻从丹田之处蹿了上去,大叫了一声:“田姐!”

有外人在场,赵副厂长立刻就变了个样子,只是握手告别的时候还是借机拉着田孜的手不放。

田孜心里腻歪极了,恨不得把和他握过的手立刻剁掉。

罗小虎沉着脸,不愿意接田孜手上的资料。

田孜笑笑,说:“快点,来之不易啊!”

罗小虎不出声,皱着眉头,很生气的样子。

田孜哄他:“行了行了,又没让他占上什么便宜,就是毛手毛脚了一下,我都躲开了!”

罗小虎叹气:“何必呢?”

田孜:“山水轮流转,只要我们这个项目运行起来,不怕他不追在我们后面说好话!”

罗小虎并没有被安慰到,开车的时候一直不说话,可怜的孩子,刚刚才见识到社会的险恶。

姜璐刚睡醒,一脸懵:“这就搞定了?田姐太牛了!”

田孜笑笑,没有再多说什么,罗小虎不肯接资料,她就交给了姜璐,姜璐立刻打开手提电脑往里面录入。

车飞快地行驶在路上,车内一时陷入了安静之中,只有姜璐敲打键盘的轻微“哒哒”声。

田孜靠着车窗假寐,感觉疲惫极了,可这世间什么事情不需要付出代价呢?罗小虎还年轻,等他多跌几个跟头,多撞几次南墙,就不会这样宁折不弯了。

到市区的时候天色已暗,华灯初上,街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又是那个繁华的世界。

他们先把姜璐送回去,下车的时候她问:“田姐,明天周四照常上班吗?”

“上什么班啊 ?!” 田孜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咱们累得跟狗一样,不得修整两天?”想一想不放心,交代他俩:“不敢说漏嘴了啊!郭总还以为咱们在下面奔波卖命呢!”

俩人会意,点头如捣蒜,又笑,这个田姐还挺狡猾的。

田孜终于回到了住的地方,夜晚的小区非常幽静,四周静悄悄的。

她推开院门,院子里开着一盏橘黄色的灯,桂花树下放着一张桌子,周子非正专心致志地和安爷爷下象棋,安奶奶笑嘻嘻地在旁边观战,空气里暗香浮动,不知道是什么花的甜香。

周子非一看到田孜就站了起来,亲热地给她打招呼:“你去哪儿出差了,好几天都不见人影?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是先发制人吗?田孜的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样,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心想:“自己道行还是不够,怎么就没办法像他那样若无其事?”

安奶奶在旁边打哈哈:“哎呀,这几天不见小田都瘦了些似的,挺辛苦吧!”

田孜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也没有啦!”

她说:“你们下棋吧,我回去收拾一下。”

自始至终没有和周子非搭腔。

第20章 桃花乱

田孜闷声往前走,周子非在后面紧紧跟着,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伸手帮她拿行李箱,田孜不肯松手,他却更固执 。

俩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田孜没好气地撒了手。

周子非帮她把箱子提到房间门口,却不肯进去,他小心就看看她的脸色,说:“我没打招呼就来找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田孜很冷淡地说:“不是!”

周子非试探着说:“那就是因为我这么久不找你生气!”

田孜被戳中心事了,立刻恼羞成怒:“你爱来不来,关我什么事!”

周子非立刻明白了,心下一松,笑眯眯地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不会再揣摩错您的旨意,争取一天来三趟,怎么样?”

谁稀罕啊?!田孜脸红了,心里的那股浊气突然就消散了。

一转念,又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仿佛可以召之即来呼之即去似的。

她努力板着脸:“其实你是对的,咱们毕竟身份敏感,保持点距离对谁都好。”

她顿一顿,到底说出了口:“免得你在美国的小女友误会!”

周子非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说话都结巴:“胡说些什么?哪里来的小女友?”

“柳丝丝说的,其实也正常,只不过这个关口,我不想人家误会!”

田孜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周子非又激动又气愤,原地团团转了几圈,说:“她说的话你也信?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

一抬头,田孜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坚定,仿佛非要个说法不可,这样的话想必憋在她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

周子非突然泄气,没有办法再往下说,他轻轻地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对,是有这么个人,算是小师妹,当时看她年纪小的确比较照顾她,谁知道传来传去变了味了,哎,我们都快两年没有见过面了。”

“要不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他额角急出了汗。

田孜眼神闪烁,仿佛已经信了几分。

周子非不肯进她的房间,突然有点忸怩的样子,说:“那天喝断片了,可能有些唐突,你别再生气了!实在生气的话,打我骂我都行,别赶我走,之前你让我再也不要找你,我这心里....”

他说不下去了,耳根有些可疑的潮红。

田孜心潮澎湃,轻轻地“嗯”了一声。

都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水星,还真是,这么小一件事居然造成了这么大的误会,田孜心中暗暗后悔,早知道他今天在,刚才好歹也该补个口红啊,这灰头土脸的。

很久以后,每当田孜想起这一天,都不由地感慨,女人真的一恋爱智商就为零,那些异样和蛛丝马迹不是眼睛看不见,而是心不想让眼睛看见。

俩人就这样木讷讷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把年纪的人了,一动情都变成了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很多话在舌尖上翻滚,却口角生涩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阵夜风吹过,花香在鼻尖隐隐萦绕,安家二老在院子里咳嗽说话的声音清晰可闻,仿佛就在耳边。

田孜说:“我进去了,挺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周子非点头,田孜正要关门,他又叮嘱她:“明天我打电话给你,一定要接啊!”

田孜抿着嘴笑,真是个大傻子。

田孜拖了好几天才把他们的劳动成果呈交上去。

即便如此,郭志强还是喜出望外,之前拖拉了两三个月都没弄好的事情,田孜来了二十来天就有了眉目,看来这高薪没白开。

他喜滋滋地拿给朱浩宁看,朱浩宁一边翻看一边点头:不错,不仅全面还非常细致,郭总这回倒真是招了个人才。

郭志强难得得他一句夸奖,激动地直搓搓手,满面生光。

何川在旁边懒懒地搭话:“哎呦,的确有点本事,真没看出来!”

“怎么?你认识?”朱浩宁立刻警觉。

何川一口否定:“我怎么可能认识呢?白说一句!”

朱浩宁眼珠子转了转,说:“不对啊,你最近往我这儿跑得蛮勤快呀,不会真看上谁了吧?”

“滚!”何川啐了他一口:“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老不正经!”

朱浩宁看他那欲盖弥彰的样子,一下子就乐了,对郭志强说:“这样,咱们搞个部门活动,欢迎欢迎这几个新人,把何总也给算进去.”

他促狭地朝何川眨眨眼睛,何川却并不领情,他把文件往桌上一扔,笑骂道:“不去,忙着呢!”

想想又说:“我何川真要追女人还用得着你拉皮条?”

郭志强在旁边听出一头大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那就算了...”朱浩宁立刻没了兴致,吩咐他:“反正快圣诞了,到时候凑一起搞热闹点就行了。”

郭志强应下,慢慢往外走。

何川却又不干了,用眼睛斜着他,带笑不笑地说:“你这可就不对了啊!新员工立这么大功,连点奖励都没有,怎么鼓舞士气嘛!”

朱浩宁被他一噎,直接气笑了。

他想一想,对郭志强说:“瑞兴商场不是刚送过来些给客户的代金券吗?给他们几个新来的也发一发。”

郭志强应了一声,赶紧出去了。

朱浩宁转身,正看到何川在那儿心满意足地笑,不禁骂道:“德性,还没怎么样呢就先护上了!”

何川但笑不语。

朱浩宁心中的猜测更加肯定了几分,他说:“田孜我打过几次照面,正儿八经的一姑娘,不像你喜欢的类型啊?”

何川伸伸懒腰:“人都是会变的嘛!”

不容朱浩宁再说什么,他已经起身了,吊儿郎当地说:“走了啊!”

朱浩宁亲自把他送到电梯口,心里有点琢磨不透他,不过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最近何川突然变得如此热心,他还以为他有意插手德宁这一摊,正犯愁呢,原来是为了女人。

他略带嘲讽地笑笑,没办法,世家子弟,往上数五代都是有钱人,能有什么事业心?说到到底还不是天天声色犬马,风花雪月,厮混日子呗。

倒是这个田孜,刚刚得用,希望不要那么快就被他撮哄走,不过也难说,他向来在女人那里颇有些手段。

田孜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大老板这里挂上了号,而且白白让人生出那么多绮思,此刻她正笑眯眯地看着姜璐和罗小虎在那里欢呼。

他们不过完成了本职工作,天上却突然掉了馅饼,公司给他们每人发了三千元的商场代金券。

姜璐狂热地亲了亲手里的代金券,说:“不负我的一把辛酸泪啊,今天就把你花了!”

瑞兴商场的一件风衣她看上好久了,一直下不了决心。

一转身看到咧着嘴傻笑的罗小虎,她问:“你呢?准备给你女朋友买点啥?”

“我就不能给自己买点东西吗?”

罗小虎小心翼翼地把代金券往口袋里塞。

“小气鬼。当心女朋友跟人家跑了!”

姜璐嘴巴还是那么厉害。

田孜心情也很不错,感觉之前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

后续的工作也要展开了,公司在阿里巴巴有个账号,他们要装修旺铺,然后把产品一一上传,又是一项浩大繁琐的工程。

不过不怕,人生在世,有点目标总是好的。

最近周子非忙得连轴转,即便如此,还是会抽空来陪她吃个午餐,有时候实在来不及了,就赶在睡觉前给她打个电话,经常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田孜心疼他,几次三番地让他忙自己的事就好,周子非却不肯,他握着田孜的手,信誓旦旦:你放心,忙过这一阵儿,我一定抽时间出来放个假,好好陪陪你。

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似乎非常重要,用他的话说:弄好了他在这个行业基本就站稳脚了 ,如果不行,一夜打回解放前。

他压力很大,有时候斗志昂扬,有时候又患得患失,田孜总是不遗余力地鼓励她,用她的温柔和善解人意慰藉着他的躁动。

田孜不懂,她说:“柳丝丝不是说你已经是很成功的律师了吗?”

周子非苦笑:“外人看着风光,可跟着别人干,吃别人吃剩下的,终是绑手绑脚!”

田孜这才知道他是想借这次的事甩了合伙人单干,年轻人有点野心总是好的,而且他干得这样热火朝天,田孜非常愿意体恤他。

这不,周末本来约好看电影,他突然又打电话取消了。

田孜听到他电话里情绪沮丧,打起性子安慰了他几句,说不打紧,可是她人已经出来了,外面正下着潇潇秋雨,细雨如丝,寒气逼人。

她退了电影票,在商场闲逛,逛到珠宝柜台的时候,突然想起包里的代金券,决定给她妈选一款金项链。

其实,她工作后每年都固定给王美蓉一笔钱,但钱最后贴到哪儿去了她还真不知道。

后来她通了些人情世故,不再给钱,转而给她买些贵重的东首饰,好歹是她自己在享用。

下雨天顾客不多,柜姐非常热情,很快帮她选了一款,柜台摆着新推出的十二生肖的挂坠,精巧可爱。

田孜踌躇了一下,想给她同母异父的妹妹赵蜜也买个礼物。

虽说没多少感情,但毕竟是一个妈生的,小姑娘那天在电话里满怀期待地等姐姐带她吃叉烧的声音时不时还响在她耳边。

她心中一直过意不去,说到底,那是她的妹妹,长这么大了,她并未给她太多善意和关爱。

况且,看在礼物的份上,赵叔也能对她妈再好一些,给她妈长脸呢!

田孜觉得自己真是年纪大了,以前这些曲曲弯弯的人情世故她何曾耐烦管过?

柜姐看她买得多,喜出望外,又拿出一个粉水晶的吊坠给她看。

田孜说:“我不喜欢戴这些东西。”

柜姐并不气馁,依旧热情地介绍:“粉水晶有助桃花,对单身女孩有好处的。”

田孜哭笑不得,她单身得这么明目张胆吗?到底还是没拒绝她给自己佩戴,她穿了件 v 领的毛衫,粉水晶刚好吊在锁骨处,确实别致。

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却突然看到镜子里出现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正在背后不远处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

她身体一僵,缓缓转身,是何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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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香奈儿5号

何川见田孜看到了他,扬起手气定神闲地“嗨”了一下,丝毫不觉得尴尬,田孜却莫名烦躁起来。

她回头,对滔滔不绝的柜姐说:“我都要了,你开票吧!”

惊喜来得这么突然,柜姐一愣,随即喜逐颜开。

田孜催她:“快一点,我还有事!”

背后何川的灼灼注视快要把她的背烧出两个窟窿来了。

柜姐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间情绪起伏这么大,她也不关心,愿意买单就行。

她麻利地开好单据,指了指收银台的方向。

田孜起身就走,何川立刻紧随其后,毫不避嫌。

田孜见躲不过,骤然收住脚步,没好气地说:“何先生有事?”

何川很惊讶的样子,说:“打个招呼而已,田小姐要不要这么敏感?”

他煞有其事地教育她:“你这样是不行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嘛!”

他总是这样,一本正经地不正经。

田孜心脏一缩,瞪圆双眼怒视着他。

那一夜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偶尔碰到时又悔又疼,恨不得跳起来给自己两耳光,他偏要挑她的痛处戳,还这样洋洋得意,简直下流!

何川看她脸色不对,赶紧收声,说:“看中了什么?我买给你啊!”

“不用!”田孜硬邦邦地拒绝他,掷地有声:“我喜欢自己赚钱自己买花戴。”

“有志气!”

何川挑起眉毛,半真半假地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田孜浑身不自在,恨不得赶紧甩掉这个狗皮膏药,她朝珠宝柜台那里示意了一下,说:“现在已经打过招呼了,快回吧,你朋友还在那里等你呢!”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皮肤紧绷水滑,妆容精致,神情矜贵,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巴巴地等着何川回去。

何川“嗤”地一笑,说:“就她呀~,你若介意,我随时都可以把她打发了。”

还是那副德性!一团怒火瞬间在田孜胸口炸开,她口不择言,挖苦道:“你还真以为你自己多有魅力啊,如果不是因为你的钱,谁会多瞅你一眼?!”

这话说重了,何川立刻变了脸色。

他眼睛狭长,笑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坏,一生气,眸色骤然加重,里面似有雷霆之势。

田孜想起他之前动怒时的样子,不禁有些胆怯,差点忘了这是一个胆大包天的混蛋,大庭广众之下惹怒他就是引火自焚。

她眼珠飞转,瞬间放柔了声音,说:“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除了钱,你多少也是有点魅力的。”

何川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怂了,脸上的怒意还没来得及收,他直直盯了她一会,眼中慢慢浮现出笑意。

田孜这才感觉呼吸顺畅了,急急说:“我真有事,先走了!”

“好容易才碰到,再聊两句嘛!”

何川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看她刷卡买单。

田孜有些无奈,走到一个没人的楼梯口,摊摊手,说:“何先生有什么话不妨一次性说完?”

她直直地盯着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

何川的嘴唇动了动,那些轻佻的话到底没能再说出口,他自己也不知道,除了这些废话,他死皮赖脸的缠着她到底想说些什么。

田孜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何川却一直都没说话。

她说:“我知道你难得遇到我这么个不识抬举的,觉得挺新鲜。可咱们那点子事早就过去了,我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了。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可生活里比这有意思的事儿多了去了,有这功夫,你不如和柳丝丝好好过日子。”

“她呀?”何川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副吊儿郎当: “早离了,你不知道吗?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离了?田孜一愣,又瞬间明白,怪不得上次看到柳丝丝和别的男人在公开场所那样地亲热。

“离了!”何川说:“她不知道怎么地,突然想开了,重新报了个数,我觉得还行,就答应了。咳,她忍这么久拖这么久也着实不易,不就图个钱呗!”

虽然他说的是大实话,田孜还是被他提及柳丝丝时的语气伤到了,轻蔑冰冷,打发叫花子一样。刚才还说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可真厌倦的时候,一样翻脸如翻书。

她叹气,说: “但凡你对女人多那么一点尊重,她们也不会整日只知道算计你的钱了!”

这话简直一箭穿心,何川嘴角讥诮的笑瞬间凝固了。

田孜不愿意再和他待下去,推开楼梯间的门就走,下一秒却触电似的弹了回来,差点和何川撞了个满怀。

她顾不上管他,扒着门上的玻璃往外面张望。

何川好奇心顿起,也凑过去一起看,顺着田孜的视线,不远处的香水柜台边上坐了一个男人,西装笔挺,温文尔雅。

柜姐正起劲地给他推荐不同的香水,他最后挑了一款,那瓶身再经典不过了,香奈儿 5 号。

田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先是闪过困惑,费解,转而又笑了起来,仿佛想通了什么关节,一脸甜蜜。

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连何川离她那样近都不曾发觉。

他们几乎脑袋挨着脑袋,她的少许发丝轻拂在何川脸上,女人特有的体香也萦绕在他的鼻息之间。

何川小腹一热,立刻想起了那一夜,她的身体抱在怀里,柔软馨香。

身不由己地,他越凑越近,微凉的唇在她耳边一擦而过。

田孜吓了一跳,立刻弹开,对他怒目而视,刚才少女怀春的娇羞已经当然无存。

她对着他,除了那一夜,向来都冷如冰霜。

何川心里不由地泛酸,问:“那男的谁呀?”

“你问这个干嘛?”

田孜如临大敌,炸着毛,像展开翅膀的母鸡。

何川更不是滋味了,冷哼一声:“不就一小白脸,有什么了不起的!”

田孜觉得这话刺耳极了,刚想反驳他,又懒得和他纠缠,最后也只是冷笑了一声。

周子非很快挑好香水离开了,竟然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越走越近,虽然明知他看不到自己,田孜还是忍不住身体往后一缩,心如擂鼓。

她也搞不懂自己,爽约撒谎的明明是他,她却怕他难堪。

刚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震惊,疑惑,也很不开心,不知道他为什么骗自己说要见客户,可她马上就想通了,敢情他在悄悄给自己准备生日礼物呢。

香奈儿 5 号香水神秘性感,杳渺飘忽,象征着永不褪色的爱情,香奈儿小姐形容它“气味香浓,强烈得像一记耳光一样令人难忘。”

当年这款香水是因为玛丽莲梦露一举成名的,有记者问她晚上睡觉时穿什么款式的睡衣,她娇媚地笑:“A few drops of Chanel NO.5(不过几滴香奈儿 5 号)。”

那不就是裸睡?玛丽莲梦露真心会撩,这回答几乎让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喷了鼻血,而女人们则疯狂地抢购香奈儿 5 号。

当时他们一起看到这个典故,周子非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说:“等以后有钱了,我一定也送你一瓶!”

他一向克制,可那会儿的眼睛里却翻滚着男人隐忍的欲望,田孜一碰上就羞得低下了头,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可惜他们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就分手了,后来她把第一次给了王丰林,王丰林也有他的好处,那会儿对她周到体贴,却始终没有那种过电般的战栗感。

田孜有时候也觉得奇怪,她和王丰林整整六年,可现在想起他时只觉得他是上辈子的一个故人,他在她生命中留下的痕迹就像写在沙滩上的字,时光的浪潮一涌过来就冲平了。

周子非不同,他俩好了两三年而已,可那些点点滴滴就像用美术刀一笔一画地刻到她的心上一样,血迹斑斑却又刻骨铭心,是用什么样的橡皮擦都擦不掉的。

现在的周子非对她彬彬有礼,小心翼翼,君子得让她几度怀疑自己在自作多情,可他又天天来找她,那样的温柔小意,分明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现在他终于要送她香奈儿五号了,礼物私密而暧昧,是要表白吗?

前天通电话时,他神秘兮兮地要她务必空下下周六的晚上。田孜开始有点懵,后来一查日历,竟然是自己的生日,不由地内心一阵悸动,他对她竟然这样的用心。

不过他不说,她也不提,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男人留的。

她自顾自地想着心事,何川在旁边看着她,一张小脸表情变幻,眼睛眉梢都在笑,连头发丝都含春带羞的,却是因为别的男人。

他非常吃味,从来没有女人这样看过自己,不,也有,当他给她们买包时,刷卡时,送车送房时......,可毕竟缺了点什么。

他说:“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我在哪里见过似的。”

田孜不想和他鬼扯下去,一看周子非走远了立刻和他告别,说:“再见!”

顿一顿又飞快地改口:“不,还是永远不见比较好!”

何川恨得牙齿直痒痒,勾勾唇角,心想:那可未必!却没再追上去。

田孜走老远了,还觉得何川的视线粘在她在后背上,像蜘蛛网一样,无处不在。

何川的女伴左等右等,终于看到他懒洋洋地回来了。

她收起脸上的不耐烦,笑盈盈地迎上去了

何川问:选好了吗?

她拼命点头,转了个圈让他看自己耳朵上的钻石耳钉,亮闪闪的,像星星一样。

何川突然没有心情,买了单送她回家。

那姑娘抱着他的胳膊磨蹭,说:不嘛,你不是说带我回家的吗?

何川厌烦她没眼力见,正要翻脸,想起田孜刚才指责他“不尊重女性”,硬生生把脾气压了下去,说:今天有事,改天吧!

偏那年轻姑娘不识趣,噘嘴撒娇:不会是因为刚才那个大姐吧?

再年轻的女孩子也有可怕的第六感,何川对田孜那样不一般,她早不知不觉把她视为竞争对手,语气不免刻薄了些。

何川一踩刹车,车嘎然而止,他粗鲁地说:下去!自己打车回去!

等年轻姑娘回过神的时候,何川和车已经一溜烟地不见了。

雨还在下,毛毛细雨瞬间濡湿了她的头发和裙子,她耳畔的钻石耳钉在夜色中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像星星,又像眼泪。

她站在雨幕中,捧着何川扔给她的钞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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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月色撩人

十二月初,这个城市似乎一夜入冬,北风萧索,空气凛冽中带点潮意,铅灰色的天阴沉沉的,仿佛马上就要落雪。

姜璐一踏进温暖的办公室就开始打喷嚏,一个接一个,惊天动地的。

田孜皱眉头,说:“你穿得太少了!”

年轻女孩子总是爱美一些,到现在她还是一条单裤。

姜璐一边擦鼻涕一边笑道;“田姐,你不会也像我妈那样劝我穿秋裤吧?我是打不死的小强,宁要风度不要温度的。”

罗小虎在一旁凉凉地说:“过两天再试试?不冻掉你一层皮!”

姜璐吐吐舌头,开电脑干活去了。

田孜发现时间长了,这两个年轻人的真实性格都开始显山露水了。

她本来很看好姜璐,活泼开朗,又是大连外国语毕业的高材生,专业过硬,应该是搞外贸的好苗子。

罗小虎就要沉默一些,据说是从外国某个不知名的大学毕业的,这样的孩子她见多了,学习不给力,家里凑凑钱送到国外混个文凭而已。

没想到罗小虎出乎意料的能吃苦,人又稳当,学东西学得飞快,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姜璐却越来越毛糙,可能她的心并不在工作上,只想找个跳板去接触条件好的男人,吊到金龟婿后顺利上岸。

可惜她的条件高不成低不就,她看上的人家看不上她,看上她的她又嫌弃。时间略长一点,她明显开始急躁了,几乎把所有的工资都花在名牌衣服和化妆品上,甚至还打算去整鼻子。

田孜冷眼旁观,觉得大为可惜,暗中也点拨过几句,可她猪油蒙了心似的,说轻了听不进去,说重了又伤感情。

这不,前两天她心不在焉,工作中差点出了个大纰漏。

产品还没有上传完时就有南非的客户找她咨询下单,这可是她人生的第一单,也是新项目的第一单,她高兴得几乎要飞起来了,那两天说话走路都变了样子。

她和客户飞快地谈妥,下定,签合同的当口罗小虎发现了问题,原来姜璐上传产品时写错了单价,35 美元手一抖写成了 3.5 美元,怪不得对方上赶着要货。

姜璐立刻就泄气了,又吓得半死,可怜巴巴地看着田孜,眼泪汪汪的。

田孜叹气,却还是帮她扛了起来,她先去领导那里好一顿自我批评,然后灰溜溜地和罗小虎帮她收拾烂摊子,忙得焦头烂额。

经过这么一闹,姜璐似乎安静了一些,至少在工作上比以前上心了一些。

中午他们三个一起去吃快餐,姜璐突然说 :“田姐,昨天我和小虎去吃大餐的时候看到你男朋友,哦,不,你老同学了。”

她压低声音,八卦:“和一个美女在一起哦!”

田孜眉头一动,淡淡地说: “他做律师的,每天都要见很多人的。”

“可是......”姜璐还要说什么,罗小虎却夹了一大块五香豆腐干给她,说:“吃你的吧!”

田孜神色如常地和他们吃完了饭,心里却疙疙瘩瘩的。

最近的周子非忙得连人影都摸不着,却依旧记得睡觉前发“晚安”给她,这小小的两字简直就是她的定心丸,风筝飞得再远,线终归还是攥在她手里的,可现在她却有些不安,外面百花争艳,随时都会迷人眼。

仿佛有了感应,她这儿刚有一些动摇,周子非第二天中午就跑来和她一起吃中饭。

算起来已经四五天没见了,此刻,他们在桌子两边落座,隔着热腾腾的饭菜看着对方,感觉熟悉又陌生,莫名有些讪讪的。

田孜问:“你的事情忙得怎么样了?”

周子非脸上有些志得意满,说:“差不多了,有七八成的把握。”

田孜的一颗心立刻落地了,他向来谨慎,没有一定胜算是不会把话说那么满的。

她举起酒杯,笑盈盈地说:“功夫不负有心人,祝贺你!”

周子非说:“现在为时还早。”

却也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眉宇间一团欢喜,分明也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最初并没有什么把握,不过是凭着年少时的孤勇奋力一闯,亏得他之前海外读书时积累了一些人脉,当初他蓄意结交,现在大家都乐意扶他一把。

但他内心深处,依旧感觉自己像在走钢索一样,摇摇晃晃,随时会掉进万丈深渊,非得摸到对岸才算数。只不过对着田孜热切的目光,他体内的豪情一涌而上, 得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有点本事的男人才行。

一顿饭吃得飞快,周子非又要赶着去见什么人,开车门时他踌躇了一下,突然伸手摸了摸田孜的头顶。

她刚刚到他下巴那里,一低头就能看到那个雪白的头旋儿,头发乌黑,散发出甜橙香味,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喜欢同一款洗发水。

周子非心神动荡了一下,低叹:“真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我有很多话还没找到机会给你说呢!”

这话说得暧昧黏稠,似乎有很多呼之欲出的言外之意。

田孜心跳骤快,又飞快地环视了一圈,怕被熟人看到。

他殷殷叮嘱田孜,一定记得周六和他吃饭的事,他已经在高级餐厅定好位置了。

田孜羞嗒嗒地应下了,之前那点小动摇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

周子非的车走远了,田孜看看表,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就信步四处闲逛,不知不觉逛到了附近一家商场里,鬼使神差般地,她买了一瓶一模一样的香奈儿五号。

她把香水放在包里,一下午都像揣了个定时炸弹,一回到家就立刻把它塞进了抽屉最深处——她大概是疯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把它拿了出来,轻轻在空气里喷几下,然后踮起脚尖在香雾里旋转,空气中先嗅到依兰与橙花的淡雅,然后是五月玫瑰和茉莉清幽的香味,又仿佛有酒味,不然她怎么会些醉意呢?

时间过得那么快又那么慢,周六很快到了。田孜换了一条美丽的长裙,擦了南瓜色口红,坐在窗户边的桌子旁静静地等周子非来接她,心情雀跃而又忐忑,仿佛初次约会的少女。

终于,周子非出现在院子里了,遥遥能听到他热络地和安家二老打招呼的声音。

田孜浑身的血立刻沸腾了,她起身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双眸含春,脸颊绯红,简直不像个样子,她拍拍自己的脸,深呼吸,下楼了。

俩人在楼梯中间碰面了,一看到对方就笑了。

周子非穿了西装,打了领带,非常隆重的样子。

他眼神热烈,盯着田孜说:“你今天真漂亮。”

田孜裹着大衣,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却想:等下脱了外套你才知道什么是惊艳呢,就不信你今天还能忍住。

她是个爽利人,对他们这种含含糊糊的关系早就不耐烦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餐厅是非常高档的西餐厅,音乐细细,环境清幽,食物可口,周子非提前两周才预定到。

如田孜所愿,一脱下大衣周子非的眼睛就直了,那条裙子有些小心机,腰掐得细细的,前面还好,背后却有一片镂空,肌肤雪白,一对美丽的蝴蝶骨若隐若现。

田孜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红酒,心里有些小得意,男人到底还是男人。

周子非把晚餐安排得非常浪漫,吃着吃着就有拉小提琴的人专门过来给她拉了一曲生日快乐,还有一盒长颈玫瑰,丝绒般的花瓣娇艳新鲜,上面隐约还有露珠。

田孜晕腾腾的,做梦一样,即便知道这都是哄小女孩的把戏,她还是非常开心,有人愿意花心思哄你就要知足,何必戳破,何必苛求呢?

吃到最后,周子非推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略有点紧张地说:“田孜,生日快乐,我......”

田孜温顺地接了过来,攥在手心,等他下面的话,手机却突然响了,周子非看了眼屏幕,眉头皱了起来,还是起身去接了。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田孜已经默默地吃完了甜品,他脸上依旧挂着笑,气氛却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田孜说:“有急事?”

“没事儿。”

周子非当着她的面把手机关了,说:“今天你的事最大!”

田孜抿嘴一笑,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丝丝的。

周子非却打住了刚才的话题,只是闲闲地和她聊一些别的事。

那是一个晴冷晴冷的夜,月色撩人。

周子非送田孜回去,夜已经深了,泼泼溅溅的银色月光把小区的路面照得似水似镜,平滑光亮。

田孜感觉好像在踏着梦走路,步步生莲 ,他们俩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一会儿紧紧地挨在一起,攸忽又分开了。

他们都不说话,空气微醺,这样的气氛下仿佛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院子里黑乎乎的,安家二老已经熄灯睡觉了,田孜靠着院墙仰头和周子非说再见,虽然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但这依旧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美妙的夜晚。

那墙有年头了,灰黑色的墙面在月光中清冷而粗粝,越发衬得田孜小脸莹润如玉,水汪汪的眼睛,欲语还休的唇,嫣红诱人,周子非喉结不由地滚动了一下,慢慢俯下身来。

田孜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撞得胸口生疼。他越来越近,呼吸急促起来,喷到田孜的颈上,滚烫的。田孜身体瑟缩了一下,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好像过了很久,其实也就几秒钟时间,周子非的柔软湿热的唇落在她的额头上。

田孜睁眼,眼中有瞬间的迷乱和疑惑。

周子非一阵心悸,突然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声音里带着点沙哑和克制,他说: “快进去吧,外面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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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分外眼红

田孜负责的新产品陆续有客户询价了,可手头上的工作还没收尾,弄得他们又欢喜又忙乱。

但凡有人打电话过来,他们一律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就流失掉潜在的客户。

这天田孜正忙得晕头转向,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了过来,她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接听,一边飞快地敲打着电脑。

几乎是出于条件反射,她带着职业性的礼貌微笑:“你好,这里是德宁外贸,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对方却一阵沉默,她又“喂”了两声,还是没有动静,正准备挂的时候,对方开口了:“是我!”

声音苦涩,仿佛说出这句话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田孜的心抖了一下,这个声音她永远都忘不了。

她立刻起身,拿着手机往外面走,语气却很冷淡:“你怎么有我现在的电话?”

王丰林在那边苦笑了一下:“有心自然能找到!”

田孜紧张起来:“找我什么事?”

王丰林:“没事就不能问候一声吗?”

“我在上班,没事我就挂了!”田孜不愿意和他敷衍下去。

她被他妈他姐逼到没路退的时候不见他有动静,她拉着行李到处晃荡无家可归的时候也不见他有半点动静,现在来问候她?呵,如果她等他赶来救命,尸首怕早就凉了。

“别!别!别!”

王丰林有点急了,一叠声地在电话里叫她,说:“我这两天刚好在大连出差,见一面吧?”

“没这个必要!”田孜要挂电话。

王丰林却突然说:“那啥,转过年我就要结婚了,还是见一面吧,也许是最后一面了。”

田孜一顿,这么快?

王丰林有点别扭的样子,说:“是我妈老家亲戚的女儿,大学刚毕业,不介意我这种情况…”

自然是不介意的,他的条件看上去花团锦簇的,等嫁过来才会吃到苦头,只怕到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他还挺有本事,找了个这么年轻的,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田孜不耐烦起来,说:“那是你自己的事!”

心里却很不是滋味,男人啊,抽身出来太容易了。

下班后到底还是去见他了,俩人约在一家咖啡馆。

王丰林已经给她点了一杯她最爱的蓝山咖啡,田孜一哂,他倒还记得。

俩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都没有开口说话,说什么呢?

拜伦说: 如果再遇见你,事隔经年。 我如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他们不过分开小半年,却觉得天地之间已经换了模样,早不是以前那个世界了。

王丰林胖了点,眼睛里也有了些生气,看来新生活不错。

田孜说:“你怎么会来大连?”

王丰林:“出差。”

田孜瞪大了眼睛,他?出差?看来是真变了,以前的他哪有半点上进心?上班不过混吃等死,不开除就好。

王丰林用手摩挲着咖啡杯,幽幽地说:“你看上去气色好多了,看来你离开我是对的。”

田孜很想说“你也是,咱们可能犯冲”,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太像和他在置气了,没有这个必要。

事到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他们之间也只能剩下沉默了。

俩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前尘往事如同咖啡杯冒出的白气,在他俩之间静静地盘旋飞舞了一会儿,袅袅散去了。

手里的咖啡已经凉了,田孜起身,说:“就这样吧!”

或许她本就不该心软来见这一面,见了又能怎样呢?听他忏悔?他落寞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祝福他?她现在还真说不出口。

王丰林有些恋恋的,却只能无可奈何地起了身,他说:“田孜,咱们都好好过日子吧,你自己保重身体。”

六年的青春,流水般的光阴,最后却只得了这样一句官方的告别,田孜眼眶酸胀,却没有泪意。

俩人在咖啡馆门口分手,田孜踌躇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祝你新婚愉快!”

王丰林的泪突然下来了,田孜吓了一跳,他倒哭了!

王丰林也有些难为情,转身拭泪,田孜心中万般滋味,反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都会好的!”

正如她以前常做的那样,他们在一起,鼓劲儿打气抗事儿的一直都是田孜。

自小被母亲和三个姐姐护着,王丰林也习惯了遇事就往后缩,田孜曾经深恨他这一点,现在想一想,这何尝是他的错?

很多人一生下来,就事事身不由己。他虽有些软弱,始终是一个心底善良的人。

他曾经对她好过,陪她度过最难熬的时期,想到这里,那些让她灰心失望的瞬间都化作灰,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飘飘扬扬不见了。

田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前一刻她明明还是恨的,大概是因为突然彻底放下了吧,因为放下才会慈悲。

也可能是因为她成熟了,一个成熟的人往往发觉可以责怪的人越来越少,人人都有他的难处。

王丰林轻轻抱了她一下,说:“你也好好的!”

顿了顿,他说:“再找男人找个有本事点的,你一个女人,事事都往前冲不好的!”

田孜眼底痒痒的,似乎有泪在蠕动。

他终归是懂点事了,可惜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她的痛苦煎熬挣扎和眼泪到底改变了他一些,但他已经属于另外一个女人了。

“田孜!”

突然有人叫她,那声音又急又快,似乎还带点怒意。

田孜赶快推开王丰林,是周子非,正站在不远处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们。

他和几个朋友来这里喝咖啡谈事,远远就看到田孜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他本来疑心自己看错了,没想到真是她。

田孜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眼睛却牢牢地盯着王丰林,满脸戒备。

旁边有个朋友饶有兴致地问他:“子非,这是谁呀?”

“我女朋友!”

他一字一顿地回答。

田孜身体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对方也很意外,可这情形如此微妙,明显不宜久留,他和旁边的人交换了个眼色,先进去了。

女朋友?王丰林脸色一变,看着田孜。

田孜非常不安,脸上却不动声色,心想:怎么?你能结婚我还不能交个男朋友?

又很烦躁,周子非是抽什么风,非要在这个时候让大家都尴尬。

王丰林:“田孜,不介绍下?”

田孜慢吞吞地说:“这是王丰林,来大连出差的,这是周子非......”

她打住,不知道怎么往下介绍。

话刚出口,两个男人皆同时一震,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彼此都听过对方的名字,万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碰面。

田孜看王丰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催他:“你不是赶飞机吗?快走吧!”

周子非却突然长臂一伸,把她搂到身边,脸上已经换了一副笑模样,说:“急什么?人家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咱们怎么着也应该尽尽地主之谊。这样,今天晚上我定个好馆子,和王兄好好喝一杯。”

一副主人的姿态。

王丰林没有他这好涵养,也没有他这高段位,脸色难看极了,阴沉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

田孜看不过去,习惯性地替他挡:“他喝酒过敏的,丰林,我来帮你叫一辆车。”

她想去送送他,周子非却不放人,一双大手像铁铸的一样箍着她的腰,仿佛下一秒她就会飞了。

他这样敌意满满,王丰林怎么会感觉不到,他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走了老远了,周子非还不肯放手,田孜扶额:“你今天抽什么风?”

本来她和王丰林之间可以画下一个圆满的句号,自此之后天高地远,各自好各自坏。

这下好了,看他那样子一准儿是误会记下仇了。

周子非皱着眉头,一脸不快:“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他来干什么?你现在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不亏是做律师的,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

田孜愣了愣,心中百念翻滚,突然一笑,略带点讽刺地说:“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周子非冷不防被她一呛,口拙木讷,一时竟说不上话来。

田孜头也不回地走了,也该他周子非百爪挠心一下了。

下午上班时,田孜的手机忙坏了,电话短信轮番轰炸,先是王丰林,问:你是不是因为他才非要和我离婚的?

田孜盯着短信瞅了半天,气得吹胡子瞪眼,之前对他产生的那点儿温情和伤感立刻烟消云散。

他的第二个短信很快来了:到底是不是?你不会是不敢回答吧?

田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飞快地回他:不是!即便是你也没有立场生气,你应该像我祝福你那样祝福我们才对。

发完就给他拉黑名单了,啥也不是!

然后是周子非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气势汹汹,非要个说法不可。

以前的他忙得连轴转,偶尔打一个电话过来田孜都要美半天,现在的她却不稀罕了,眼皮都不撩一下。

周子非锲而不舍地打,不知道他突然间哪来这么多时间和精力,田孜干脆也把他拉了黑名单,世界终于清静了。

她低估了周子非的执着,回家的时候发现他守在院门口堵她。

田孜目不斜视,拿出钥匙开门。

周子非把吸了一半的烟一扔,抓住她的手腕:“我们谈谈!”

田孜换了一只手继续开门:“不好意思,今天没时间,再约吧!”

“田孜!”

周子非提高声音喊了她一声,声音里透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恳求。

田孜动作一滞,即便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是看不得他难受。

她收回了钥匙,说:“有什么话你说吧!”

声音却依旧冷淡。

周子非打叠起万般温柔, 哄她:“甜滋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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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以吻封缄

周子非带田孜去了之前去过的野海湾,初冬黄昏中的大海安静而温柔,黯淡的天光在水面上闪着粼粼银光,他们顺着海岸线默默往前走,谁都不说话。

一阵海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田孜忍不住缩了一下,周子非立刻把外套脱下来往她身上披。

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田孜的喉咙一下子被堵住了,任他各种忙乎,像裹孩子一样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周子非忙完了才看到她盯着自己,眼神呆呆的,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顶,说:“这下不冷了吧?!”

那亲呢的神态,宠溺的语气,情不自禁的微笑,是装不出来的,明明对她是有情的。

可为什么送她的生日礼物不是香水,不是香奈儿 5 号?

这几日田孜不能想这个,一想起心就直直地往下坠。

他爽约时买的香水到底送给谁了?他这样犹犹豫豫反反复复到底在权衡什么?他那些柔情蜜意到底是发自肺腑还是一种高段位的敷衍?

那晚她一回去就兴致勃勃地拆礼物的包装,没想到里面是施华洛世奇的一款手镯,名曰“跳动的心”,虽然挺别致,也很甜蜜,但不是香奈儿 5 号。

她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之前灯前月下的暧昧旖旎甜蜜仿佛化作一双双讥笑的眼睛,在半空围着她盘旋,嘲笑她的愚蠢,她的自以为是和自作多情......

她和别人领过结婚证,二婚茬儿了,而他是优秀的青年才俊,未来如日中天,挣扎退缩也正常。

这几日她明显对周子非变得冷淡了,她也是有自尊心的。

周子非却似乎没有察觉。

也是,他永远都那么忙,忙得没空去察觉她微妙的变化,或者他对自己太有信心,对田孜太有把握了,没想到事情已经静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周子非踢飞脚下的一块小石头,闷闷地问:“你还没有告诉我王丰林找你干什么?是不是求你回头?你千万不要心软!他配不上你!”

田孜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又好气又好笑,说:“行了,行了,我心里有数。”

“什么叫有数啊?你就不能痛快点,你到底答应他什么了没有?”

周子非真急了,额角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这件事已经折磨他整整一个下午了,一想到田孜这几日对他的若即若离,王丰林的千里追“妻”,他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田孜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子非,我年纪不小了,不喜欢暧昧!”

“我知道,…对不起!”

周子非一下子泄气了,声音低低的,语气里的歉意不像是假的。

这么说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他为人察事,向来都如肚子里吃进了萤火虫,煞清煞清的,那又为什么?

他看着田孜,欲言又止,深邃的眼睛里风云变幻,有复杂的情绪在翻滚,最后他说: “我的心在哪儿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

他激动地抓住她的手摁在自己的胸口,那里的一颗心正咚咚咚跳得厉害。

田孜一使劲把手抽了出来,转头看着海面,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他们之间总像鬼打墙,转来转去又转回了死胡同。

周子非感觉到她的意兴索然,一阵心慌,眼前的她仿佛在慢慢虚化,下一秒就会化成一股青烟从他指缝间溜走......,他抓不住的。

他情难自禁,猛地从后面抱住了她,田孜的身体立刻僵住了。

周子非吻她的耳垂,然后又轻轻啃噬起来,他的唇那么烫,又微微带着颤抖。

田孜浑身犹如过了一道电流,顺着尾椎骨直蹿了上去,连头皮都是麻的。

这样是不对,什么都还是不清不楚的,残留的理智让她想推开他,力量却微乎其微。

他一路细细吻了过来,唇与唇贴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同时震颤了一下。

田孜忍不住偷偷睁眼看周子非,他沉醉地闭着眼睛,睫毛乱颤,一脸忘我,这样的表情是不可能作假的。

胡思乱想只是一瞬间,周子非腹内像有一团火,烧得他口干舌燥,之前的理智和克制已经荡然无存,内心的猛兽仿佛瞬间被释放出来了。

他紧紧地箍住她,如饥似渴地吸吮啃噬着她,仿佛要把她拆骨剥皮吞进去才好。

田孜慢慢不再反抗了,浑身软绵绵的,简直立不住。

好一会儿周子非才放开她,她把头埋在他胸前,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再不见半点之前的疏离。

周子非用下巴亲呢地蹭着她的头发,剧烈的心跳慢慢缓了下来,他轻轻唤她:甜滋滋。

声音暗哑。

田孜仰面看他,脸颊像晚霞一样绯红,眼中波光潋滟,有着令他惊心动魄的内容。

她说:你还是要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吗?

“不,不用了,我已经有答案了!”

周子非觉得安静又满足,反问:“你呢?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田孜摇头,她突然不想再提香水的事了,之前觉得惊天动地的事现在变得微不值一提,大概是因为她已经百分之百明确他的心意了,只要他眼中心中只有自己,其它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圆圆的太阳完全坠到地平线下了,天色暗了,海风呼啸起来,波浪一声声拍击冲刷着海岸,他们紧紧相偎,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

姜璐和罗小虎都发现田孜最近很不对劲儿,容光焕发,即便他们偶尔犯了错也是柔声细语的。

姜璐背地里和罗小虎八卦:“肯定恋爱了!你在知道女人最好的化妆品是什么吗?爱情的滋润,男人的滋润!”

罗小虎点头,女人真奇妙,前几天还像更年期一样。

不得不说,最近的田孜真的是好运连连,居然搞定了一个欧洲的客户。

订单不大不小,要八万美元的货,但对一个刚起步,甚至体系都没有健全的新项目来说,已经是突破性的胜利了。

不仅是郭志强,周边那些习惯拿余光看他们的同事也有了些笑模样,有的甚至悄悄找两个小的打听,不知道这块难啃的骨头怎么突然变成了肥肉。

就连一向视他们如空气的琳达早上迎面看到田孜也努力挤出来一个“嗨”。

俩小的乐得晕乎乎的,田孜却很淡定,给他们传经:“我说不过不用做意气之争的,记住,等你强大了,整个世界都会对你和颜悦色。”

心里却是窃喜的,当初欧洲这个客户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时想起来随时问,一会问价格,一会儿问货运费用,一会儿又问折扣。

出于职业习惯,田孜耐心地伺候着,一丝不苟,因为时差不同,有时候甚至半夜爬起来给他回复,心里却并没有抱多少希望,没想到最后居然成了。

她当着姜璐和罗小虎的面一副淡定老成的模样,见到周子非时却乐得要飞起来了。

周子非看她得意的小样,眉眼含笑,轻轻捏捏她的鼻子,说:“不错不错,今年过年的奖金有望了。”

田孜一挑眉:“奖金还在其次,关键是面子,知道吗?我现在是扬眉吐气了,公司里谁还敢用眼角看我?”

她一团欢喜,巧笑嫣然,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得像个孩子一样,哪里有平时半分稳重老练的样子?

周子非心里痒痒的,一个忍不住把她抱在了怀里,一边摩挲她的头发一边夸:“对,你最牛了,你是德宁一姐。”

田孜还在兴头上,轻飘飘地斜了他一眼,风情万种的样子,周子非立刻就不好了,哑着嗓子说:“不许乱动!”

田孜身体一僵,立马感觉到了他的反应,他们这样擦枪走火好几次了。

周子非是个自制力很强的男人,虽然忍得一额头汗,嘴巴还是很硬,说:“我一定会努力,我要做个配得上你的男人。”

田孜感动,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角,说:“我很好养活的!”

周子非皱眉:“最起码我要比那个王丰林强吧,人家可是身家千万的拆迁户。”

语气酸酸的。

田孜好气又好笑:“你是自己打江山,更厉害!”

当时的田孜完全没觉得奇怪,周子非怎么会对王丰林的情况这样了解?几乎了如指掌。

她向来都低估了他的缜密和腹黑。

周子非并没有被安慰道,很执着的样子:“等着吧,我这个事已经七七八八了,过了年就能扬眉吐气了。”

他亲亲她:“本来想到那个时候再和你表白的,你这个磨人精。”

田孜不依,俩人一径在那里腻腻歪歪的,空气里像灌了蜜一样。

甜蜜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田孜的工作也大有进展,公司高层开完会后决定给她增派几个助手,有的负责跟单,有的负责报关,有的专门跑工厂,他们三个的忙乱状态立刻结束了,再也不用天天加班了。

田孜还分得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虽然只能摆下桌椅和一个小小的沙发,但毕竟是不一样了。

姜璐和罗小虎张罗着敲了她一顿,田孜痛快地应下了。

姜璐一边对着龙虾痛下狠手,一边感动得泪水涟涟:“老大,你果然还是我们的老大,我多怕你升了就不认我们了!”

田孜倒了一杯红酒给她,笑眯眯地说:“放心吃你的吧!”

罗小虎突然起身,举了一杯酒敬她,说:“田姐,我入行能碰到你真的很幸运,你从不藏私,教会我很多东西!”

然后一饮而尽。

他这样郑重其事,田孜反而不好意思了,她说:“太客气了,独木不成林,没有你们陪我,我什么都做不成,再说,这只是一个好点的开头,后面路长着呢!”

姜璐也急忙放下龙虾,举起了酒杯,说:“管它明天怎么样了,至少咱们现在是快活的,来,为咱们的快活干杯!”

又嗔怪罗小虎:“你敬酒也不给我打个招呼,害得我一点准备没有。”

三个酒杯快乐地碰到一起,“哐”地一声脆响。

田孜皱皱鼻子,说:“这肯定是最便宜的那种杯子。”

姜璐和罗小虎愣了一下,齐声大笑起来,谈了恋爱的田姐突然变得好可爱啊!

(作者的话:各位,这章是不是甜得有点腻歪啊??,我也有暗暗在糖果里埋了些玻璃渣子,感觉到了吗?)

第25章 日常调戏

第二天郭志强约见田孜,说股东们对这个新项目很感兴趣,老板索性安排了一次会议,想让田孜负责汇报情况。

他沉吟了一下,说:“到时候好几个大股东都过来,如果状况好的话,很可能会追加投资。”

他压低声音:“不瞒你说,其实咱们公司其它产品因为市场竞争已出现了萎缩趋势,我听老板的话头,以后可能会重点扶植你这个产品,到时候你可就是咱们公司的这个了!”

他竖起了大拇指。

田孜吓了一跳,赶紧推辞:“我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还是郭总去汇报吧,我把资料什么的给你收集好。”

郭志强看她上道,并不是个居功自傲的,心里大为受用,带点遗憾说:“我倒是想啊,可老板点名让你来。也是,这一块是你一手打造出来的,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了,到时候股东们有什么疑问你也应对得了。”

田孜惶惶然回去了,心里又忐忑又雀跃,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像踩着一团棉花似地。

之前上班时,公司但凡有点大场面都是岚姐挡在前面,她连大老板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更别说股东了。

而且这事至关重要,可能关系到公司的决策,万不能有丝毫差池的,她心里直打鼓,第一反应就是推掉,但反过来想,这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如果就这样放弃的话就太可惜了。

她和周子非商量,他反应很激烈,说:“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了!”

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田孜,像咱们这样靠自己一步步往上走的人,这种机会一辈子可能也就一两次,稍纵即逝!”

“可是我...”田孜有些怯怯的。

周子非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鼓励她:“你行的,相信自己,别忘了你可是年年功课拿第一的甜滋滋啊!”

他的眼睛好像会说话,温暖而有力量。

田孜心头一暖,一股豪气油然而生,她说:“好!”

田孜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干就干,不就是把自己做的事情汇报一下吗?不就是分析下形势顺便吸引他们追资吗?她只要把自己应该做的做到极致,其它的交给他们自己决定就好。

这一忙,连周子非都摸不到她的影子了,他忍不住苦笑:“我是不是不该鼓励你啊?怎么培养出一个工作狂来了?”

田孜“嗯嗯啊啊”地在电话里应着,眼睛却只顾盯着电脑屏幕。

周子非了解她,当年她通宵复习功课的时候就这样,简直六亲不认。

可他,不就欣赏她这一点吗?

周子非把电话挂了,点了一份夜宵给她。

紧锣密鼓地准备了几天,召开股东会议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田孜深呼吸,挺直腰板,拿着资料去了会议室。

朱浩宁看到她挺热情的,给大家介绍:“这就是我先前说的新招的大将,别看她年轻,很能干的,肯吃苦又有想法。”

大家的眼光立刻齐刷刷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朱浩宁从来没这样夸奖过她,平日偶尔打个照面也只是点点下巴,田孜受宠若惊,可那些精芒四射的眼睛又让她头皮发紧。

纵使心里翻江倒海,她脸上还漾着得体的笑:“朱总过奖了。”

窗帘拉上了,室内光线顿时暗了下来,田孜打开幻灯片,投影到屏幕上,开始了她的讲演。

这些内容她已经演练了不知道多少遍,只在刚开始时略紧张了一下,随后就变进入了状态,滔滔不绝起来。

那些股东们越听越认真,慢慢在黑暗中坐直了身体,炯炯有神地盯着投影的屏幕。

恍惚有人推门进来,小小喧哗了一下后找了位置坐下了。

田孜顾不上管那些,她倾尽全力,流畅而通俗地把她调查的数据,比对的形势,新项目的可行性更鲜明地呈现给各位财神爷。

室内光线很暗,只有她笼在投影的那团亮光里,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暖气太足,额角慢慢泌出汗珠来了。

她穿了一件白衬衣,胸口因为汗湿变得半透明,淡紫色文胸的蕾丝花边,慢慢隐隐可现,这在平常其实还好,在那样的光团里就有些香艳的,令人遐思的意味了。

都是些老狐狸,纵然察觉出来,也只是心照不宣地笑,默默地享受着这点儿无伤大雅的眼福。

突然有人咳嗽一声,说:“田小姐辛苦了,坐下讲吧!”

那多不礼貌,田孜推辞。

那声音突然烦躁起来了,说:“让你坐下就坐下!”

大家一愣,朱浩宁赶快打圆场:“坐着讲也一样,对着电脑就能操作。”

田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惶惶然坐下,身子隐在暗处,讲完了最后一部分,其实就剩个结尾了。

室内一片安静,田孜仿佛刚下了刑场,鬓角都湿了,心依旧跳得飞快。

朱浩宁示意了一下,窗帘拉开了,房间里一片光明,几个股东交头接耳,仿佛有什么想法。

田孜把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等着他们发问。

朱浩宁问:“何川,你怎么看?”

田孜的手指头一下子弹跳起来,循声望去,果然是她也认识的那个何川。

他穿了正装,却没有什么正形,斜斜地歪在椅子上,说:“老朱,你这不是笑话我吗?没看到这么多老大哥都在,哪里轮到我说话?”

一个胖胖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笑了:“得了何川,客气个啥,谁不知道你投资什么发财什么,我们都等着借你的东风呢!”

旁边也有人跟着打哈哈,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把田孜晾在了一边,就连何川,自始至终也不曾多看她一眼,仿佛从不认识她一样。

田孜摊开手心,里面密密麻麻全都是细汗。

后面基本没她什么事了,都是些老江湖,你来我往,云里雾里,话里掖着话,笑里藏着刀,只有问到非常细节的东西时朱浩宁才让她出面解释两句,其它时间田孜都是乖乖旁听的状态。

何川虽然最年轻,却非常油滑老练,明显见惯了这样的场合,游刃有余的样子,旁边的人和他说话隐隐还要拿捏着分寸。

一群老狐狸在那里打了半天太极,一时好一时坏,朱浩宁不见半点急躁,和他们慢悠悠地见招拆招,完了一拍板,准备去哪家私家会所吃吃喝喝去。

田孜有些糊涂,这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啊?

有人还惦记这她,大大咧咧地招呼她:“田小姐一起去?”

朱浩宁看看何川的脸色,笑:“一帮老爷们,让她去干啥?!”

他朝那人挤挤眼,意有所指:“想什么呢?田小姐可是我们的专业人士。”

何川百无聊赖地用食指旋转着一支笔,一言不发。

田孜的心一下子落地了,先前因为紧张暂时压制住的心潮开始彭湃起来,真是冤家路窄,何川竟然是这个公司的股东?难道?

不可能,工作是自己找的,再说她也不值当他花费那功夫,言情小说里霸道总裁那一套不可能发生在何川身上,从刚才只言片语就能看出来,一涉及到做生意他就眼神锐利,要有多精明就多精明,要多铢锱必较就多铢锱必较, 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

冲关一怒为红颜,那都是陈圆圆这样的绝色,她一哂,她算什么啊?

朱浩宁招呼着大家陆续离场,田孜忙着关电脑和投影,一回头,偌大的会议室就剩下何川一个,他靠着椅背,闲闲地交叠着双腿,大大咧咧地看着她忙活。

田孜挤出一个笑:“这么巧啊,何总!之前失敬了。”

何川不说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光充满了探究,田孜依旧在那里若无其事地收电脑的数据线,可手脚的关节已经僵硬了。

好一会儿,他嗤地一笑,说:“听这话头,你是不打算为了避着我辞职了?”

田孜一愣,笑了起来:“何总说笑了,我们这样的人混口饭吃不容易?”

心里却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呸,凭什么让老娘辞职,都是我一手一脚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

其实辞职避开的念头第一时间就在她脑海里闪过,但很快就被她否定了。她就像被人踩在脚下的野草,好容易才活泛起来,岂能因为别人一时的兴致而自断生路?

何川突然放松下来,伸伸懒腰,变回了以前纨绔的样子:“怪谁呢?有阳关道你不走,偏偏要挤这独木桥。”

“是啊,我天生就是劳碌命,福薄,经不住抬举。”

田孜笑意盈盈地自谦,不愿意和他多生枝节。

反正这股东会一年到头也就开这一半次,她也不是每次都有资格出席的,当下能打发就先把他打发了。

至于以后,哼,再见招拆招呗,她总归不会白白把自己刚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的。

何川哪里看不出她这点清浅的小心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田孜刚舒了一口气,他又回头,浓黑色眉毛虬结成一团,一脸不耐烦:“赶快穿件外套遮一遮,像个什么样子!”

田孜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胸前,顿时满脸通红,原来刚才让她坐下的人是他。

何川看她臊成那样,忍不住情动,脸上就浮现出了暧昧表情,说:“好看倒是是挺好看,我喜欢紫色。”

他用手在空中比划一下,说:“ 那啥....形状大小,我也喜欢。”

他色气满满地笑了,一脸玩味。

田孜抄起一个笔记本就砸了过去,他一闪,稳稳地接住放在会议桌上,吹着口哨出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入冬这么久了,这个城市一直没下雪,田孜一天看三回天气预报,越看越失望。

周子非觉得她越来越孩子气了,把她抱在怀里,下巴刚好抵着她的头顶,说:“这么喜欢雪?”

尾音上扬,带着化不开的宠溺。

田孜叹气:“我在南方待了这么多年,都不记得粉妆玉砌的琉璃世界是什么样了!而且…”

她神秘兮兮地说:“韩剧里说~如果初雪那天恋人在一起的话会白头偕老!”

“这你也信?专门骗你们这些小傻瓜的!”

周子非捏捏她的鼻子。

太不解风情了!田孜一嘟嘴,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周子非的心都化了,温柔地从后面拥住她,哄她:“你放心,只有一下雪,我不管在哪儿一定第一时间冲到你身边,行了吧?”

田孜轻轻“嗯”了一声,回头对他嫣然一笑,甜蜜如花。

周子非立刻在她唇上飞快地吻了一下,把她闹了个大红脸。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俩人静静地相拥着,感觉欢喜而又满足。

周子非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们公司今年的年会设在哪一天啊?”

田孜想一想:“恍惚听姜璐提过一嘴,是在平安夜,搞外贸的嘛,多少都有些西洋情结。”

问这个干什么?她仰头看着他,眼中带着点疑惑。

(作者的话:各位亲,下章可能有大戏,记得自备瓜子茶水,早早占位子哦!)

第26章 灰姑娘没有水晶鞋

周子非神情凝重,眼神闪烁,仿佛在做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好一会儿,他抬手轻抚她的脸,微笑着问:“二十八号陪我参加一个商务晚宴好吗?”

啊?田孜有些意外:“商务晚宴?都什么人参加啊?你们律师圈的吗?”

“不止。”他情不自禁地拉起她的手在唇边碰了碰:“这座城市稍微有点名望的人都会去,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接到邀请。”

他眼神明亮,闪烁着野心和期待。

'“那你的事情一定进展得很顺利吧?”田孜眼睛一亮,兴奋起来,衷心替他高兴。

这段时间他付出了多少艰辛和心血,对这件事有多大的热切和渴望她比谁都清楚。

“差不多成了!”周子非说完,突然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都说事业是男人最好的春药,加上意中人这样与自己贴心贴肺,连头发丝都在为自己发光,周子非不禁豪情大涨,心神动荡。

也许是心情放松了一些,今天的周子非格外放肆,田孜被他撩得满身都是电花,喘得不像个样子。

周子非听不得那样的娇吟,下死劲儿揉搓着她,恨不得死在她的身上。

到底还是忍住了,他一边帮她整理皱巴巴的衣服,一边附在她耳边低声说:“宝贝,咱们忍一忍,留到宴会那天晚上,好吗?”

田孜把脸埋在沙发垫里不肯抬头,这算怎么回事?好像急不可耐的是自己。

周子非费了半天劲把她扒拉出来,看她满脸红晕娇羞难抑的样子,又忍不住凑过去吻她。

好一会儿两人才撕扯开来,规规矩矩地依偎在一起聊天,田孜突然很烦恼的样子:“子非,你说那天我穿什么衣服好呢?”

周子非忍俊不禁,捏捏她的脸:“怕什么,丑媳妇总会见公婆的。”

田孜的烦恼并没有持续太久,第二天快下班时,周子非突然快递过来一个精美的礼盒。

打开,里面是条华美的裙子,水一般丝滑的材质,扑簌作响的流苏,还没上身就已经觉得非常惊艳了。

姜璐凑上去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羡慕地说:“这牌子好贵的,你男朋友真舍得。”

“他就喜欢乱花钱!”田孜抱怨道,心里却甜丝丝的。

下班后她去商场配齐了鞋子和大衣,想一想,又去美容院做了个全身护理,周子非这样春风得意,她站在他身边,也得势均力敌才行,最起码不能太掉份儿了。

千盼万盼,那个闪闪发光的晚上终于到了。

田孜挽着周子非的胳膊走进了宴会大厅,一进去就觉得暖香扑面,到处衣香鬓影,灯火辉煌。

田孜配合着周子非,在大厅里穿行,微笑,打招呼,恰到好处的寒暄,接受各种不明的,审视的目光,一圈下来腮帮子都笑酸了。

她从未见周子非那样高兴过,眉眼飞扬,穿着那身昂贵的定制西装,在宴会的灯光下越发风度翩翩,丰神俊朗。

田孜偷偷地看他一眼,又一眼,越看越喜欢,她喜孜孜地想:要放到古代,他探花都能点得。

又一想:亏得在现在,要不早就被招去做驸马了,哪里轮得到她?

忍不住又捂脸,觉得自己不知羞。

周子非哪里猜得到她的这些小心思,他今晚着实春风得意,古人四大喜事他至少占了个两个: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走着走着,他发现田孜的脚步慢了,立刻关切地问:“是不是累了?”

田孜微微点头。

周子非就牵着她找地方休息,有个地方过道窄,人又多,他们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却依旧十指交缠。

田孜像个小媳妇儿一样温顺地跟在他后面,他的肩膀宽厚而结实,让她莫名地安心。

周子非突然“咦”了一声,回头说:“那个人怎么老看着我们? 好像是柳丝丝的老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谁?田孜一惊,抬头望去,还真是何川,正隔着几个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俩,像是见鬼了一样。

真是阴魂不散!田孜的心猛地一缩,马上收回了视线,对周子非说:“柳丝丝刚和他离婚,咱们现在不方便和他打招呼吧?哎呀,我的脚有点痛!”

“快到这边坐一坐。”周子非赶紧搀扶着她,走到一个角落,安置她坐下,又蹲下帮她脱鞋检查。

田孜有些不好意思,一边往后缩脚一边说:“别人会看见的。”

周子非环顾了一圈,说:“没事儿,这个地方背,没人注意,... 脚背有点红,是不是穿不惯这么高跟的鞋子啊?”

他毫不避嫌地抓住她赤裸的脚,左看右看。

“不要紧的。”

田孜想收回去,周子非却握住不放,她的脚白嫩小巧,涂着鲜红的蔻丹,莫名地诱惑。

周子非轻轻摩挲着,突然口干舌燥,他抬头,热辣辣地盯着田孜,轻轻说:“真希望晚宴快点结束。”

都是成年男女了,田孜秒懂,脸上忽地一热。

女孩子到底脸皮薄些,她一使劲抽回了脚,嗔怪道:“想什么呢,这是公共场所!”

周子非心照不宣地笑笑,小心地扶起她,说:“你的脚到底要不要紧?不然你就坐这里休息一下,我去那边晃一圈咱们就回去!”

田孜赶紧阻止他:“不急!不急!好容易来了,你好歹去混个脸熟,说不定以后会和谁打上交道呢。”

她这样善解人意又识大体,周子非心中着实感激,附在她耳边低声说:“老婆,你真好!”

田孜浑身一震,叫她什么?

周子非只管笑嘻嘻地看着她,一脸促狭,咳,以前怎么没发现他也有这样不正经的时候?

她轻轻锤了他一下,说:“疯了,你!还没喝酒就装醉!”

周子非接住她的拳头,放到唇边吻了吻,说:“我又没胡说,早晚的事嘛!”

俩人站在那里眉来眼去,一个含情脉脉,一个娇羞甜蜜,怎么看怎么登对。

正难舍难分时,一阵红色的旋风突然刮过来,带着香风阵阵,田孜还没有反应过来,右边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耳光。

那力道太大,她整张脸都被打偏过去了,瞬间眼冒金星,脑袋嗡嗡直响。

这一巴掌动静太大了,半个宴会厅都安静下来了,只听周子非一声惊呼: “陈宝珠,你怎么在这里?!”

声音里透着慌乱。

田孜定睛一看,眼前站着个明艳的少女,约摸二十来岁,一脸娇憨跋扈,明明打人的是她,她却满脸委屈,瘪着嘴,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跺着脚哭:“子非哥哥,这个老女人是谁啊?为什么缠着你?你又为什么和她这样亲热?你之前不是说不是不喜欢我,只是暂时不想谈恋爱吗?”

周子非神情非常紧张:“宝珠,你不是去美国了吗?”

陈宝珠说:“我是去了,可我想你啊,所以紧赶慢赶回来,想给你惊喜陪你跨年的,没想到你....呜呜,你骗我!”

两行晶莹的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楚楚可怜。

周子非不说话,脸色难看极了,陈宝珠捂着脸:“怪不得我爸爸说你是哄我玩的,亏我还替你说了那么多好话,呜呜,我要去找我爸爸......”

她拔腿就走,来去如一阵风。

周子非明显慌了神,赶紧追了过去,在不远处的柱子旁拦住了她,急急解释着什么。

田孜捂着半边脸看着他们,像看着不相干的人,神情木木的,但全身的血都凉了。

突然胳膊一疼,有人粗鲁地拽住了她,咬牙切齿地说:“你是傻吗啊?挨了打只会站着,走,给我打回去!”

是何川,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一脸恼火的样子。

田孜抽出胳膊,垂下眼帘,说:“我不打!”

她顿一顿:“我怕手疼。”

何川拉住她就往前走,说:“那我替你打!”

田孜踉踉跄跄地被他拽了过去,那厢陈宝珠脸上的泪珠还没干,但神情已经见缓,周子非不亏是做律师的,哄女人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何川指着她对田孜说:“是她打你的吧?”

田孜不吭声,陈宝珠下巴一抬:“是又怎么样?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她精致的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

何川一边在空中甩手腕一边说:“女孩子家家的,还是秀气点好,太跋扈了不行!”

周子非傻眼,田孜也吓呆了,她万没想到何川会真的动手打一个女人,而且是个女孩子,哎,真是个货真价实的混蛋!

陈宝珠自出生起就被人哄着惯着,从来没有听过一句重话,更别提挨打了,整个人瞬间就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捂着脸跳着脚尖叫起来。

这下好了,旁边的人想装看不见都不行了,他们这个角落立刻又变成了漩涡的中心。

周子非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手帕,捏着一个角温柔地给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安抚她:“嘘,不敢再闹了,再闹就不漂亮了!”

陈宝珠很吃他这一套,立刻就安静下来了,只是抽噎难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田孜脸色大变,转身就走。

她走得又急又快,想赶在眼泪掉下来之前离开这个地方。

裙角太长了,啰里啰嗦的,几次都差点把她绊倒,周遭璀璨的灯,热闹的人群,悠扬的音乐,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走到哪儿都有人自动让出道来,然后带着同情的、看戏的、幸灾乐祸的眼神目送她,咳,她难得拉风一次,却是悲情女主角,不,是丧家犬!

恍惚听到周子非在后面叫了她一声,就一声,不过也可能是她听错了,那时候的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陈宝珠。

她那么娇弱,又金贵,得罪不得的;她不同,她扔到哪里都能活,有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温柔就一头栽进去,立刻对人掏心掏肺。

一出大门,凛冽刺骨的北风兜头就扑过来,直接呛到肺里,田孜鼻头发酸,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喉咙里却火辣辣的,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她模模糊糊地想:哎呀,刚买的羊绒外套忘记拿了,3800 呢,明天还得记住给这里的服务员打电话。

又觉得自己好笑,她的世界都天崩地裂了,居然还惦记着这样的琐事。

十二月底的空气寒津津的,田孜的脸很快被冻麻了,一连串的喷嚏一个接一个。

突然,一件温暖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追出来的是何川。

他习惯性地皱眉:“不要命了?”

田孜朝他微微笑:“死不了。”

她皮肤白,脸上陈宝珠的五根鲜红手指印根根分明,有一处还似乎挂了彩,隐约有血痕,加上这个苍白的笑,说不出的诡异和凄凉。

何川叹气:“何必为了个毛丫头拿自己的身体置气?”

田孜:“是呀,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和小姑娘争风吃醋,传出去要笑掉别人的大牙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何川胡乱拽了拽领带,有些烦躁:“那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次在商场我就看他眼熟,后来想起来了,是柳丝丝那个律师同学,我告诉你,律师的嘴,骗人的鬼,骗起女人来更是......”

“行了,不用你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是我的初恋,我比你更了解他。”

田孜听着这话诛心刺耳,飞快地打断他,心想:乌鸦还笑母猪黑,你们还不是一样的货色?!转念又想,就连何川都比他强,虽然那样混蛋,还是愿意帮她出头。

这么一想,更觉得自己不值,忍不住满嘴苦涩,心如刀绞。

“初恋啊...”何川一下子瘪了,嘴巴张了又合,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田孜感觉脸上凉凉湿湿的,以为自己哭了,用手摸摸,分明又不是。

何川突然叫了起来:“下雪了,哎,终于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田孜抬头望向天空,还真是的,这个城市要么不下雪,一下就是鹅毛大雪,一片接着一片,纷纷沓沓,洁白美丽,像玉色的蝴蝶,在路灯的光团里飞舞盘旋,比韩剧里的还浪漫。

看着看着,田孜突然背过身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听说一起迎接初雪的恋人会白头偕老哦!”

“只要下雪了,不管我在哪儿都会第一时间冲到你身边的。”

她的戏言,周子非的誓言,仿佛还响在耳畔,余音未消,可是,那么快,仿佛只是一瞬间,她的世界已经面目全非。

田孜不懂,明明前一刻她还是公主,被他如珍似宝地捧在手心,怎么午夜十二点的钟还没响她就现出了原型?

咳,原来还是那个拿着烧火棍的灰姑娘。

也许这世界上的王子都是无情的,人鱼公主救了他,为他劈尾为腿,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他却把别人错认成她,当她为了他化成泡沫时他正和别人过着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他是真的认不出来吗?还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是真正的公主?简直不敢细想,往深处一想就忍不住遍体生寒。

(作者的话: 瓜大吗???希望没有让你失望。露西故事里的人都有他们的皎洁和阴晦,所有的爱恨都是有缘由和过程的,所以不着急,慢慢看哦,谢谢支持!??)

PS:有没有发现这章比较长?为了情节完整多写了一两千字呢,所以如果下章晚个一天半天的,请一定要理解呀,着急的亲可以看看我另外一个作品《童青意难平》,也渐入佳境了哦!

再次感谢大家的互动和陪伴,祝好!

第27章 渣男还是渣男

何川知道田孜在哭。

她背对着他,窄窄的肩膀不停地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痛苦。

他不太懂,被当众掴耳光的时候她不哭,自己的男人不管自己死活对别的女人呵护备至时她不哭,怎么下个雪就哭成这样了?!

算起来他不懂她的地方多了去了,该温柔时候不温柔,该示弱邀宠的时候倔强得像块石头,又臭又硬,和他以前认识的女人的套路完全不同。

在此之前他还高看了她一眼,以为她是个段位高的,和他玩欲擒故纵的游戏,要不然为什么一边对自己冷若冰霜一边老在自己眼皮子下晃?

后来又觉得不像,他越疑惑越想走近看清楚,直到今天晚上她和周子非成双成对地出现,他才被劈头一棒打醒了,咳,敢情人家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原来她喜欢一个人是那个样子的,百依百顺,温柔似水,他都不敢认了。

整个晚上,他的视线眼睛里根本看不到别人,离开过他们,看他们偷偷十指交缠,看他们相视甜笑,看他们你侬我侬,心里真是万般滋味。

他不懂,田孜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男人?除了略微平头正脸之外有什么好的?

周子非的那些气度和举止是后天努力学的,不免有些吃力,外人还罢了,在何川看来就有些乍富的穷酸相,也就拿来糊弄糊弄田孜这些傻子,更何况…

他冷笑:真是个眼睛被屎糊住的,金光灿灿的自己摆在那儿她看不见,对一个破铜烂铁柔情蜜意,有她哭的一天!

他没想到这一刻来得那么快,被打了耳光又被晾在一边的田孜脸色惨白,眼睛亮得吓人,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那会儿他又觉得她可怜,热血上冲,忍不住帮她出了头。

她倒好,不感谢他罢了,还在那里哭得他心烦意乱。

说是初恋?初恋有什么了不起的?谁没有似的。

何川努力想一想,自己的初恋大概是初二的时候,前桌有个扎马尾的小女孩,都不记得什么样了,笑起来甜甜的,脸盘轮廓依稀有点像田孜。

咳,男女之间,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一拍两散,他最烦这种痴男怨女,纠缠反复的关系了,都是闲得蛋疼才自讨苦吃!

他瓮声瓮气地说:“行了行了,哭两声就可以了,还没完了?”

田孜吸溜了一下鼻子,抬起衣袖擦眼泪,却碰到一溜硬梆梆的袖扣,差点硌了脸,这才想起来那是何川的外套,只好去拉裙子擦,谁知道上面密密匝匝订满了小亮片和流苏,竟然无处下手。

何川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不耐烦了,一把将衬衣衣襟从裤子里拉出来,说:“诺,用这个。”

田孜老实不客气地拉过来,低头胡乱摸拉了一把,眼泪和鼻涕全蹭在了上面,把何川恶心得龇牙咧嘴的。

撩衣服的时候,她冰凉的指尖不小心在何川腹部上轻轻划了一道,痒痒的。何川立刻就有了感觉,心里暗暗骂自己: 禽兽啊,这个时候还有反应?

田孜则生出了一些歉意,说:“你快进去吧!我都忘了你衣服给了我,穿得这么单薄。”

何川耸耸肩:“你这算不算卸磨杀驴啊?”

田孜瞪他:“不然呢?你还想要什么好处?”

何川笑一笑:“你如果实在无以为报,可以考虑下以身相许啊!”

他凑近她,压低声音:“你知道忘记负心汉最有效的方法是什么吗?就是和另外一个男人上床。”

他眼睛贼亮,闪着无耻的淫光。

田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情况下他还不忘占自己的便宜?

何川看她木呆呆的样子,以为有戏,赶紧加把火:“走吧,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活儿不错的,你试过的!”

他朝她眨眨眼睛,感觉自己风流倜傥。

田孜一把推开他,暴怒:“滚滚滚!离我远点。”

何川一个冷不防,踉跄了一下,叫道:“干嘛呀,不愿意就算了,动什么手啊,现在倒是有力气了,刚才咋跟个林黛玉似的?!”

田孜掉头就走,他还一边紧紧跟着一边啰嗦:“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被打得猪头三似的,哭得妆都花了,鬼似的,我不嫌弃你你就偷着笑吧,还一副受到侮辱的样子,哎哎,你走那么快干吗?”

田孜猛地收住脚步,回头,眼睛里喷出火来:“找你的天仙美女去,不要跟着我!”

何川讪讪地,指指她身上的外套。

田孜这才反应过来,脱下来就要摔给他。

何川没想到她性子这么烈,赶紧给她又裹上了,说:“行了行了,别闹了,开个玩笑都不行?”

开玩笑?田孜看着他,将信将疑,拐弯儿还拐得挺快的。 她说:“我要走了,真的别跟着我了!” 何川:“我送你。”

田孜马上警惕起来,横眉竖目:“不用!”

何川看她那样子,简直哭笑不得,说:“得得得,好心当成驴肝肺,那边就有出租车,您自己叫车回吧!回去记得灌上两瓶酒,一觉睡醒啥事都没有了。”

这还像句人话,田孜的脸色缓和了些,踌躇了一下,说:“今天还是要谢谢你的!”

何川一个冷不防得了这么一句,立刻笑了起来,挥挥手,说:“不敢不敢。”

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田孜又叫住了他。

何川嬉皮笑脸:“怎么?改主意了,可我又没心情了,这可怎么办?”

田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种马似的,一天到晚就惦记这么点儿事,脸上却还带点笑:“能拜托你一件事儿呗?”

“说!”

“你待会找服务员帮我把我的大衣要回来,羊绒的,白色的,你可别用你的手直接摸,让他给你装个袋子。”

她认认真真地交待他。

啊?何川懵了。

她还在那里啰嗦:“千万别忘了,你先带回去,我回头找你拿,这里人杂,我怕回头谁给我顺走了,刚买的,3800 呢!”

何川差点笑喷出来,又强忍着,点头:“好好,3800,嗯,是挺贵的。”

田孜没听出他是反话,挥挥手放他走了。

不远处停着两辆空着的出租车,田孜径直走了过去,临到的时候改了主意,没有停,擦着边儿一直往前走,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去什么地方。

之前和何川拌嘴时还不觉得,一个人安静下来时,难以抑制的悲伤像一张无形的大网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逃无可逃,网眼勒紧,凌迟一般,把她的心勒得一格一格的,里面全都是痛苦和眼泪。

之前她日日扳着指头盼 12 月 28 日,就像盼过年一样,现在却发现今晚之前过的才是好日子,是她太贪心吗?还是上天对她太狠心?

她顺着人行道慢慢走,夜色苍茫,漫天雪花飞舞,就像一个美丽的童话世界,和她想象的一样浪漫,只是这样的世界只能站在橱窗外面看看,真走进去了,冰窖似的,冻得你的心直哆嗦。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什么消息都没有,周子非自顾不暇,哪里有机会想到她?

不远处有个空荡荡的公交站台,她走了过去,坐在等候的长椅上,呆呆地看着街上车水马龙。

偶尔也会有行人或诧异或好奇地瞄她两眼,一个满脸狼藉的,穿着长裙披着男人外套的女人,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那故事也必定是悲伤的。

田孜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完整的雪花,美丽的柱形棱角都清晰可见。不过一会儿,它就慢慢地溶解消失,除了手心的那片冰凉,好像从来没有在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即便这样,也长过她的爱情。

一辆黑色的车静悄悄地停在她身边,罗小虎按下车窗,叫她:“田姐,快上车!”

田孜一愣:“你怎么会在这里?”

雪越下越大,扯棉搓絮一般,她的眉毛头发都白了一层。

罗小虎打着手势催她:“先上车,上了车再说。”

田孜上了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这车不错啊?”

咳,罗小虎干巴巴地笑了一下:“不就大众吗?”

田孜扫他一眼:“糊弄我呢?大众和大众带字母是一样的吗?”

罗小虎挠挠头:“我朋友的,我也不太懂!”

“你怎么会在这里?”

田孜问。

罗小虎看她一眼,略有些不安:“本来不想来的,有个朋友非要拉我来见见世面,怕喝醉了开不了车,后来他又要和女朋友去开房间,就让我......”

田孜动作一顿,他也在刚才的晚宴?这么说他什么都看到了。

罗小虎看她脸色顿变,心下明白,安慰道:“除了我那里没有别的熟人,那啥...你不要难过,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男孩子不习惯安慰别人,一番话说得磕磕巴巴的。

田孜却觉得一股暖流直往上涌,一直冲到眼底,马上就要化作眼泪流出来了。

她扭头看着窗外,微微仰着头,硬逼了下去。

罗小虎紧闭双唇,盯着前方,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车内一片寂静。

突然,他一踩刹车,车停在一个便利店门口,他对田孜说:“您稍等一下。”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就匆匆忙忙下车了,一会儿抱了一堆东西回来了,先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给她,然后是创可贴,消肿药膏。

他对诧异的田孜说:“”还是先涂一涂吧,在脸上,万一留疤了就不好。”

还真是个小暖男。

田孜对着车上的镜子涂药,不时地“嘶”一声,陈宝珠手上大概戴了戒指,右脸明显被刮破了一个伤口。

她贴上创可贴,关上了镜子,对罗小虎笑笑:“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罗小虎摇头,什么都没说。

田孜喝了一口热奶茶,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流到胃里,浑身的力量似乎都回来了。

她说:“现在几点了?”

罗小虎看看手表:“九点半的样子。”

田孜:“玩现在还不想回去,送我去花火吧。”

花火是一间酒吧,他们平时下班后会偶尔去那里聚一聚,虽然是个清吧,但她明显精神状态不对......

罗小虎欲言又止,但还是发动了车。

田孜用的是平日习惯的命令语气,不容他反驳。

花火酒吧很快就到了,茫茫夜色中招牌上“花火”两字闪着五彩霓虹,在盘旋飞舞的雪花中格外显眼。

罗小虎的车慢慢减速,滑行。

田孜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对罗小虎说:“今晚谢谢你了!”

罗小虎不说话,一踩油门,车突然又蹿了出去。

田孜大吃一惊,罗小虎笑笑:“这里人太杂了,我就住在附近,家里还有两瓶红酒,可以陪您喝两杯。”

(作者的话:秉性不是不能移,是难移啊!??

昨天豆瓣给了我一个大大鼓励,加上各位亲给我打鸡血,今天再更一章,以后固定周二,四,六更新哦!)

第28章 江山美人

罗小虎住十五楼,很紧凑的一室一厅,收拾得相当整洁,客厅散放着一些健身器材和一辆很专业的山地车,看得出来生活非常健康自律。

田孜一边换鞋子一边问:“蓉蓉呢?”

蓉蓉是罗小虎的女朋友,俏丽甜美,虽然没有和他们聚过,但打过好几次照面。每次她都很有礼貌,跟着罗小虎甜甜地叫她田姐,田孜和姜璐对她的印象都特别好。

罗小虎说:“她最近不在。”

田孜看他说得这么含糊,“哦”了一声,识趣没有往下追问。

踩了一晚上高跟鞋,一换上拖鞋,脚立刻恢复了知觉,似乎重新活了过来。

只是裙子长且啰嗦,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罗小虎犹豫了一下,去房间转了一圈,拿了一套带着标签的家居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新买的,你要是不介意…”

“没什么可介意的,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

田孜很爽快地去卫生间换上了宽松的家居服,随手把裙子丢进垃圾桶里,流苏相撞,细细簌簌一阵微响。

她对着镜子洗了一把脸,重新贴上创可贴,临出门时看了看垃圾桶,想了想,还是回头把衣服提溜出来装在袋子里了。

客厅里有一个很大的飘窗,丢着一个小几和几个亚麻坐垫,罗小虎正忙着往高脚杯里加冰块倒酒。

他听到响动,一抬头看到了田孜,她素面朝天的样子和平时格外不同,不由地愣了一愣。

田孜局促地拉拉衣角,说:“蓉蓉穿多大码的?这衣服怎么有点大?”

罗小虎说:“啊?那啥,这是我的...”

又赶紧说:“不过现在送给您了!”

田孜笑,这孩子水仙花似的伶俐剔透,眉毛动一动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两人分坐在小几的两边,飘窗外面还在下雪,纷纷扬扬地自夜色中滑落,室内温暖如春,还有个体贴的小朋友,田孜突然觉得上天也不算亏待她,比她在垃圾场惶惶不安的时候强多了。

她举起酒杯晃一晃,问:“这是什么酒?”

罗小虎有点不好意思说:“便宜的朗姆酒,我给您兑了点可乐,别嫌弃。”

田孜小酌了一口,说:“味道挺特别的,怎么,你不来一点?”

罗小虎给自己泡了杯枸杞菊花茶,说:“我怕朋友待会儿叫我开车去接他,用这个陪您吧?”

田孜愣了愣,幽幽地叹口气,说:“很辛苦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了周子非,年轻时的周子非,他大概也是这样一呼即应地侍奉着那帮富贵朋友,小心翼翼地维系人脉的吧!

这话说得秃头秃脑,罗小虎却明白她的意思,也体会到她叹息后的那丝怜惜,他沉默片刻,说:“人生在世,哪有不辛苦的?”

田孜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竟说出这样沧桑的话来。

罗小虎垂着眼眸,仿佛触动了心事,窗外的光投在他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忧郁,表情斑驳莫测。

俩人都不再说话,田孜一杯接一杯的喝,他们的心事都不适宜说出口,只能一杯一杯地喝酒,可是就连酒也无法融解内心的郁结。

虽然掺了可乐,田孜还是很快感觉有些轻飘飘的了,眼眶慢慢发热,很多情绪在体内不停地的翻滚,好像马上就要冲出来。

罗小虎看看她的脸色,说:“田姐,差不多了,咱休息休息再喝吧!”

田孜用用手指点着他乱晃:“还差点儿火候,再稍稍喝这么一点我就能睡着了。”

她比划着。

罗小虎还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他一边接一边“”啊啊嗯”,眼睛却看着田孜,有些为难的样子。

虽然有些醉意,田孜心里还是一片清明,她起身,拎着包摇摇晃晃要走,说:“不用管我,尽管忙你的去!”

大概起身太猛了,酒劲儿上头,整个人直往前栽。

罗小虎赶紧掐了电话接住她,把她扶到沙发上歪着。

他想了想,拿了一串钥匙给她,说:“田姐,要不这样,不嫌弃的话您就这儿休息一夜,我这一出去一时半时回不来的,索性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钥匙放在这里,您放心住!”

田孜笑,眼神迷离:“小虎,你真周到,可惜我能量有限,在工作上能照顾到你的地方太少了。”

醉了心里也是门儿清的,可惜她一生的理智都抵不过一个周子非。

“咳,不说那个,咱们这不也算是朋友嘛!”

罗小虎应对得滴水不漏。

他去卧室拿了一床薄被出来,又把酒瓶和杯子收了起来,说:“差不多了,今天就喝到这里吧!”

田孜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起身和他夺酒瓶,说:“不要这么小气,这半瓶我还是可以的。”

罗小虎非常坚决,男人,不管多大岁数,在体力上总是可以很轻松碾压女性的。

田孜抢了几次都扑了个空,委屈一股脑涌了上来,坐在沙发上赌气不说话,眼圈都红了,泫然欲滴。

罗小虎的心软了一软,给她倒了大半杯,多多地加了冰块和可乐,说:“最后一杯啊!”

然后把酒锁到一个柜子里,田孜看着他认真地拔下柜子上的小钥匙装到自己的口袋里,又好笑又好气。

罗小虎出门后,她踉踉跄跄地把门反锁上,然后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热辣辣的液体很快流到了胃里,却什么愁都解不了,田孜的眼泪也跟着流下来了。

其实酒不酒的无所谓,她怕的是一个人待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手机响了,田孜看着屏幕上周子非三个字,不动不响。

现在才想到了自己,是不是太晚了?

电话断了又响,响了又断,反复了好几次,田孜突然伸手,把它关机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田孜还没走到院门口就看到了周子非的车,不知道在那里停了多久,上面厚厚地覆着一层白雪。

周子非不耐烦地在旁边踱步,嘴里衔着烟,挂着眼袋,一脸颓败,和昨夜的春风得意截然不同。

田孜的心微微疼了一下,却没有停下脚步。

周子非看到她,眼睛一亮,大跨步走过去,抓住她的肩膀,急切地说:“你终于回来了,你昨晚去哪里了?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多着急?”

田孜避开他的眼睛,沉默。

周子非打量着她,疑惑中带着嫉恨:“这是何川的衣服?你昨晚不会和他一起走了吧?”

他的声音不由地高亢起来,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心像被刀割了一样。

“你想多了。”田孜推开他,淡淡地说。

“那他昨天为什么为你出头?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周子非并没有见好就收,反而咄咄逼人。

田孜猛地抬头看他,眼神如火炬,熊熊燃烧着:“是啊,昨晚为我出头的为什么是他?”

周子非心虚,被她这眼神一逼,不由地后退一步,眼中浮现出痛苦,他说:“田孜,对不起,我以为咱们是自己人,什么事都可以回来慢慢说的,我.....”

他突然给了自己一耳光。

田孜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说:“你这又何必?”

周子非:“我一宿没合眼,在这儿等了你一夜,越想越对不住你,我甚至还不如何川…”

田孜的泪一下子涌出来了。

周子非心痛如绞,伸手去拉她,田孜却一闪身躲开了。

她扭过头,梗着脖子平复了一下情绪,对他说:“我给你讲过我不喜欢暧昧的,我年纪大了,经不住你再次这么一抛,骨头架子会散的,当年你就差点要了我半条命…”

她讲不下去了,语带哽咽。

周子非急急辩解:“你信我,我对你从头至尾都是真心的,陈宝珠...,她不过是小女孩一厢情愿,我拒绝过她的。”

“是,你拒绝过,可你又给她留有希望,因为这样就可以利用她对你的暧昧发展你的人脉,我说得对不对?”

田孜难得在他面前思维清晰,说话刀刀见血,周子非顿时语塞。

看来自己的猜测全都是真的,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田孜还是觉得痛苦得无法呼吸,这痛苦即是因为事实铁证如山,也是因为对他的失望。

她说:“你走吧,我不会妨碍你的锦绣前程的!”

“田孜!”

他紧紧拉住她的胳膊:“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喜欢的是你,可这个节骨眼上我真的不能得罪她!”

田孜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事业有成就那么重要吗?”

周子非突然爆发,他叫:“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只会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我?我走到这一步是踩着多少人才上来的!所谓成王败寇,我成功了便罢,他们自然不敢反弹,可但凡我有点不测,必然是墙倒众人推,个个都来痛打落水狗,还说什么功成名就?到时候我在这一行就臭了,待不下去的,你知道吗?”

他激动地摇晃着她:“田孜,你如果真的爱我,为什么不能心疼我一点,一点儿就好?”

他喘着粗气,双目赤红,胡子拉碴,分明被无法言明的痛苦驱赶煎熬着。

田孜看着他面目全非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残忍,她放柔语气,说:“你确实也难,对不起,我以前不知道。这样,咱们都冷静一下吧,你回吧,我很累了。”

周子非并没有被安慰到,她声音里的冷静让他更加的恐慌。

他不肯放手,痉挛般地抓得更紧了,他说:“你什么意思,要和我分手吗?”

分手二字一出,俩人都哆嗦了一下,这句话就像把尖刃,同时把他俩扎了个透心凉。

田孜嘴唇蠕动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周子非的手机响了。

他不耐烦地掏出来看了一眼,脸色却突然变了。

他不由自主地松了田孜的胳膊,走到旁边接电话,声音变得低沉而柔和:“没有,别胡思乱想,…嗯…我晚点去接你!”

等他终于结束了陈宝珠的纠缠时,田孜已经不在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院子里去了,院门紧闭,门框上的积雪扑扑簌簌地往下直掉,她并没走远,周子非却没有勇气再追进去了。

( 作者的话: 人性是复杂的,人生在世,谁都有难处,取舍就变得那么重要!)

第29章 谁人问你粥可温?

田孜病倒了。

她一向皮实,可能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孤苦无靠,平时格外注意身体,时时提着一口气,连病都不敢生。

这一倒下,病魔立刻轰轰烈烈缠了上来,浑身滚烫,除了挣扎着请了假,她一直都在黑甜梦乡里沉浮。

幸好后面连着元旦假期,她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却完全没有胃口,醒来时喝点水就又睡过去了。

可能内心深处她不愿意醒过来,现实这样残酷,她如同一个满心欢喜的小女孩不小心踩上玻璃碴子,痛来得突然而又尖锐,远不如梦里的世界温馨可爱。

田孜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躺着,外面光线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在外面”哐哐哐”地砸门。

她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虚弱地问:“谁?”

声音一出口,才发现喉咙干涩发疼,声音嘶哑,低不可闻

对方显然没有听到,继续在那里“哐哐”砸门。

田孜头疼得要裂开了,挣扎着下床去开门,一脚踩下去软绵绵的,差点摔了一跤。

好容易摸索着打开了门,还没定神,何川不耐烦的脸裹着风雪一起冲了进来,外面的雪断断续续的,竟然还没有停。

田孜瞪圆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何川已经熟门熟路地进来关上门了。

他一边脱大衣一边抱怨:“这个城市这么大,哪里不能住人?你干嘛住在这种地方?天,这是什么?打我上小学起已经再没见过这么古老的取暖方式了。”

安爷爷这房子老旧,冬天在客厅中央摆了个火炉一样的东西,一根类似烟囱的管子直接伸到外面去,整套房间都靠这个取暖。

田孜懒得搭理他,摇摇晃晃地裹着毯子倒在沙发上,气若游丝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这有什么难的,在公司人事处一查家庭住址不就知道了吗?”

何川一屁股坐在火炉边的凳子上,好奇地翻翻炉子沿儿上放的一溜儿小蜜橘,被烘得时间久了,一个个热乎乎的,难怪屋子里一股清香。

他大大咧咧剥了一个,往嘴巴里一丢,不知道是酸的还是烫得,立刻龇牙咧嘴。

田孜强撑着问:“你来干什么?”

他举起手边的袋子:“给你送大衣啊,三千八呢,不得赶紧给您送过来?你看仔细啰,我可没敢用手摸!”

田孜一想,还真是,一生病把这茬儿都忘了。

她有气无力地指指入户的衣架,说:“喏,那是你的外套,你直接拿走吧,记得把门给我带上。”

何川不干了:“有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田孜脖子软软的,简直撑不住脑袋,她把头搁在沙发背上,粗重急促地呼吸着热气,一句话都不想说。

但凡她有点力气,早一个大白眼翻过去了。

何川这才发现她有些不对劲儿,脸蛋酡红,精神萎靡,昏昏沉沉的。

他走过去蹲下,用手轻轻拍下她的脸,说:“你没事儿吧?”

触手滚烫,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把何川唬了一跳。

田孜迷迷糊糊地,只觉他的手清凉舒适,忍不住赶着把脸依偎了过去。

何川突然见她这样温顺,像小时候养过的小猫一样,心尖儿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扫过,痒痒的,一时之间竟丢不开手,转而又着急起来:“操,这得烧到多少度啊?”

他慢慢地把她挪在沙发上,念叨着要打 120,又团团转想先找个温度计,一会儿踢倒了凳子,一会儿又碰掉一本书,丁零咣啷一阵乱响。

田孜虽然睁不开眼皮,意识还是清醒的,她说:“别忙了,先倒杯水给我!”

何川像是得了圣旨,赶紧照办,转了两圈才看到热水瓶,等他找到杯子倒了水回来时,田孜又昏睡过去了。

他轻轻拍她的脸,说:“水来了,水来了。”

田孜勉强睁开眼,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下一秒却立刻喷了出来,不偏不倚全喷在他的胸口。

她说:“你是人吗?给病人喝这么烫的水?!”

何川眉毛一拧,简直想揍她,自小到大他何曾干过这伺候人的活儿?

到底还是忍住了,他从厨房拿出两个瓷碗,忍气吞声地把开水依次从一个碗倒到另一个碗里,小时候他妈就是这么帮他凉开水的。

想起去世的妈妈,他脸上的怒容慢慢消散了,变得柔和起来了。

田孜咕嘟咕嘟灌下去一杯水,如饥似渴,好像在喝什么琼汁玉液。

何川惊讶得半天都合不上嘴:“乖乖啊,这是多久没有喝水了?咱们还是去医院吧!”

田孜略微有了点力气,微闭着眼睛低声吩咐他:“不用去医院,卧室五斗橱第三个抽屉里有个医药盒,你帮我找出来。”

何川乒乒乓乓一阵乱翻,药盒没翻出来,先翻出了她之前藏的香奈儿五号,他“咦”了一声,拿出来在她眼前晃了一晃,说:“原来那会儿姓周的是给你买的,挺会哄女人的吗?怪不得弄得你这样神魂颠倒。”

田孜一阵刺心,恨不得跳起来揍他一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落井下石,揭人伤疤的,可惜手脚绵软,使不上力气,怒气蒸腾了半天,嘴里才发出一个音节:“药!”

何川终于找到了退烧药,送到田孜嘴边喂她吃,田孜却移开了脑袋,说:“你看看说明书?”

何川:“我看过了?”

田孜:“我不放心,再看看,剂量对不对?”

何川恼羞成怒:“我还能把你毒死了?!”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说明给她念了三遍,田孜这才放心吞了下去。

何川刚才还翻出了几个退热贴,不由分说在她额头,脑海,后脖子处歪七扭八贴了好几个,田孜这才感觉热烘烘的脑袋清凉了一些,理智慢慢回来了,她说:“这两天陈宝珠没找你麻烦吧?”

啊?何川没跟上她跳跃的思维。

田孜说:“我这两天回过神来,一直惦记着提醒你一下,陈宝珠家里能量挺大的,你大庭广众下打了她一耳光,怕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何川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田孜轻闭双眼,说:“怎么,后悔了?对不住了,都是受我连累。”

“得了吧,管好你自己吧,你以为每个人都跟周子非似的!”

何川不开口便罢,一开口就能把人噎死。

“他要是能像你们那样,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田孜强撑着为周子非辩解,事到如今,她还是见不得有人用这样轻蔑的语气说他。

何川嗤地一声笑了,说:“男子汉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就是到工地上扛水泥包也不会像他那样吃软饭!”

这话一下子击中了田孜的心,她的五脏六腑顿时像浸泡在黄连汤里一样,连舌根都在隐隐发苦,满腹委屈,却说不出口,一时气急,咳嗽起来,一阵惊天动地。

何川不耐烦起来:“来来,我扶你床上躺着去吧,大小姐!”

他把田孜扶到床边,盖上被子,把脖子那里掖得紧紧的,一丝风都不透,他妈以前就是这样,捂汗。

田孜觉得他可能想要谋杀自己,掖得那么紧了,简直透不过气来,心里却领了他这一番好意。

她眨着眼睛向他道谢:“今天亏得你来了,辛苦了,我已经吃过药了,你快回吧!”

何川叹气。

田孜奇道:“你叹什么气?”

何川一本正经地说:“钱老爷子不是说了吗?男女之间吃饭和借书,都是极其暧昧的两件事,一借一还,一请一去,情份就这么结下了。

我寻思着咱这互换衣服,也是这么个道理。可你久久没动静,只好自己热烘烘地送上了门,结果屁都没捞着,反倒尽伺候病人了。你又这么没良心,用完了就赶我走,太不上算了。”

他说的是大实话,他在心里琢磨这事儿足足两天了。

田孜的衣服就挂在他卧室的衣架上,一睁眼就能看到,越看越像她故意抛给他的媚眼。可田孜哪儿却连个信儿都没有,打过去,电话关机,好容易打听到地址摸上门了,却被指使着干这干那,弄得他焦头烂额,哪里还有一点桃色绮思?

田孜看他灰头土脸,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样子,一个忍不住笑了,苍白的小脸忽而变得生动起来,她说:“你这辈子是不是只看过《围城》这一本书啊?”

她想起初见时他说婚姻是围城的比喻,让她对他刮目相看,觉得他身上并不都是铜臭味,结果他食髓知味, 现在又在她面前来这一套。

几乎同时,何川也想起了那一夜,不过他想到的却是些不一样的东西,禁不住有些蠢蠢欲动,他说:“我就知道你忘不了那一晚的......”

他凑过来,狭长的眼睛里带着不正经的笑意:“我也时时回味呢!”

那张脸突然又变得人神共憎起来,田孜无语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说了一声:“滚!”

何川嘻嘻一笑,并不生气。

他坐在她床沿上,说:“你睡吧,睡着了我就走,万一不退烧了还得送你去医院。”

田孜没有力气再和他掰扯,药劲儿已经上来了,她犹自口齿不清地交待他:“出去给我带上门,看到楼下的就打个招呼,问起来就说是我同事,免得人家误会......”

话没说利索就迷糊过去了,奇怪,她在他面前有种奇怪的安全感,并不怕他趁乱揩油。

何川胡乱地翻着手机,找出个游戏来玩,慢慢地歪在她的旁边,这丫头挺会享受,被褥这样的柔软舒适,他躺下就不想起来。

他扭头看看旁边的田孜,这会儿她已经睡得比较安稳了,小脸恬静,呼吸也均匀起来了。

他坏笑了一下,如果她知道自己就躺在他身边,肯定一脚就把他踢下去了,她有这股狠劲。

何川枕着胳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不知怎地又想到了“千年修得共枕眠”这句老话,心里甜丝丝的,一不留意,也慢慢阖上眼皮,睡了过去。

(作者的话:这章是何川哥哥的专场,大家看过瘾了吗?我知道亲们等着急了,有些小可爱都不记得前面的情节了。小编后面有一些安排,所以我得加紧存稿,马上就可以一天一更,天天和大家见面了哦!??)

第30章 雪夜围炉

这两日,田孜虽然一直昏睡,却并不安稳,直到这会儿才算真的睡熟了,可能吃了退烧药的缘故,她出了一身大汗,背上黏黏的,一觉醒来明显神清气爽起来。

她伸伸懒腰,手突然碰到了一张温热的脸,唬得她立刻坐起身来。

定睛一看,何川正恬不知耻地枕着她的靠枕睡得香甜。

田孜的第一反应就是检查自己的衣服,还好,粉蓝色的睡衣虽然被汗塌湿了,还算完整如初,再去看看他的,也是全尾全须。

她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恶向胆边生,咚咚两脚把何川踹醒了。

想当初,周子非很长时间都不好意思进她的卧室,他倒好,第一次来就自觉地爬到她床上了,还假惺惺地说什么“等你睡着了我就走”的鬼话。

何川睡得正香,模模糊糊有些感觉,一把抓住田孜作乱的脚不肯放。

田孜挣扎了两下,气急败坏地叫:“放开我!”

何川倒也听话,立刻松开她的脚,却一翻身把她压到了身下。

他的脑袋落在她的颈边的枕头上,犹自鼻息沉重。

田孜气得鼻子都歪了,这是明目张胆地装疯卖傻耍流氓吗?

她用力推他,他重得像座山一样,不仅纹丝不动,还微微打起酣来,不是装的是什么?

田孜灵机一动,捏住他的鼻子,不许他呼吸,何川撑不住了,哈哈笑着翻到一边去了。

田孜横眉冷对,不依不饶地用脚踹他,不许他躺在自己床上。

何川有点恼了,攥住她的腿,威胁道:“再闹,再闹我就真把你办了!”

田孜一僵,不敢动了,他虎起脸的时候是另外一个样子,眉头紧皱,目光冷厉,挺吓人的,加上他一贯那么混账,她不怀疑他会说到做到。

何川这才笑起来,说:“女人嘛,还是温柔一点才讨人喜欢,再说了,咱又不是没睡过,弄得这么冰清玉洁给谁看呢?”

话音未落,一个大枕头就砸了过来,然后是田孜气急败坏之下的一连串咳嗽。

何川看她真恼了,赶紧下床穿鞋,讨饶:“好了好了,我不敢了,行了吧?我又不是故意睡你床的。”

说到后面自己还委屈上了。

田孜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咳得泪水涟涟地,还不忘记赶他走:“你快走吧你!”

何川摸摸肚子:“不行,饿得不行了,反正你这会儿也不发烧了,起来弄点东西给我吃吧!”

一贯的大爷口气。

田孜简直无语:“我不会做饭,你出去吃去!”

何川看看手表:“再有一个小时就跨年了,去哪里吃去?你凑合给我整点呗,我又不挑!”

你还不挑?田孜想起柳丝丝给他剔龙虾肉包饺子的情景,冷哼了一声。

下一秒却跳了起来:“跨年?现在是几号?”

她是真的病得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何川:“哎,一群朋友等着我去狂欢,不知道约多少软妹子,可怜我送上门来给你做牛做马,到头来连口饭都混不上,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田孜不想听他再罗嗦下去,掀开被子就去厨房,脚刚着地,一阵头晕目眩,差点站不稳了。

何川叹气,说:“哎,风一吹就倒,还是算了吧!”

田孜强撑着,说:“没事儿,很简单的,我说你做就行。”

厨房太小了,何川在门口放了一把椅子,田孜坐在那里指挥他洗米煮粥,然后洗菜心切火腿。

何川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被田孜念叨得头都大了,数度要甩手不干,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瞪,又唉声叹气地干下去了。

田孜看折腾的差不多了,就把他赶了出去,挽起袖子烧了个冬瓜火腿,薄薄的金华火腿切得像纸片一样,瘦肉鲜明似火,肥肉依稀透明;外加一盘翠绿的广东菜心,早前买的平遥牛肉浅浅切了一碟,配上之前糟的莴笋和千张结,满满地摆了一桌。

怕他一个大男人喝粥吃不饱,田孜又煎了个流黄的太阳蛋,烤了几片焦黄的馒头片,撒了点粗盐。

都是些家常便饭,可何川实在饿急了,肚子早就咕噜噜叫起来了,吃得风卷云残,津津有味。

田孜慢慢陪着喝了点小米粥,夹了两筷子菜,她刚好一点儿,不敢吃太多。

何川看她像吃猫食一样,皱起了眉:“吃点肉呗,怕什么?!”

田孜摇头:“刚好一点,肠胃虚弱着呢,消化不动。”

何川一脸不以为然,田孜却并不为所动,她习惯了克制自己,没有人给她收拾烂摊子,早习惯了自己给自己留后路。

吃饱喝足了,何川往沙发上一瘫,舒服地打了个嗝,却突然发现田孜在那里瞅他,那眼神瞅得他心里发毛,忍不住弹跳起来:“你不会要我去洗碗吧?”

田孜看他一副见鬼的样子,莞尔,“说:放心吧,我还怕你把我的碗碟给打了呢!我是觉得你真该走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让人说闲话。”

何川看看表,说:“就剩一分钟了,都是可怜人,咱们一起搭个伴跨个年再走呗!”

话音刚落,窗外砰一声巨响,一大朵烟花在夜空炸开了,五颜六色,流光璀璨,美得摄人呼吸,他俩都看住了,一时间都不说话了。

一朵,油一朵,再一朵,烟花划破了夜空的凄凉,拼尽全身绽放出瞬间的绚烂,却又很快陨落。

不知道是谁胆子这么大,顶风作案,偷偷在什么地方放烟花。

田孜心里暗暗惆怅,一年就这样过去了,以前这个时候她总是踌躇满志,觉得日子终归会越来越好,可今年的她却这样流年不利。

何川回过神,看了她一眼,问:“你许了什么愿望吗?”

田孜怆然一笑,说:“我没有愿望。”

最想实现的那个愿望永远都实现不了,其它都是画蛇添足。

何川摇头:“年纪轻轻,何必把话说这么死呢?这世界上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是到处都是?”

田孜勾勾嘴角,笑容还没展现就又消失了,是的,全世界好男人多得是,但都不是周子非。

她叹口气,什么都没说,说了何川也不懂,他的世界花团锦簇,任性妄为,与她的截然不同。

何川走后,同样的房间突然变得空旷和冷清起来,田孜把手机充上电,心里默数六十秒后按开了电源。

屏幕上显示有两通未接来电,都是周子非前天打的,最近两天他大概狠下心了,也可能是灰心了。

田孜把手机紧紧攥在手心里,失落又解脱,他不来纠缠最好,否则备不住什么时候她就心软了,可他真的不来时她又像走路时一脚踏空,怅然若失。

他对她的耐心已经到此为止了吗?不然他能怎么办?其实田孜也不知道她想他怎样,这事儿就一盘无解的局,她明白的,比谁都明白,可心里还是舍不下他,舍不下......

第二天是元旦,辞旧迎新之际,家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田孜却感觉钝钝的。

她去超市里大采购,她想花钱让自己开心一点,但那些她曾经爱吃的,向往的,想买又舍不得的东西突然间都变得灰扑扑的,没有吸引力了,连天地万物也似乎失去了光彩。

走在拥挤的人潮里,她的眼睛总会不经意看到一对对情侣,笑意盈盈的,拌嘴的,撒娇的......, 整个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是孤独的,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她突然害怕起来,如果碰到周子非和陈宝珠怎么办?周子非在陈宝珠面前的温柔和殷勤必然会像一颗钉子,直直钉进她的眼睛里。

她草草结账,匆匆往家里赶,仿佛只要看不到,那一切都不会存在。

一开院门安爷爷就迎了出来,说:“小田啊,怎么一大早就出去了啊?你奶奶让桂婶备了一大桌好菜,就等你过节呢?”

“不用了安爷爷,你看我也买了很多东西!”

田孜举起袋子给他看。

“那怎么能行?一个人吃饭多没劲儿,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我们两个老家伙也没个亲人在身边,你来了才热闹啊!”

安爷爷真心实意地邀请她。

盛情难却,田孜应下,说:“我先把东西放下,洗个手就下来。”

她来到楼上,挑出几样时鲜水果,还有一个慕斯蛋糕,权当礼物。老人家虽然不会介意,该尽的礼数却一项都不能少,这才是长久相处之道。

安爷爷的屋子老旧,光线比较暗,田孜进门,眼睛还没看清楚里面的人,浑身的血就“澎”地一声全部冲向了头顶。

周子非来了,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上,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田孜的心像被蛰了一下,一阵刺痛,安奶奶已经迎了过来,笑眯眯地把她让到周子非旁边,都是他们坐惯了的位置。

田孜木呆呆地坐下, 脑子里如火山喷出的岩浆一样翻滚,耳边有人营营嘈嘈地在说话,却什么都听不清楚,神奇的是她还能凭借着惯性和他们应对,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周子非就坐在她的旁边,他的衣襟甚至飘拂在她的膝盖上,可是又像在千里之外。

刚才虽然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但明显看得出来他收拾过自己,着装整洁,也刮了胡子,但意气消沉,虽然在笑,但那笑意总是到不了眼底。

他坐在她的身边,和安家二老像往常那样唠家常,她却觉得他身体紧绷,比自己还紧张。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度秒如年。

终于,他们双双向老人家告辞,像往常那样,可分明又有些不一样。

一转身周子非就收起了脸上的笑,田孜也紧闭双唇,他们之间的空气变得肃穆而压抑。

(作者的话:又更了,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第31章 相濡以沫VS相忘于江湖

这场雪下得真大啊,地上厚厚地积了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直响,要搁以前,田孜不知道得乐成什么样子。

她曾孩子气地天天盼雪,那些音容笑貌尚在周子非眼前,可真的下雪了,她却变得这样沉默和忧郁。

仿佛这场雪,飘飘扬扬,全下到她心里去了。

周子非知道自己搞砸了,田孜是个很执拗的女孩子,温顺的时候像水,可碰到她的底线时她会不惜玉石俱焚。

他以前特别欣赏她这点纯粹和独特,现在却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她能柔软一点,圆融一点,只要那么一点点儿,他们这一关就能过去了。

周子非悲伤而无奈,上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可他还是搞砸了,这一点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却又那么不甘心。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气氛沉闷而萧索,与欢天喜地过元旦的路人格格不入。

好一会儿,周子非说:“你瘦了。”

是吗?田孜不自觉地摸摸脸,不过几天功夫,脸确实小了一圈,其实他的形容也有些清减,为甚消得人憔悴?他们彼此心中透亮,却又无可奈何。

田孜等着他说别的话,他却又陷入了沉默,田孜的心慢慢凉了,看样子她是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那他又何必来找她?

周子非突然指着不远处一棵青松示意她看,寒冬腊月的松树一副颓败之相,松针暗绿,上面压着一层白雪,并没什么看头。

他说:“小时候我住的家属大院里就有两棵这样的树。”

田孜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周子非神色怅惘,仿佛陷入回忆中:“我从小在学校的家属区长大,我爸妈都是高中老师。你知道的,那会儿大家都差不多,物质虽然算富裕,但也过得去,没有比较就不知道自己缺什么,现在想想,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那段时间了.......”

是啊,最无忧无虑的就是孩提时期了,玩泥巴折树枝看蚂蚁就能让他们快活很久,长大后欲望就多了,想要名牌包包,想住豪宅,想开好车,想要社会地位,想要权势......

周子非对着田孜微笑:“你知道吗?从小我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自律,爱学习,懂事,不让父母多操一点闲心。我也一直觉得自己挺优秀的,直到上大学到了广州,后来又去了美国,都说繁华迷人眼,还真是,那会儿我才知道以前的自己只是个井底之蛙,啥也不是。很多人都说:有些你出生时无法拥有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再拥有的,可是我不信邪,田孜,我想折腾折腾!”

周子非激动起来,直直地盯着她,眼神执拗而热烈:“我曾经和你一样,有气节有信仰有原则,到现在我也很欣赏你这一点。可是出来做事这样行不通的,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它有很多灰色地带的,你知道吗?田孜,我不想你变成我这样,可是我想你懂我,哪怕只有你懂我......”

他的声音像是从内心深处呐喊出来的一样,因为不确信她会懂,所以格外激烈。

田孜大为动容,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温柔地说:“我懂,我也心疼你......”

她顿一顿:“所以我放你走,即便不能助你一臂之力,我也绝不做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周子非一下子绝望了,说了这么久,她还是这么固执。

他苦笑:“没有你我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田孜一针见血:“周子非,你不能这么贪心,不能什么都要!”

周子非的脑袋“轰”了一声,失望和愤怒一下子攫取了他,他看着田孜,眼神绝望,还带点恨意:“甜滋滋,你为什么要这样顽固不化?!我只要你稍稍让一点点步而已,这么难吗?

我和那个陈宝珠不会有什么的!不怕你笑话,她爸哪里看上我这样没权没势的小子?只不过她正叛逆不好管教,让我哄她两年而已。等她后面见得人多了,眼界开阔了,自然把我丢开了。

其实之前我已经把她哄到美国去了,过了圣诞假期,她自然还是要回去的,你只要再等我一下,只要我的事稳妥了,以后绝对不会再和他们纠缠在一起了,你信我,好吗?”

他声音热切,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田孜心如刀割,自己梦寐以求的人只不过是人家姑娘青春期过渡的一个工具,有必要这么没尊严吗?偏他还上赶着,这个世界怎么了?大家都疯了吗?!

她摇头,缓慢但坚决。

周子非一下子就不好了,他双手插到头发里,原地转了两圈,心肝俱裂:“你好狠心啊,田孜,好狠心!我都这样求你了,你都不愿意迁就我一下吗?!”

他一向自制,在她面前素来注重形象,从未这样失态过。

田孜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成了一起团痛得无法呼吸,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眼里慢慢蒙上了一层泪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迁就一点,她在很多事情很多人那里都可以迁就,唯独周子非这里,她无法苟且,all or nothing(要么全部,要么不要)!

也许是她不够爱他?圣经不是说吗?爱是牺牲,爱是包容,爱是恒久忍耐,难道是自己太自私了吗?...

她这里才略微有点动摇,周子非的手机响了,他马上收起了那些激烈的情绪,走到旁边接电话,匆匆说了两句就挂了。

他走过来,看看她的脸色,说:“是一个客户。”

田孜的心“咔嚓”一声碎了,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这样小心翼翼,也从来没有因为接电话向她解释过,她亦从未一看他接电话就这样心神不宁过。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们之间的确已经出现了裂缝,而且会越来越大,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泪眼朦胧中,田孜似乎看到了他们悲惨的未来。现在放弃了也好,至少留个体面和回忆,总比日后一天天消耗怨怼甚至反目成仇的好。

她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语气平平地说:“以后不要再说这些了,都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吧,保重!”

说完转身就走了,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周子非站在原地,目送她越走越远,却一动都不动,他的自尊只允许他求她这么一次。

元旦假期结束了,断断续续下了一周的雪也终于彻底停了。

田孜浑身懒懒的,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更别说上班了。

她续了假,却又百无聊赖,这不,大清早的睡不着也不愿意起床,蓬头垢面地拥被坐在床头往外面看。

今天的外面的温度一定又创了新低,窗户玻璃被室内的热气氤氲得一片模糊。

她用手无意识地在玻璃上描画着,脑袋里蒙蒙的,什么都装不进去。

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老夫聊发少年狂了,一把年纪的人了,分个手而已,还是自己提出的,怎么就突然矫情起来了?

窗户上不知不觉被她写了一连串歪歪斜斜的字,定睛一看,都是“周子非”三个字,像一只只忧郁的眼睛在无声地看着她。

田孜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擦掉,窗玻璃触手冰凉,她也瞬间清醒过来了,不能再这么放任自己下去了。

玻璃的一角被她擦得透亮,从那里望出去,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圆圆的红太阳蹦将出来了,映着雪白的积雪,红光万丈,煞是好看。

院子里出现一个蹒跚的身影,是安爷爷,他正吃力地用铁锹扫把清扫积雪,大概时间还早,桂婶还没有来。

田孜一阵惭愧,赶紧穿戴整齐冲了下去,安爷爷都八十岁的人了,真摔上一跤可不是开玩笑的。

安爷爷被田孜气急败坏地批评了几句,并不生气,乐呵呵地把工具交给她,进屋了。

田孜很久没有铲过雪了,倒也觉得新鲜有趣,前院并不大,要先把大点的雪块铲到那棵桂花树下,再用扫帚把地面的碎雪清扫干净。

两个老人家都年纪大了,田孜担心结冰路滑,干得格外卖力,很快浑身就热气腾腾了。

她褪下手套,脱掉羽绒服,顺手挂在院门上,继续埋头苦干。

她心想:怪不得说劳动使人快乐,出出汗,看着院子里逐渐清爽起来,突然感觉那些低迷的情绪如同清晨的轻雾,很快就消散了。

人生在世,可亲可爱的东西多了去了,怎么能被一个“情”字困住呢?

正干得起劲,头顶突然飘来一道略带讽刺的声音:“哎呦,田经理这么能干啊?我还以为你卧床起不来了呢!

一抬头,何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隔着半人高的院墙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的,看起来格外刺眼。”

田孜一愣:“衣服不是已经还我了吗?你怎么又来了?”

被这样明晃晃地嫌弃,何川脸上一下子挂不住了:“关心关心员工不行吗?你都能干这活了,为什么还不上班?”

“你管得着啊,我休的是自己的年假。”

田孜没好气地呛他。

何川推开院门走进了,顺手把门上挂的羽绒服取下来扔给她:“别显摆了,刚好一点儿,出了热汗风一吹,又得躺下了。”

一阵寒风应景似地吹了过来,依旧冰冷刺骨,田孜打了个寒噤,赶紧把衣服穿上了,那种昏昏沉沉全身骨头疼的滋味她可不想再尝试了。

她一边穿一边说:“就会说便宜话,这点活儿我不干谁干?难道让八十多岁的老人干吗?”

她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不然你来干?”

何川:“呸,坏脑筋竟然动到我身上了,你使唤我使唤惯了吧!”

田孜抿嘴一笑:“没办法,谁让你送上门来?”

何川:”我是上门催债的,好不好?”

田孜:“你这个为富不仁的黄世仁!”

何川一边自然而然地把铁锹从她手里接过来,一边说:“黄世仁就黄世仁,只要你是喜儿,我愿意当黄世仁,把你抢回来当小老婆暖暖床还是挺划算的。”

他笑得贱模贱样的。

田孜想都没想,抓起一把雪就撒了他满脸,让他占她便宜!

何川猝不及防,只觉脸上脖子一片冰凉,激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的狗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眉毛一竖,眼看就要翻脸。

(各位亲爱的朋友:截止到今天,这个故事已经更了十万字了,特别感谢你们的打气和陪伴,否则我坚持不到现在。

昨天小编告诉我一个让我欢喜又惶恐的消息,这个故事从下一章开始入 V 了!

入 V 是平台对创作者最大的肯定,也是每一个辛苦写文的作者梦寐以求的。我惶恐的是入 V 后要收费了,有点辜负大家,后来粗略计算下,大概还有一半内容,看下来一共需要五六块钱,又有些释然。

平台和作者也有自己的考量,真心希望大家可以理解,还能一如既往地支持我,陪伴我!

我也会打起精神的,为表诚意,从今天起,本文开始日更,每天中午十二点都会和大家相见哦!)

第32章 瞬间翻车

田孜多伶俐一个人,一看他要炸毛,赶紧帮他拍身上的雪,一边拍一边笑着嗔怪他:“你咋跟个木头似的,都不知道躲一躲啊?”

何川难得见她这样娇笑软语,心里大为受用,刚才横生的戾气不知不觉烟消云散了。

他呆呆地站着,任她接着拍雪的名义狠狠打了自己好几下,恨得牙根直痒痒,心想:真是个狠心不识好歹的丫头,跟老子玩笑里藏刀这一套,有机会一定得把她拉上床去,欺负得她哭爹叫娘,让她知道知道马王爷到底长了几只眼。

咬完牙还是得铲雪。

他明显没做过这样的体力活,动作笨拙,但毕竟年轻,很快就把院子里的积雪铲成一大堆。

干着干着何川玩心大起,把那一堆儿雪左拍右打,慢慢变成了雪人的身体,胖胖圆圆,煞是可爱。

田孜也跟着起了兴致,滚圆了一个雪团,准备做雪人的脑袋,何川嫌她笨手笨脚,自己亲自上手,很快就像模像样了。

田孜闲着,就去后院找了两颗圆溜溜的黑色鹅卵石做眼睛,又扒出一根之前埋在泥土里的胡萝卜做嘴巴,想一想,意犹未尽,把安爷爷那顶落满雪的破草帽抖落了几下,也给雪人戴上去了。

这么一打扮,一个憨态可掬的雪宝宝顿时就成型了。

田孜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忽听轻微的“咔嚓”一声,何川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田孜不干,说:“哎呀,你怎么能偷拍我呢!”

“谁偷拍你呢?我是拍雪人呢,你挡住我的镜头我还没说你呢!”

何川理直气壮地狡辩。

田孜轻轻哼一声,放弃了和他争辩的想法,反正每次争到后面都是以他的胡搅蛮缠结束。

她叹气:“太可惜了,这么好的雪人太阳一晒就会化成一滩水,然后变成水汽蒸发,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怪不得白居易说: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何川不明白她的情绪怎么能起伏这么大,反正失恋和热恋中的女人都不能用常理来衡量。

他说:“那可不一定,你看看你,头两天还奄奄一息的,现在不照样生龙活虎?说实在的,我都佩服你这生命力,比小强还顽强。”

“是吗?”

田孜喃喃道,声音飘渺,如空中悬浮的蜘蛛网,有种说不出的怀疑和悲伤。

阴晴不定,她也感觉得自己快抑郁了。

何川心里很不爽,什么人啊,说变脸就变脸,姓周那样的货色,值得她这样吗?

他放好铁锹,一边穿外套一边说:“行了,差不多就上班吧!又不是纯情少女了,还在那里伤春悲秋的!要我说,放不下就去抢,抢不过就认栽,爽爽利利的,不好吗?”

田孜瞪他一眼,心想:你懂个屁!

嘴巴很硬:“你怎知道我抢不过?我不过是缺个有钱的爹罢了。”

真的,这几日她常想,如果她也有个罩得住的爸爸该多了,至少周子非就不用受那种闲气,也不用为难成那个样子。

可惜她命不好,别说有钱的爸爸了,连个正常的爸爸都没有。

何川动作顿了一下,说:“怎么,那小子又回头来找你了?”

田孜低头,用脚蹭着地上的残雪,不说话,心想: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何川以为她默认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心想:难怪她突然来了精神!

他这里还在疙疙瘩瘩地不爽,田孜又火上浇油,说:“哎,你以后别来这里找我了!”

“为什么?”

何川的声音里带着不易觉察的怒气。

田孜浑然不觉,继续下逐客令:“让人家看见了说闲话。”

何川眉头一皱,脸顿时拉了下来,刚想说什么,桂婶推门进来了。

她笑眯眯地和田孜打招呼:“田小姐早上好,哎呀,今天下雪路滑,骑不了自行车,来晚了,让您受累扫院子了。”

“不累,跟玩似的。”

田孜和她客气着。

桂婶的视线已经被何川吸引了,她滴溜溜地把何川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说:“哟,这位先生脸生啊,第一次来吧?”

田孜看她八卦十足的样子,心里很不舒服,淡淡地说:“是我们公司的同事。”

“同事啊~”

桂嫂拉长声音,将信将疑的样子。

目光快速在他俩之间转了一圈,似乎想要捕捉什么蛛丝马迹

她说:“别说,我那么远远一看,还以为是周律师呢!”

何川和田孜闻言都一僵,她绝对是故意的,知道刀往哪里捅着疼。

田孜不耐烦起来,说:“安爷爷他们还在屋里等你呢,这么晚了,不知道吃早餐了没有?”

抓痛脚谁不会?

桂嫂这才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慌慌张张进去了。

她一进去,何川的脸就拉下来了:“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田孜莫名其妙。

“这地方姓周的能来我来不得吗?!”

什么?田孜简直觉得他幼稚,他和周子非有可比性吗?

这个意思她虽没有说出口,何川却敏感地接收到了,加上之前的憋闷,顿时胸口气血乱涌,

他绕着院子暴走了一圈,突然飞起一脚,把雪人的脑袋直接踹到了地上去了。

那脑袋骨碌碌转了好几圈,在田孜脚下安静下来,瞪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无辜看着她。

田孜惊呆了,不知道他这大爷脾气是从哪里来了,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何川不容她开口,转身就走了。院门被狠狠地摔上,又反弹了一下,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留下田孜目瞪口呆,久久气噎难平。

第二天,田孜去上班了,成年人的痛苦都是无声无息的,她已经够任性了。

公司里一切照旧,气派的办公楼,整洁的格子间,客气尽责的门卫,礼貌而疏离的同事和上司,他们只当她休了一个短暂的小长假,只有她知道自己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了。

以前她偶然一半天来不了时,手下那几个人能把她的电话打爆了,这次却很意外,这么久一个电话都没有接到。

她本来还在暗自庆幸,以为年末工作量不大,等来了之后才知道,乱七八糟积压了这么多事。

她坐在办公桌翻看那些等待她指示和签字的文件,姜璐怯怯地站在旁边等着,她有点惶恐,说:“都是小虎拦着,不许我们打电话给你,可有些事情他也没有权限做主,就都堆积在这里了。”

田孜心里一暖,罗小虎倒是个有肩膀的,嘴上却淡淡的,说:“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你把最紧急那几件事整理一下先拿过来。”

她一忙起来就连轴转,简直脱不了身了,中午的时候罗小虎来敲门,说:“田姐,我和姜璐去吃饭,要不要给你带一份?”

“不用,一起吧!今天我请客。”

田孜爽快地把文件夹合上,拿起了座位上的手袋。

他们去吃铜火锅,热腾腾的白气在他们之间飘来荡去,很快消解了他们几日不见的生疏感,姜璐乖巧地给调了一个油碟给她递过去,田孜问:“放耗油没有?”

“放了,就是您以前的口味。”

姜璐连说带笑的。

田孜摆手,说:“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现在要忌口。”

她让她看自己脸上的抓伤,结痂已经掉了一大半了,留了个不太明显的白印子。

姜璐问:“这是猫抓的吧?家猫还是野猫?伤口这么深,要是野猫可得打狂犬疫苗啊?”

田孜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说:“可不就是一只野猫嘛,张牙舞爪的,防不胜防!”

隔着热气,她看见罗小虎快速地笑了一下,又很快收住了。

田孜心想:小样,我还以为你多能装呢!

上午他看到她,若无其事,像往常那样沉默而恭敬,田孜简直要怀疑那个晚上她撞见的不是他。

小小年纪,就这样能沉得住气,她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下午的时候,她把罗小虎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个文件夹,说:“这个客户你跟的不错,以后就划到你名下,继续跟吧!”

罗小虎打开看了一下,又飞快还了回去:“姐,这不合规矩,之前都是你沟通的,客户已经下了五万美元的单,应该归您拿提成的。”

田孜站起来,把文件夹塞给他:“我说给你就给你,我手上还在谈一个意大利的客户,一时半会儿分不出精力,再说了,你不自己跟个全单怎么能历练出来?”

“另外,”她沉吟了一下:“这个事情我只给你透个底儿,姜璐那里你先别说的,那家伙嘴巴快,我们转过年会去德国参加一个贸易展会,经费有限,郭总让我从你们当中选上三个骨干,我想带上你和姜璐,完了再从新来的那些人里面选一个。”

一丝喜色从从罗小虎脸上快速掠过,这可是难得的实战机会,不是谁都有资格去的。

田孜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说:“你去忙吧,有机会学两句日常德语打打底儿。”

罗小虎谢过她,抱着文件夹出去了,一出门脸就沉下来了:田孜这摆明是要投之以桃报之以梨,和他一笔勾销了。

她不动声色地给他这些好处,可能是回报他那夜的收留之恩,或许也有奖励他守口如瓶的意思,自此两清。

这本是好事,罗小虎内心深处却非常不舒服,他当时出手帮她,并没有这样赤裸裸的企图。

不管她是回报他也好,封他的嘴也罢了,或者纯粹是出于一片好意,他都不喜欢这种你来我就往的形式,好像他们之间只有冷冰冰的职场关系。

随即他又一哂,不然还能怎样呢?难道他还能有什么别的奢望和期待吗?

(作者的话:何川哥哥这大爷脾气哟,估计你们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尾)

第33章 这夜多寂寥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到年关了,田孜公司大年二十八就放假了,放假前把员工的奖金分红提成一股脑都发了下去。

老板朱浩宁一向出手大方,就连他们这些刚进公司半年的新人也得到了一笔超出意料的奖励,不由地个个眉开眼笑。

吃散伙饭的时候,姜璐兴致高昂,说:“太好了,下个月的花呗有着落了。”

她一向是月光女神,寅支卯粮,拆了东墙补西墙。

罗小虎摇头:“买那么多漂亮衣服,才放十天假,穿得过来吗?”

姜璐鼻子一皱:“你呀,懂不懂有个词叫衣锦还乡,现在就连亲戚之间都是先敬衣裳后敬人,难道都像你,钱放在衣兜里还没暖热就存起来呀?!”

罗小虎被抢白了,却一点都不生气,还是一笑了之。

他从来没有谈过家里的情况,偶尔提及到,也是含糊带过,不过看得出来经济比较拮据。他日常很少有大的开销,除了见客户的那身正装,衣服换来换去是总是那么几件,姜璐平时颇有些看不上他。

田孜却有不同的看法,俗话说莫欺少年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罗小虎将来未必起不来。

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看到勤勉克制的罗小虎时,她都感觉分外亲切,仿佛看到了以前的周子非,俩人咬着腮帮子努力的那股劲儿特别像。

所以,有意无意的,她都会不动声色的偏向或者多提携罗小虎一些,不过也是因为他懂事识趣,一呼即应,他俩之间逐渐有了一份姜璐没有察觉到的默契。

有时候田孜觉得自己可能魔怔了,这些日子,她笑意盈盈地工作,生活,像个正常人一样,可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遇到什么人,都会拐上十八个弯最后拐到周子非身上:这种款式西装还是他穿比较有型,这家店的黄豆炖猪蹄他肯定喜欢,就连罗小虎,也被她硬生生看出了周子非的影子来了。

田孜一出神就没有听到姜璐问她的话,不由地“啊”了一声。

罗小虎说:“她问你回老家的票抢到了没有?”

“抢到了,抢到了!”

田孜赶紧敷衍她,另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也浮出了水面,今年去哪里过年?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去过了。

上次她寄了首饰回去后,王美蓉乐得嘴都合不上,穿毛衣也把金链子戴在外面,逢人就显摆她女儿现在多出息,多孝顺。

就连她那同母异父的妹妹赵蜜,也细声细气地打电话给她,要姐姐过年回家,说她都快记不得姐姐的模样了。

田孜并不想回去,她们待她越亲热她越不想回去,既有长期生疏后乍然亲密的别扭,也有一些近乡情怯的因素。

她想:还不如一个人自在些,反正假期不过那么几天,吃吃睡睡也就过去了。

虽然这么决定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散伙之后她直接去银行给王美蓉转了五千块钱。

不一会儿她妈就把电话打过来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走苦情路线,说她年纪大了花不了那么多钱,她只想看看自己的女儿,又威胁她要敢不回去她就带着赵蜜到大连找她去,一波接一波的攻势,弄得田孜的脑袋都要炸了。

彼时她还在出租车上,手机不太隔音,王美蓉嘹亮的嗓门,嘤嘤的哭泣,在封闭的空间里听起来格外刺耳,害得出租车师傅都不能专心开车了,偷偷摸摸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回。

田孜觉得尴尬,赶紧三言两语搪塞了王她,迫不及待地把电话挂了,心里暗自摇头:一个电话她已经吃不消了,真要见了人,她妈还不知道把自己揉搓成什么样呢?说不定会把王丰林的旧账翻出来,捎带给自己安排几场相亲什么的......

光想一想,她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好容易回到住处,却依旧不得清净。

安家的女儿几天前从美国回来过年了,携带着自己的丈夫,一儿一女,滴溜溜的一大家子,高兴得两位老人家红光满面,连脸上的皱纹都少了几条。

安姐五十出头,却保养得格外年轻,身材依旧匀称有致,皮肤白嫩,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有种常年养尊处优的温婉和天真。

她待人极为亲热,一见到田孜就拉住她的手不放,不住口地感谢她对两位老人的照顾,还给她带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化妆品。

田孜感觉受之有愧,推了又推,最后还是收下了。

安姐的老公泰德是美国人,两个孩子十五六岁的样子,活泼可爱,一律的热情直率,终日都能听到她们的嬉闹声和爽朗的笑声。

他们格外体恤田孜,可有时候这种体恤对她来讲是一种负担,比如今天的晚饭,安家二老和安姐轮流上来叫她,她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席了人家的家宴。

主人个顶个的热情好客,不断地给她夹菜找话题,她却如坐针毡,感觉自己是那首热闹乐曲中最不合时宜的音符,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

安姐很快留意到了,说:“小田,你千万别见外啊,女孩子家的多吃一点,别学人家减肥,有点肉肉才好看呢。”

田孜笑着应下,说:“不减肥。”

安姐又说:“之前小周给我介绍你的情况时我就很喜欢你,这次更是一见如故,他没说错,你啊,真是个难得的好女孩!”

田孜的心像被突然蛰了一下,一阵刺痛,她说的是周子非。

安姐继续说:“小周最近是不是挺忙的?我叫他来吃饭结果几次都没空。”

田孜的手指微微颤抖,几乎拿不住筷子,她索性放下,脸上还是很坦然自若的样子,说:“可能吧,我们最近都忙,没顾上联系,我也不太清楚他那边的情况。”

她的语气生疏而客气,仿佛周子非只是她一个不熟的朋友,安姐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却识趣地打住这个话题不再往下说了。

田孜又耐着性子数了一阵儿饭粒,掐着时间起身告辞,一家子热情洋溢地挽留她,撕扯了半天才脱了身。

一出门,田孜就忍不住长舒一口气,这样的饭局简直吃不消。

她独自待在楼上,楼下的欢声笑语并着电视里喜气洋洋的新年歌曲,一波接着一波,就像海浪一样冲击着她的房间,她的房间变成了一叶扁舟,也跟着摇摆起来。

只是这楼上,只得一室清冷和寂寥。

田孜枯坐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下去了,看看时间尚早,穿上大衣,拿起手袋,出门了。

快过年了,这个城市的晚上流光溢彩,空气却是寒丝丝的,田孜在马路沿上漫无目的走着,路上的行人,这世间的一草一木节日,都有自己的归宿,只有她永远都在游荡,尤其在这个节日气氛浓厚的晚上,越发觉得自己孑然一身,孤寂凄凉。

她裹紧大衣,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错了,她一直兢兢业业做人,认认真真做事,老天却并不肯眷顾她。

慢慢走了一会儿,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花火酒吧,最近她往那里去得越来越频繁了。

一进门,调酒师就对着她笑,说:“还是玛格丽特?”

田孜点点头,熟练地把包放在台子上,坐到高脚凳上。

调酒师动作娴熟,他先取一个鸡尾酒碟,将杯沿用柠檬片蘸湿,在细盐上抹一下,沾上一层“盐霜”,然后将一些配料加冰块后倒入摇杯内摇匀,还不忘对着田孜耍了个酷酷的花样,然后倒入鸡尾酒碟后推给了她。

田孜对着他礼貌地笑一笑,一低头笑容就收起来了。

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错,口感浓郁,酸酸甜甜,带有清鲜的果香和龙舌兰酒的特殊香味,非常清爽。

要过年了,酒吧里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坐着一些客人,DJ 在放一首慢摇滚,歌手嗓音低沉忧郁,浅吟低唱,田孜有点醉意,用手托着头静静地听,听着听着,一颗心像慢慢沉入湖底,有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寂寥。

一杯酒很快喝完了,田孜看看表,才九点钟,时间过得那样的缓慢,她向调酒师示意,要他再来一杯,不喝到微醺今晚怕是很难入眠了。

门口的风铃突然一响,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进来了,田孜一抬头,正对上何川,收拾得人模狗样,胳膊里还挎着一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姑娘。

田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何川看到她时表情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又像被捉奸在场,何必呢?她又不是他什么人?

田孜不想让他尴尬,所以并没有打招呼,可没一会儿,何川自己讪讪地过来了,他摇着酒杯,做出流里流气的样子,说:“美女,一个人啊?”

田孜眼角都不瞟他一下,拽拽地说:“怎么可能?我男朋友很快就到,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何川并不生气,笑眯眯地坐在她旁边,说:“这不是还没来吗?我先插个队。”

又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哎呀,今晚朋友非要拉我来,但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没意思透了。”

这话听着有些撇清和解释的意思。

爱咋咋地,和自己解释得着吗?田孜勾勾嘴角,没有搭话。

(作者的话:入 V 第一天,给大家加点餐,双更啊,希望大家看文愉快,感谢你们一如既往的支持,超感动,超暖!)

第34章 伴君如伴虎

何川问:“你的周大律师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啊?”

田孜把酒杯往吧台上“啪”地一放,不耐烦地说:“有完没完?”

这话等于已经给了何川答案,但凡她春风得意一些,都不会是这副鬼样子。

他咧嘴一笑,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咱俩一样,都是爷不疼娘不爱的。”

田孜往他那堆儿朋友那里看看,语带讥诮:“你这不是挺受欢迎的吗?”

“咳,”何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是我的钱受欢迎,都等着我买单呢!”

心里门儿清,偏还和他们混在一起,大概也是因为寂寞吧。

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走了过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抽了一张卡给他们,那些人立刻嘻嘻地起身离开。

经过田孜身边时下有人下死劲儿地盯着她看了好几眼,不知道她是哪里冒出来的神仙。

何川又过来了,田孜皱起眉来:“这是干嘛呢?”

何川说:“我看你挺介意的,索性把他们打发走了!”

他又找服务员要了一瓶酒,很贵的样子,殷勤地给她倒了半杯:“今天咱俩好好喝两杯。”

田孜赶紧用手捂住杯子口,说:“别介,我可不敢喝你的酒!”

何川一扬眉:“怎么?怕我给你下药?我要是那样的人还能留你到现在?”

田孜想一想,还真是,别人是伪君子,他是坦荡荡的真小人。

何川拿过杯子给她倒上,说:“放心喝吧,王师傅在外面等着呢,待会肯定让他全尾全须地把你送回去。”

见田孜还有点将信将疑,他恼火了:“我他妈的想找人上床还轮得到你?你也不看看你多大岁数了,脖子上都有纹了。”

田孜脸色突变,赶紧拿出镜子来照。

何川边喝酒边坏坏地笑,说:“逗你玩的,放心,没那么容易老,不过两三年后就难说了,所以说呀,有花堪折直须折,今朝有酒今朝醉......”

田孜“啪”一声合上镜子,气得直磨牙。

何川说:“你倒是说话啊?怎么哑巴了?”

田孜慢悠悠地说:“我这不是伴君如伴虎吗?万一那一句话不对了,我怕你把我的脑袋拧下去当球踢!”

哎哟,挺记仇啊,雪人的仇。

何川被戳到短处,脸皮有点发热,说:“行了行了,别揪着那点破事不放了,讲真的,都放假了你咋还不回老家过年呀?”

一句话正问在田孜的心坎上,大概是憋得不行了,就连何川也变成了一个好的聊天对象了。

田孜叹气:“想回倒是想回,只是那个家早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回去也是给人家添堵,还不如识趣一点..”

何川“哦”了一声,她欲语还休,感觉很多故事的样子。

田孜一肚子苦水,趁着酒劲儿,很是倾诉了一番,最后口齿不清地说:“不瞒你说,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也呆不住了,人家好好一锅粥,团团圆圆,齐齐整整的,快被我这颗老鼠屎搅坏了!”

何川笑了,这是酒上头了,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他一本正经地给建议:“那你就回老家看看呗,不行再回来,反正也没多远,你刚说多远车程来着?”

田孜举起手指,一个一个地数:“开车三个半小时,高铁差不多俩小时,可你让我现在去哪里抢票去?我倒是真想回去瞅瞅,小时候我们过年家家户户都会炸黄花鱼,刀鱼段、小偏口,小棒鱼......,刚出锅时那个酥香焦黄啊,想起来都流口水,外面卖的根本不是那个味!

我们那里还有一处野莽岭,风景宜人,过年时候可以在那儿光明正大地放烟火鞭炮…我真想玩那个摔炮啊,一扔一个响,小时候大院的男孩子们老拿这个吓唬我,讨厌死了…现在想想,还是小时候好玩啊,你说人干嘛长大了,长大后全他妈的都是糟心事.....”

她喋喋不休,所有的煎熬抑郁不开心都化作最后那句脏话迸了出来了。

何川大手一挥,说:“这还不简单,咱明个一早就回,我有车,咱开车回!”

田孜愣住,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他了:“真的假的,你不和家人过年吗?”

何川叹气:“你也知道的,我爸妈几年前就没了,我现在是赤条条一个人,孤家寡人最怕什么你知道吗?最怕过年了!”

说到后面言语萧索,田孜深有同感,那落寞的眼神和表情骗不了人,就像自己在照镜子一样。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是与自己心境最相通的人。

田孜趁着几分醉意,拍板:就这么定了,万一那里不好玩咱们立刻就开车回!

“好嘞!就这么定了!”

何川兴高采烈就举起酒瓶,和她的杯子“哐啷”碰了一下。

这世上大概没几个人会把醉话当真,田孜不过借此发泄一下情绪罢了,反正何川也是个没心的,把他当树洞倒倒垃圾情绪也好。

趁着微醺的那股劲儿,田孜一回去就栽倒在床,一晚上净做梦了,各种光怪陆离:年少委屈无措的自己,年富力强骂起人来叉腰跳脚的妈妈,甚至已经记不得全貌的死鬼老爹,都化成光影片段交替着在她梦里出现,跑马灯似的…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大概真的是有些想家了。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她才算睡踏实了一些,似乎刚刚合上眼,外面就传来了刺耳的车喇叭声,一声长两声短的,不知道是那个促狭鬼,大过节的扰人清梦。

田孜翻了个身,用枕头压住耳朵,偏那刺耳的喇叭声不依不饶,连绵不绝,她听到楼下有了动静,恍惚是安姐的老公泰德,一边开门一边不满地用英文骂人:“what are you fucking doing?”

车喇叭声并没有停,反而示威似地拉得更响了,大有不把整个家属区吵醒不罢休的势头。

一个可怕的可能性突然蹿进了脑子里,田孜瞬间清醒。

她一骨碌爬起来,扯开窗帘往外看,天,在院门口停着的正是何川的大奔,他闲闲地靠着车窗,把胳膊伸进去,一声声地按着喇叭,肆无忌惮。

天呢,田孜呻吟了一声,这个没素质的,大清早扰民的混账竟然是她招来的?!

她立刻打开手机,打给他:“你在搞什么鬼?”

“你醒了?”何川心情很好的样子,朝窗户这里挥挥手:“怎么现在才开手机,我都等你半个小时了,收拾好了吗?”

“收拾什么?”

田孜一阵紧张。

“收拾好回老家啊,你昨天不是说要穿上你三千八的大衣,拎着你的 lv,衣锦还乡的吗?”

天呢?自己居然说过这样粗鄙肤浅的话。

田孜一阵脸红,嘴巴还是很硬:“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哎呦,人家是提上裤子不认账,你这是睡一觉就不认了呀!”

何川比她还粗鄙,又说:“昨晚不是你苦苦哀求我当你的司机的吗?还约了我早上六点半来接你,现在是想赖账吗?!”

“这~”

田孜一下子噎住了,又将信将疑,昨天她虽喝多了点,但远没到断片的程度,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些话?

何川感觉到她的迟疑,当机立断:“我给你十五分钟,要是还不下来我就继续拉笛,直到你下来为止。”

说完就挂了。

田孜懵了几秒钟,立刻飞快地洗漱收拾东西装行李,这个狗东西,什么混账事都做得出来,她可不想成为这小区的名人和罪人!

心一横,反而感觉解脱了。

之前她一直在回与不回之间摇摆挣扎,左右拿不定主意,现在有人突然推她一把,断了她的后路,倒也痛快。

田孜赶在最后一秒,气喘吁吁地拎着包小跑到何川跟前,何川慢慢收回按着车喇叭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嗯,还不错,效率挺高,就是这个妆啊~”

他比划了一下:“稍微潦草了一些。”

田孜哼了一下声,他倒是把自己捯饬得人模狗样的,乍一看,清清爽爽,一表人才。

她把包扔到后面的座位上,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何川看她这么上道,高兴极了,一扭钥匙,兴高采烈地说:“出发了!”

田孜冷眼看他,那个兴奋劲头就像一个盼望春游的孩子终于逮到了机会,根本不 care(在乎)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

车猛地往前一蹿,又瞬间减速,田孜差点一头栽在前车窗上,她赶紧抓住上面的拉手,冲他嚷嚷:“你到底会不会开车?”

何川笑一笑,云淡风轻地说:“这几年都是老王开车,我确实有段时间没摸方向盘了。”

他找了找感觉,一踩油门,车又呼啸而驰。

田孜简直想吐血:“你这个混蛋,就这水平还想上高速?!”

何川伤自尊了,嘴硬:“我水平怎么了?头几年我还玩过赛车呢!”

果然,一上高速,车速立刻飙到了最高,风驰电掣地往前冲,不,是往前飘。

田孜的心提到嗓子眼里就没下来过,脸白得像张纸一样,眼睛都不敢睁开。

此时的何川紧抿双唇,耳根子硬得很,越让他慢点他开得越快,整个一叛逆少年。

(作者的话:给何川哥哥机会了哦,能不能把握住就不好说了!)

第35章 初恋这件小事

何川开着车在高速上狂飙,一路超车,喇叭按得山响,好容易遥遥看到了一个服务站,田孜像看到救星一样,哆哆嗦嗦地求他,说自己要上厕所。

何川正在兴头上,不免觉得她太扫兴,看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又软了,放慢车速开了下去。

时间还早,不过早上七八点钟,服务站的工作人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卖些豆浆油条茶叶蛋,看到他们来了也只是懒懒地抬抬眼皮,并不怎么热络。

田孜去卫生间,指使何川去买早餐,他们出门仓促,什么吃的都没带。

何川买完早餐后,抱着一大堆东西,在卫生间门口左等右等不见田孜的影子,最后转到车那儿一看,嘿,她正排排场场地坐在驾驶座上呢!

田孜一看到他走近,满脸戒备,用手紧紧地抓住方向盘,带点挑衅看着他。

何川看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像只护食的小猫,一下子乐了:“至于吗?”

他举起手上的纸袋子:“先下来吃点东西吧?”

“我就在这里吃。”

田孜寸土不让。

何川无奈,摇着头上了副驾驶,俩人都有些饿了,各自埋头一顿狂嚼猛咽。

何川先吃完,盯着田孜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露出一个鄙夷的笑,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要不要吃得这么豪迈?”

田孜毫不在意:“我就这德性,你又不是第一天见。”

何川有点失落的样子:“你在周子非跟前可不这样,可见你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

田孜一口油条差点噎在喉咙里,何川赶快递了豆浆过去,好一会儿她才顺过来,瞟他一眼:“你又何曾对我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见了个新鲜玩意儿罢了!”

他拿她作解闷的玩意儿,她也拿他作排遣的工具,大家心里都透亮,横竖谁都不吃亏。

田孜夺回操控权,自己开车上路后,心情慢慢平和起来,走着走着,又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情绪来。

路上的车辆并不算多,可能该回去的都回得差不多了,偶尔会经过一些荒山野岭,山顶还残留着一些白雪,远远看上去,像带了顶帽子一样,其它裸露的地方却是些灰暗冰冷的泥土或乱石,光秃秃的树丛杂乱无章,颇有点万物不生的荒凉。

大概大城市待久了,连这都感觉出一些野趣来了。

何川躺在副驾驶上,翘着二郎腿,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心情很好的样子,没办法,人家天生就是大爷,享受的命。

田孜有些不平衡,说:“待会儿油钱我不出了啊!”

“切,谁让你出油钱了?!”

何川嗤之以鼻。

田孜慢吞吞地说:“本来我是这么打算的,你送我回家,我给你出油钱,我回家过年,你找个地方解闷,咱们两不相欠。既然现在我变成司机了,服务费就和油钱相抵了。”

“做人不能这么斤斤计较,会失去很多乐趣的。”

何川伸伸懒腰,闲闲地说。

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折起身问:“到了我住哪儿啊?不会跟你一个房间吧?”

他挤眉弄眼地笑,一会儿不逗她他就皮痒。

田孜冷哼一声:“我都不一定有地方住,还安排你?你自然是住我们这个小县城最高级的酒店了,反正你有得是钱。”

“切!那多不好玩儿!”

何川有些失望。

“是你上赶着来体验民间疾苦的,要不给你安排个窑洞啥的?”

田孜抢白他,心里其实也在打鼓。

之前她一直坚决拒绝王美蓉让她回家过年的邀请,颇是费了点劲儿才掐灭了她不屈不饶的小火苗,现在又一声不吭突然回去了,不知道带给她的是惊喜还是惊吓。

快中午的时候,车终于下了高速,熟悉的路标和建筑铺面而来,就连空气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田孜没有办法描述自己那种微妙复杂的心情,当初她拼了命的读书考学,就是想永远离开这个让她痛苦和憋屈的地方,没想到她在外面飘荡了一圈,最让她有归属感,熟悉安心的,居然还是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这几年来县城的变化并不大,主干道拓宽了,起了几幢高楼,依稀看着像是新开的商场。

从广州来到大连,再从大连来到这小县城,田孜不由地觉得它有些灰扑扑的拿不出手,就像一个不争气的童年伙伴,外面的世界早就日新月异翻天覆地了,他却甘愿蹲在家门口傻呵呵地混吃等死,任由岁月给他脸上添上风霜,让人恨其不幸怒其不争。

田孜一伸手把导航关了,何川看她一眼,说:“这么久没回来了,还能找到路?”

“开玩笑,闭着眼睛我也能找到。”

这一点自信田孜还是有的,小城里道路纵横,没什么章法,但她早已烂熟于心。

车经过一座学校的时候,速度不由地慢了下来,何川看她一直往外面瞅,问:“这是你的学校?”

田孜点头,心潮汹涌起伏,陪她度过年少时光,流血溜汗的那个地方,依旧矗立在那里,几乎没什么改变。

何川立刻解开安全带:“停车,咱们去看一看。”

“不好吧?”

田孜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好的?你都多少年没回来了,下次再回来这学校都不一定在了,快,别磨磨蹭蹭的!”

何川作势要推车门。

“乌鸦嘴,我们高中可是市重点呢,哪里那么容易倒闭?”

田孜一边和他拌嘴,一边在路边找位置停下来了,小城市就这点好,不用满世界找车位。

学校大门口还是那两扇大大的铁栏门,因为要放假了,上面挂了一把冷冰冰的大锁,最上面挑着俩红灯笼,稍稍带了点喜庆的味道。

他俩一人扒拉一扇门,透过缝隙往里面张望。

放假的校园空旷冷清,北风卷着枯叶和树枝在光秃秃的地面上翻滚,看上去格外萧索。

田孜有点可惜,说:“只能这么凭吊一下了,本来还打算带你看看我的教室呢!”

何川没说话,顺着旁边的围墙走了一段,那里比较偏僻,杂乱地扔着一些饮料瓶废纸团,田孜皱眉:“”去那里干什么?脏兮兮的。”

何川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田孜走近一看,乐了:“你不会是想翻墙进去吧?”

何川理直气壮:“这里堆了这么多砖块,肯定经常有人翻的,来来,我先上去,然后拉你一把!”

“不好吧~”

田孜嘴上迟疑,心里却跃跃欲试。

何川已经一跃而上,他用手勾着墙头,双脚轮番往墙面上一点,三下两下就上去了,身手相当敏捷。

他像只威风凛凛的黑豹一样蹲在墙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兴奋,仿佛在玩一个再刺激不过的游戏。

田孜却迟迟不敢动。

他突然一笑:“我知道了,你是怕你 3800 的大衣弄脏了吧,来,我先帮你拿着。”

田孜气得直跺脚,这个梗还没过去呢?

到底还是把大衣脱了先递给他,何川把衣服挂在脖子上,伸手去拉她。

田孜把砖块垒得高高的,站在上面,用脚踩着墙上微凸的地方,抓住何川的手,一使劲也上去了。

何川一边扶着她摇摇晃晃的身体,一边夸她:“不错,身手矫健!”

田孜遥遥看着地面,有些心慌,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肯放。

何川说:“我数 123,咱们一起往下跳!

“我不行的。”

田孜一阵哆嗦。

何川轻蔑地看着她:“瞧你这怂样,之前和我抢方向盘的劲头哪儿去了?”

他纵身一跳,轻松落地,转而向她张开双臂,说:“下来,我接着你!”

田孜慢慢地坐在墙头,放下两条腿,不停地叮嘱他:“一定要接住我啊!”

“放心吧,哥哥的胸膛结实着呢!”

何川逗她。

田孜没心思搭理他,眼睛一闭就跳了下来,何川正好把她抱了个满怀,只觉温香软玉,馨香扑鼻,一时舍不得放手。

田孜的心砰砰乱跳,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何川正抱着她一脸享受,她一把推开他,说:“走吧!”

何川并不勉强,俩人肩并肩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晃荡,冬天的学校实在没有什么好景致,枯藤秃枝,灰扑扑的教学楼,像个沧桑的老人,忠诚地矗立在原来的位置。

田孜饶有兴致地转到自己那栋教学楼,指给何川看,高三时她一直坐在三楼的窗边,窗外有一棵很粗的树,夏天看书看累时,一抬头就能看到一树新绿,细细的叶子像翡翠,又像女人的耳坠,微风一吹,摇摇晃晃,似乎在琳琅作响,给她枯燥压抑的年少岁月多了一抹柔情的颜色

他们又去操场,上面铺了新的塑胶跑道,可能长久没人打理了,缝隙里钻出来一些枯黄的杂草。

田孜一一走过,一一看过,觉得所有的东西都那样的可亲可爱。

操场边的那块巨石还在,以前她经常躲在后面背书,有时候会碰到早恋约会的小情侣。

她把这些津津有味地讲给何川听,何川非常有耐心,听着听着就微笑起来,眼睛里跳跃着温柔的星光。

他很难想象她读书时的模样,按她来说,又瘦又小,终日用橡皮筋随随便绑个马尾,毫不起眼。

何川说:“我不信,那会儿肯定有傻小子偷偷喜欢你?”

有吗?田孜侧头想一想,笑了:“好像是有一个,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比我还瘦小,豆芽菜一样,架着一个大大的眼眼镜。大家都说他喜欢我,对了,他还给我写过一封情书呢,当时把我吓得啊,像接了一个定时炸弹一样,直接就交给班主任了!”

“不会吧?这么不解风情?”

何川骇然。

田孜斜他一眼:“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开窍那么早。”

突然又笑出声来:“后来他恼了,每次看到我都一脸哀怨,最后化悲愤为力量,考上了武汉大学!”

何川一脸可惜:“瞧瞧,好好的初恋就这么夭折了!”

“那怎么能算初恋呢? ”田孜急了:“我大学才开始谈的恋爱,是和周子非 ......”

话未说完就后悔了,怎么又提到他了。

何川以前挺喜欢拿周子非的事逗她的,这会儿却突然觉得这个名字刺耳得不行,不愿意再继续往下说,他转了话题,说:“附近有什么吃的吗?我这会儿感觉有点饿了。”

田孜一看表,都下午两点多了,可不就该饿了?

她说:“以前学校附近有家鸡汤米线,我们经常去吃的,不知道现在关门没有,咱们先去垫吧垫吧!”

(作者的话:有些事情不能着急,得小火慢慢炖啊!)

第36章 旧恨心魔

一回生,二回熟,出门再翻墙时田孜就顺利多了。

她一边从何川那里拿回大衣,一边笑:“我都被你带坏了!”

何川轻佻地朝她眨眼睛:“还有更坏的,要不要试试? ”

田孜轻轻啐了他一口,就知道他没有什么好话等着她。

那家鸡汤米线的老店已经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酱肉店,现在却紧闭大门,上面写着关门大吉的告示。

田孜在前面站了一会儿,颇是有些失落,仿佛一起遗失的还有她的某一块记忆碎片。

小城市过年气氛比较浓厚,大年二十九,大多数店铺都休业了,有的正在乒乒乓乓地收拾桌子板凳,准备关门,都是小本生意,起早贪黑了一整年了,是时候歇一歇了。

他们开车转了好几个地方,最后找到一个家饺子馆,双下巴的胖老板笑呵呵的,操着方言说:“都卖的差不多了,就剩了点包给自家吃的鲅鱼馅的饺子,新鲜是新鲜,就是有点贵。”

田孜一口应下,又让他凉拌了个黄瓜,爆了个花生米,切了碟猪头肉,最后还现做了个皮蛋豆腐。

她笑嘻嘻地对何川说:“这顿我来请,也算是尽尽地主之谊,瞧瞧,这咋地也四菜一汤了,以后别挑我理啊!”

何川无语,这种厚脸皮的话亏她能说出口,他问:“四菜算是勉强有了,汤呢?”

田孜指指饺子面汤,他顿时笑出声来,说:“好好好,算你有诚意!”

不知道是太饿了,还是老板手艺真不错,俩人吃得心满意足,田孜发现何川果然挑食,那盘猪头肉和凉拌黄瓜一筷子都没动。

她问:“不合胃口?”

“不是,”何川用纸巾轻轻沾沾嘴角,那动作与这个略显简陋的饺子馆有点格格不入,突然有了些清贵的气质。

“我不喜欢吃内脏那些。”

“那黄瓜呢?”

田孜追问。

他皱起眉头:“他放了姜末。”

好吧,田孜放弃了,吃饱就行。

俩人付完钱出门,何川坚持要自己开车,田孜拗不过他,说:“你这又是怎么了?” 他笑:“好歹给你家人留个好印象呗,说起来是你一女的开车把我大老远带过来的,怪没面子的!”

哎呦,现在知道要脸了,田孜笑笑,随他去,其实不过跑来玩上一趟,打个照面,印象不印象的有什么关系呢?

田孜以前住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开车不到十分钟的路程,顶着田孜忧心忡忡的目光,何川收敛起他的狂性,车开得非常稳重。

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熟悉了,田孜的心也越跳越快,连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王美蓉他们住在红光机械厂的老家属区里,这曾是这个小城最早最好的一批宿舍楼,现在却在时光和风雨的侵蚀下变得格外沧桑,和外面崭新气派的高楼大厦完全不是一个年代的。

当年的红光机械厂是这个县城最好的企业,员工的福利待遇也是首屈一指,能进去做个保安打扫下卫生都得有过硬的关系。

赵叔当年管着厂子的食堂,有一千来号人在他眼皮子下吃饭,颇是威风了好几年,要不然王美蓉也不会看上他,然后横刀夺爱,他长得干瘪,黑瘦黑瘦。

赵叔之前在老家是有老婆的,对他颇有些敬畏,只要他拿钱回家,保得住名份,随他怎么花天海地,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可是赵国强碰到了她妈王美蓉,那时的王美蓉漂亮,时髦,泼辣,不知怎地把他拿住了。

赵国强要死要活,非得和他乡下的婆娘离婚不可。

这桩桃色事件当年在这个小城闹得鸡飞狗跳,导致田孜长到很大了,出门都是溜着墙根儿走路,到处都是对她指指点点的手,还有隐隐约约的声音:“看呢,看呢,这就是她,那个拖油瓶。”

王美蓉不管这些,反正她最后赢得了战争,如愿以偿地结了婚,大摇大摆地搬进了这个金光闪闪的高档小区,捎带着灰溜溜的田孜。

即便结婚后,赵叔乡下的前妻还是时不时拖着儿子来这里要钱闹事,一看到王美蓉就两眼充血,不要钱的污言秽语漫天飞舞,次次都惊天震地,一向泼辣的王美蓉也有些招架不住,听到点动静就赶紧溜了。

她溜走了,那个疯女人就逮到田孜,抓住她细小的胳膊,不问青红皂白劈头就骂,挨个问候她的祖宗八代。田孜到现在还记得她肮脏的指甲掐进她胳膊皮肉时尖锐的疼痛,还有那种又羞又窘,脸皮发烫的耻辱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这种情形并没有持续多久,赵国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弹压住她了,也可能是给了一大笔钱,她再也没有来了。

儿子是判给赵叔的,她却扣着不放,那边的爷爷奶奶也一味地庇护着他们娘儿俩,对这边横眉冷对。王美蓉颇是过了几年艰难的日子,直到生下赵蜜,两边的关系才慢慢破冰,不过那个时候田孜已经高中住校了,对这些破事向来是不管不问,有多远离得多远、

听说后来赵叔的风光很快就过去了,市场经济的浪潮强烈冲击着这个小县城,连他所在的红光机械厂也开始走向了衰败,厂里的效益急剧下滑,不停地裁人再裁人,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了。

赵叔虽然勉强保住了工作,但只是头衔好听,其实就是一个工厂食堂搞采购的,时不时还要亲自去市场买菜。

王美蓉说起来恨得咬牙切齿,大呼小叫,哭诉自己命不好。田孜通常都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这样肮脏混乱的世界,她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可她还是回来了,一想到这里她心里不免凄凉,这个世界这样大,兜兜转转,她还是不得不回到这个地方。

何川很快把车开到了家属大院,还没有停稳就听到一阵喧闹声,一群人围了个半圈,好像在看什么热闹,隐隐传来吵架的声音。

田孜心一紧,她眼睛尖,已经看到了王美蓉。

像是一种本能反应,她立刻解开安全带,从还在缓慢移动的车上跳了下去。

何川的车都没有停稳,在后面“哎哎”叫了她半天,她像是没听到一样,炮弹一样扎进了人群。

王美蓉摊上麻烦了。

准确来说,是赵国强摊上麻烦了。

这几年厂子的效益越来越差,有时候工资都发不下来,有点血性的人早就自谋生路去了,只有一些老弱病残还有无所事事的二流子在那儿混日子。

李豁子就是厂里最有名的地痞流氓,年轻时接他爸的班,却并不实干,之前领导念着老员工情面对他一再容忍,没想到纵得他无法无天,平日里偷鸡摸狗,拍领导桌子,砸大姑娘家小媳妇家的窗玻璃.......,,谁提起来都头疼。

厂里几次裁员都有他的名字,他却胡搅蛮缠,耍赖装死,硬是赖到现在。

今年换了新厂长,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开了李豁子,他不依不饶,说在厂里吃饭食物中毒,非要领导给个说法。

新厂长早有准备,前脚开除了他,后脚就带着全家去三亚过年去了。

李豁子气势汹汹而来,几次都扑了个空,气得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转而把火力对准了赵国强,天天找他索赔。

可怜赵国强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这不,李豁子带了俩吊儿郎当的男人,又在院门口堵住了悄悄溜出去备年货的赵叔,哭爹叫娘地闹了好一阵儿了。

田孜站在人群里听了半天,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妈王美蓉,五十多岁的人了,还那么爱漂亮,穿着一件荧黄色亮漆皮的羽绒服,两鬓剃得短短的,头顶揪了一个小辫,跟宋丹丹似地。 就她这个范儿,别说在这小地方了,放到大连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时髦老太太。

可惜她这会儿气焰全无,和赵国强一起对着李豁子作揖弓腰,希望他冤有头债有主,放她们一家人过个好年,细看看,脸上的皱纹粉已经遮不住了,腰也挺不直,到底是老了。

她身后藏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里盛满了惶恐,两只手揪着她妈后面的衣服,一脸窘迫羞惭,是赵蜜。

田孜心尖像被针扎了一样,仿佛看到当年绝望无助的自己。

她叫了一声“妈”,走到前面去。

王美蓉乍一看到她,眼睛都亮了,惊喜交加,转而又着急起来:“你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听听,这叫什么话,要是搁在以前,敏感的田孜转身就走了,现在的她却不一样了。

她对着李豁子笑了笑:“李叔,大过年的您怎么这副模样啊?”

李豁子一愣,眯着眼睛认了她半天,说:“哎呀,这不是老赵家那个拖油瓶吗?现在出落得这么齐整了?”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包衣服鞋子,一看就是大牌子,他兴奋起来,赵国强的家底他知道,他本来只想出出气稍带敲点闲钱过个年,这下好了,要发财了。

田孜不亢不卑,说:“李叔,刚才我也听了一嘴,您下岗了心里不痛快大家都能理解,可这和我赵叔八竿子都打不着啊?”

“就是就是”,“这不是捡软柿子捏吗”

围观的人小声议论起来,都是邻居,对这件事情门儿清。

“怎么打不着,我在他管的食堂里食物中毒了,他就得赔钱,哎呦,我的肚子,又疼起来了!” 李豁子倒在一辆肮脏的人力三轮车上,按着肚子叫唤起来。

“对,赔钱。”

他带的那两个打手也咄咄逼人。

田孜笑吟吟地说:“您要是中毒的话赶快去医院看看,晚了就危险了。这样,我这里有三千块钱,别嫌弃,就当侄女给您买的营养品。”

田孜从钱夹子里掏出一沓钱,大过年的,何必和傻子论长短,能打发就打发了吧。

李豁子一下子坐起身来,浑浊的眼珠子放射出贪婪的光芒,刚要伸手去接,旁边有人咳嗽了一声,他心领神会,立刻又滚倒在三轮车上,叫唤:“三千块钱够干嘛的,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啊!”

“不要算了,我打 110。”

田孜非常利落地把钱放回去了。

“你这个臭婊子,耍我,”

李豁子恼羞成怒。

王美蓉不干了,嗷一声跳了起来:“你这个杀千刀的,敢骂我女儿?你配吗?”

“我有啥不敢的?我还敢骂你呢,呸,破鞋,母女俩一个德性!你当年的烂事以为我不知道?就骂了,一对臭婊子,你能拿我怎么样?”

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从李豁子那张嘴里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

田孜身子一晃,两耳嗡嗡作响,多年前被羞辱的噩梦像一条熟悉的毒蛇,又静悄悄地缠了上来。

恍惚中,有人在尖叫,然后“哐当"一声巨响,人群快速散开,李豁子躺着的那辆三轮车像离弦之箭一样被人踹了出去,直直地撞到远处的院墙上,又被剧烈地反弹回来。

李豁子不堪入耳的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吓得屁滚尿流,紧紧抓住车的扶手,脸都白了。

大家回头一看,一个高大的男人杀气腾腾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面带煞气,眼神犀利,死死盯着李豁子,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正是随后赶过来的何川。

(作者的话:唉,谁没一点辛酸的往事呢?机会是给何大爷创造了,就看他能不能抓住了!)

第37章 登堂入室

李豁子带来的两个打手愣了一愣,赶快跑上前把他从车上架了下来,李豁子捂着头嗷嗷地哭喊,这次是真疼,额头那里都见血了。

李豁子朝着何川吼:“你他妈的从哪里冒出来的?”

话音刚落,何川一个大耳光子抡过去,扇得他足足转了一圈,眼前直冒金花。

何川抽出一块手帕擦手,一边擦一边冷笑:“跟爷说话放尊重点,跟女人说话嘴巴更得干净!”

“我操你妈!”

李豁子双眼猩红,突然抽出一把亮闪闪的匕首,直直地朝着何川冲了过去。

田孜尖叫起来,心缩成了一团。

何川冷哼了一声,轻巧地一闪,李豁子没有收住蛮力,整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前栽,周围的人赶紧一哄而散。

何川瞅准机会,照他屁股上就是一脚,他立即摔了狗啃屎,要多狼狈就多狼狈。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有人拍起来手,这个流氓在厂里横行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吃瘪的时候。

李豁子一骨碌爬起来,捏着匕首,再次像疯牛一样冲了过来,眼睛都红了。

何川把田孜往旁边一推,没完全避开,胳膊上被拉了一个浅浅的血口子,人群里惊呼连连,赵国强赶紧拿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拨 110。

何川吃痛,顿时瞳仁紧缩,戾气横生。

他慢慢从后腰抽出个高尔夫球杆,刚下车的时候顺手别上的。

他环视周围,说:“大家做个证,我这可属于正当防卫!”

话音刚落,一棍子抡下去,仿佛闪电一般,只听一声惨叫,李豁子捂住腿坐在地上哀嚎起来,不知道骨头断了没有。

一看对方是个硬茬子,他的那两个酒肉朋友也失去了刚才的气势,脸色突变,哆嗦着直往后退。

“站住!”

何川叫住他们,却又不说话,只是拿着高尔夫棍轻轻地击打着另一只手掌,空气一下子安静了,闹哄哄的现场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

好一会儿,他朝田孜点点头,说:“把拿三千块钱给他,权当医药费。”

李豁子一愣,他的同伴已经忙不迭地接上了钱,点头哈腰地向何川致谢。

何川眼神阴冷:“你谢不着我,要谢就谢这位女士。”

“对对对!”

他们转过来对田孜着赔笑,前倨后恭的样子简直惨不忍睹,田孜别过头去,看都不愿意看他们一眼。

他们把李豁子扶上三轮车,推着准备离开,何川突然又叫住了他们。

他用高尔夫球棍遥遥地指着李豁子,傲慢地说:“我这张脸你可看清楚了,你以后找岔子子冲爷来,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何川,你去大连随便打听打听,有没听过我名字的兄弟你告我一声!

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李豁子如同一个瘪了气的皮球,脸色灰败,哼都不敢再哼一声。

没有热闹看了,人群很快就散了,有个别好事的上下打量着何川,悄悄问赵国强:“这是你家大女婿吗?”

赵叔心中正惊涛骇浪,唯唯诺诺应了几句,却让田孜听了个满耳,涨红了一张俏脸。

忽听小姑娘一声惊呼:“血,血,何大哥流血了!”

是赵蜜惊慌失措的声音。

田孜一看,哎呀,何川胳膊上的血越流越多,把衬衣的袖子都染红了。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神色紧张:“快快,去医院!”

“不用”

何川轻描淡写:“只是划破点皮,我心里有数。”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争勇好斗的,什么架没打过,这只是小场面,不值一提。

“那回家,快回家,家里有医药箱!”

事情发生的这样快,王美蓉简直受到了海啸般的冲击,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招呼他们。

三楼的客厅里,一群人紧紧地围着何川,就像围绕着一个凯旋而归的英雄。

田孜帮他把胳膊清洗干净,消毒,撒上止血粉,然后用纱布一层一层地往上缠,伤口虽然不深,但流了那么多血,看上去一样触目惊心。

田孜想起他一向养尊处优,皮肉金贵,是为了她才受了这无妄之灾,不禁心生温柔,动作格外地轻巧。

何川立刻感觉到了,火辣辣的伤口顿时没那么疼了。

一切就绪,大家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座,这才开始叙家常。

王美蓉翻出家里最好的一套茶杯,泡了一直没舍得喝的顶级毛尖,小心翼翼地给给他端过来,说:“小心烫。”

何川赶紧站起来,伸出双手去接。

王美蓉一闪身,说:“不用不用,你快坐下,烫!”

她把茶放到离他最近的位置,笑眯眯地看着他,越看越喜欢。

田孜简直受不了,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王美蓉依旧瞟都不瞟她一眼,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何川,问:”何先生多大了啊?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你和我家田孜是怎么认识的啊?”

田孜霍然起身,拖着长长的声音叫道:“妈~”

王美蓉骤然醒了过来,一拍额头,说:“看我,就是嘴碎的,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

赵国强人老了很多,两鬓斑白,更加干瘦了,佝偻着腰,几乎是个小老头了。

他拿出一盒烟,非常客气地让何川。

何川坐在那里,后背笔挺,说:“叔叔,我不吸烟的!”

“啊?不吸烟?那好啊,现在年轻人很少有不吸烟的,真是难得啊。”

说完,他的眼光飞快地在田孜脸上转了一圈,带着怯怯的讨好之意。

田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赵叔不用客气了,何川是我的同事,顺路把我捎回来的。待会吃完饭就去酒店了。”

啊?赵叔显然有些意外,面上浮出了迷惑的表情。

“那怎么能行呢?!”

王美蓉像是长了顺风耳,立刻从厨房蹿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芹菜:“大过年的住在酒店多冷清啊,就住咱家!何先生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咱们还没报答他呢!”

田孜:“咱家哪里有地方住啊?”

他们住的还是赵叔早年间分的二室二厅,晚上她还要和赵蜜挤一挤呢,更何况何川?

“有地方!有地方!”

赵蜜对这个勇敢的大哥哥很有好感,迫不及待地跑到阳台,把窗帘一拉,又跑到客厅拉了一个布帘子,麻利地摊开一个折叠床,嘿,还真挤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来。

她洋洋得意,说:“以前家里来客人都是这么住的!”

田孜看她像变魔术一样,哭笑不得,何川这样的贵公子怎么可能蜗居在如此憋屈的地方?

她偷眼看看何川,他也是一样的目瞪口呆,像被雷击了似的,脸色变来变去,非常复杂,好半天才艰难地憋出来一句:“挺好,挺好!”

他脑子坏掉了吗?田孜被他的反应雷倒了,扶额长叹。

王美蓉高兴坏了:“我这就去把被子抱到阳台上晒晒,这会儿太阳还不错,何先生别嫌弃,都是新裱新里新棉花,没上过身的,那会儿准备给田孜当嫁妆的....”

说着说着发现自己话太多了,赶紧借着忙活跑开了,赶着没人的时候悄悄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何川趁乱向田孜眨了眨眼睛,田孜悄悄说:“你疯了吗?大酒店不比这小旮旯香吗?”

何川指指胳膊:“我是病号,需要人照顾,要不你陪我住酒店去?!”

他双眼熠熠生辉,充满了向往。

田孜暗自咬牙切齿,在他那个好的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没用,硬邦邦的腱子肉。

王美蓉和老赵在厨房里一通忙乎,整了一大桌子硬菜,满满当当的,很多都是当地的特色菜。

田孜眼睛都直了,在外面漂了这么久,做梦都在想念这些熟悉的味道。

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何川来,不知道他能不能吃得惯。

她偏头去看他,发现他意外地斯文,和之前和她在一起风卷云残的样子格外不同。

赵叔郑重地给他倒了杯酒,何川赶快放下筷子,双手接住。

赵叔提杯,对何川说了一堆感谢之辞,然后一饮而尽。

何川恭恭敬敬地陪了三杯,推说酒量浅,不肯再端。

赵叔有了酒劲儿,颧骨处微红,还要硬劝。

王美蓉瞪他:“差不多算了,让孩子吃点菜填填肚子。”

赵叔一下子瘪了气,讪讪地往下坐,田孜不忍心,端起一杯,说:“赵叔,我来陪您喝一个吧,这些年我不在,我妈多亏您照顾了!”

赵叔非常意外,眼中似有泪光闪烁,一仰脖,合着酒一起咽下去了。

他非常激动,说:“好孩子,以前赵叔没照顾到的地方你担待点。”

田孜的嗓子顿时哽住了,她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么一句话,过往的恩怨情仇都换做了酒液,热辣辣地顺着喉咙下去了。

赵蜜最开心了,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不免时时感觉寂寞,突然回来一个又香又好看的大姐姐,还有个英勇神武的大哥哥,兴奋得一晚上都没有停嘴,叽叽喳喳像只快乐的小麻雀。

王美蓉嫌她话多,田孜却护着她,她打心眼地喜欢这个妹妹,怎么着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以前赵蜜小她还不觉得,现在发现她们眉眼之间隐隐有些相似之处,那种天然的亲切和熟悉是挡也挡不住的。

那边赵国强试图和何川聊点男人之间的话题,问道:“小伙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何川含糊地说:“不一定,看什么赚钱就做一做。”

他是搞投资的,瞅准了这里参一股,那里插一脚,真还没个固定的工作。

那就是没有正经工作了?王美蓉和赵叔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有点失望。

转而又振奋起来,赵国强试图安慰他:“年轻人嘛,不怕不怕,只要肯干,早晚会有份正儿八经的工作,什么都会有的,我年轻的时候啊......”

这是被歧视了吗?田孜努力压着笑。

何川一口气憋在那里,欲语还休,脸上表情变幻,精彩极了。

(作者的话:天时地利人和啊,下面就看何川争气不争气咯!

各位亲,疯狂的双更今天就结束了,日更还能撑一段时间,存稿告急的话会和大家请假的。以后更文时间改为每天早上,大家什么时候有时间什么时候点开看哦!)

第38章 偷香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赵叔喝高了,早早被赶到卧室里睡觉去了。

田孜想帮忙收拾碗碟,王美蓉坚决不肯,让赵蜜带他俩去她房间看一看。

赵蜜的房间不大,几乎一目了然,却布置得非常温馨可爱,最打眼的是那个粉红色的高低床,上面印着冰雪女王的头像,童趣十足。

田孜摸了摸床帮,说:“什么时候换了个这样的床啊?”

“好几年了,”

赵蜜说:“妈妈说换个高低床姐姐回家就有地方住了,她还说你大我小,你回来的时候我得睡上铺,可惜你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田孜的喉咙一下子被棉花堵住了,她万没有想到这个局促的家里还有她的一个床位。

赵蜜突然跪在地上,从床底下吃力地拖一个大箱子。

何川赶快帮忙拖出来,箱子外面蒙了一层油布,打开,里面琳琅满目,都是田孜以前的东西:一个头发快被揪光的洋娃娃,各种贴着明星大头照的摘抄本,从小到大的奖状收在一个文件夹里,一瓶五颜六色的幸运星,千纸鹤,都藏着小女孩当年的无限心事......

田孜饶有兴致地翻捡着,岁月的灰尘好像呛到了鼻子里,酸酸的。

何川翻她的各种奖状,目不暇接,说:“哎呦,咱这还是个小学霸呢!”

“那是!”

赵蜜一脸骄傲:“我们学校的宣传册里现在还有我姐的照片和成绩呢!”

“了不起!”

何川看着田孜笑,半真半假地竖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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