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深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1(2 / 2)
无人应我,天地苍茫,山水无声,西湖水静静千年,她见过多少悲欢离合,她俯望人间沉沦,她说,哪有完美,哪有无缺憾,不过都是挣扎活着罢了。
是啊,不过都是挣扎活着罢了。
那我为何不恣意一回,不任性一回?
第二场冬雪姗姗来迟之后,我收拾了香梅。
她对司徒陌的那点野心,在住到一个屋檐下后,愈发明显。
我去张裁缝铺子的时间与两个孩子上学堂的时间重合,我便每日想着送他们上学,接他们放学。
可香梅找了许许多多的借口去司徒陌跟前要这份活儿。
说是我从没带过孩子,一个人带着两个会辛苦。
新唐是她从小带大得,陡然到了陌生环境,得有个过渡有个慢慢来。
她左右闲在家中无事,早上与奶娘一同送孩子去私塾,晚上早早接回来,还能在司徒陌的书房里练练字念念书,怎么都强过被我带去裁缝铺。
香梅去找司徒陌求恳之时,是选了时候去得。
那日我新请的掌柜出了差错,我接了新唐与公绰便一块儿过去瞧了瞧,再回家便晚了,孩子用完晚膳,功课马马虎虎做完便上床睡了。
第二日自然被教书先生罚了板子。
新唐和公绰从小到大,从没挨过打,性子又都随了司徒陌,在外面一声不吭,强硬憋着。
午后回了家中,便再也憋不住,扁着小嘴哭得里头的小衣都湿透了。
我看着心疼,司徒陌想必也心疼了。
香梅便趁着这个当口去找了司徒陌,来来回回的道理一讲,司徒陌便点头答应了。
晚上睡在一处,司徒陌将此事与我说了,我当场发了脾气。
我将木制枕头甩在他胳膊上,犹觉得不解气,将床边他的衣物一股脑儿扔在地上,一只手指指着门口,“出去。”
司徒陌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更何况他本就脾气不好。
他下去床沿边,将衣服一件件穿好,忍得额头都是青色,说了句,“你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自然说不出口,我道:“三爷后院空虚,事情又杂多,若是论起先来后到,我也做得了这个主,不如这样,明儿个我帮三爷选个黄道吉日,三爷便将香梅纳做小妾,这样她也好名正言顺,替你抚养后代,管教新唐和公绰。”
我一只手指颤悠悠去指门口,“你这会儿便去东边厢房找她,告诉她,我大度大量,明儿个我搬出去,成全了你俩。”
司徒陌将我那只手指握住,藏入怀中,衣服本已穿戴了一半,他索性不去理会,又坐上床来。
“好大的醋味儿。”
我推他,“快去。”
司徒陌伸手来刮我的鼻子,“你舍得吗?”
我别开脸,不去看他,“自然舍得。”
他低低闷声而笑,“为你都舍弃三千弱水了,又怎会为一个丫鬟做些对不住你的事来。”
我翻他白眼,“那你又去听她搬弄。”
司徒陌拱手将我带入怀里,“醋性真大,不理她了便是。”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被司徒陌用唇舌封住,我呜呜咽咽挣脱出来,既然话都说开了,自然要说个清楚明白。
“司徒陌,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司徒陌笑,又将我扑在身下,细细吻我,含糊回答,“真不明白。”
我用手捂住他双唇,不让他近身,脸色早已不耐,“你经手过多少女子,向来游刃有余,别告诉我,你瞧不明白香梅的那点小心思。”
司徒陌将我扣在怀里,我知道他又起了坏心思,拿手指去撮他额头,“不是才做完吗?”
下一秒就被人灌满,我挣扎出来,用棉被将自己藏好,“今日不将话说清楚,便再也别想碰我。”
司徒陌皱了眉头,“你说得那些,我真没留心,我向来只留心想留心得,那些不相干的人,若是都要放在心上,细细观察,我哪儿还有时间日日夜夜想念与你。”
我唾弃他,“就会说这些甜言蜜语。”
窗外雪花又开始飘飘洒洒,明朝年间的江南冬季十分寒冷,窗台上的冰棱结得极长,一撮撮地仿佛山洞里的钟乳石倒悬。
我好似坐在船上看雪景,时不时地回头低叱,“轻点,好痛。”
身后传来让人脸红心跳的男人低沉的笑,我一点点沉迷,陷落,终是随了他去。
………………
第二日起身,趁着司徒陌还在家中,我便将香梅喊到了门外。
一个小木盒递给她。
丫鬟做久了,不用说话,光看脸色,便能嗅出味道来。
她不接木盒,侧头往房中看,吊着嗓子不高不低地喊了声,“三爷替我做主。”
我只觉得跌份儿,将木盒子塞进她怀中,“这个家中是我主内,我既然说了这个意思,就断无转圜可能。”
香梅不理,将木盒子拂在地上。
我没上锁,盖子跌开,里面的几锭银元宝散得四处都是。
香梅声泪俱下,声声控诉我,“你以为你是谁?正妻吗?你不过是一个小妾,趁着三爷落魄,便想着作威作福,竟做到我头上来了。”
“当初在土木堡,你可知三爷是如何境况,若不是我日日夜夜在塌前伺候,你今日如何能坐享其成,坐拥一个完好的三爷。”
“我绝不信这是三爷的意思,你不要拦在门口,让我进去,我倒要自己问个清楚明白。”
香梅到底是西北的豪爽泼辣性子,当下不管不顾推门进去。
司徒陌昨晚没怎么睡,天蒙蒙亮时才合眼,这会儿听见外头动静,方才合衣坐起,惺忪着双眼,正在寻枕边人。
瞧着香梅推门进来,当下变了脸色,冷脸低呵一声,“不成体统,谁准你擅自进我房中?”
香梅“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两只膝盖一步步挪到司徒陌跟前,“三爷…,三爷替我做主。”
司徒陌十分不耐,只冷声道:“出去。”
香梅已膝行到跟前,两只手抓住司徒陌裤腿,声泪俱下,“三爷,三爷您行行好,不要赶香梅出去,香梅再不敢多嘴,不敢得罪婉柔姨娘,香梅别得不敢有多余心思,只想陪在三爷身边,此生已足矣。”
司徒陌将裤脚从她手中抽出,“内院的事,我一向不插手,只是婉柔终会是我唯一的妻子,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她让你离开,你便老老实实走吧,多说些无用的话,也不能改变什么。”
香梅哭道:“三爷当真不念旧情了吗?宣府城里,床前塌下月余的精心照顾,这两年在北京城里的全心全意,三爷当真就铁石心肠吗?”
司徒陌站起身,将衣服一件件穿好,他神色已经不耐,内宅之事,他一向不愿多理,只是这香梅夹缠不清,竟比那如意出府之时还要费些口舌。
“这两年,我后宅空虚,我又顾着朝廷之事,后院无人,这才让你多费了心思,婉柔如何说,你便如何做,莫要说些无用之话。”
第93章
景泰四年六月, 在被无故贬为人事考察的前浙江巡抚司徒陌,奉旨回京。
在这之前,他与福建巡抚和江苏巡抚曾经在福建省考察官员政绩时, 见过一面。
说是考察官吏,实为变相夺去官位, 只是这三位巡抚都是家世显赫, 朝中派系林立, 牵一发而动全身。
明代宗朱祁钰方才出此下策。
司徒陌算是坦然接受,我更是乐见其成, 只是其他二位巡抚,怕是义愤填膺,心中滔天怒火,难以按灭。
这才有了福建这一次会面。
只是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五月碰头,六月消息便传到了京城皇帝耳中, 隔了不过十天, 圣旨便传到了司徒陌眼前,要他速速前去京城面圣。
司徒陌一夜未睡,将我搂在怀中只是静默不语。
我知道他担心我, 可我更知道,他去了京城之后即刻便被弹劾下狱,与其他两位巡抚一起。
这之后, 于少保从中斡旋,具体月份我不太记得,应该是秋末的样子, 便被放回。
可这一切,我不能告诉司徒陌,我只能安慰他, “你是于少保亲信,又在土木堡和京城守卫战中立下大功,皇上念着旧情,也不会痛下杀手,这回怕是你们动静太大,皇上起了疑心,你去了京城好好跟皇上解释通了,不日便能回来了。”
司徒陌玩着我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当年太.祖皇帝杀得,又有几个真的罪至死呢?”
我知道他心中担忧,十分不舍,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安慰道:“皇上再不济,也会顾着于少保的面子,官人到了京城,先去于少保府上一聚,让少保顾着些,应该便无事了。”
是了,我已对司徒陌换了称呼,这一年的四月,春暖花开的季节,司徒陌请了三媒六聘,着了八抬大轿,将我风风光光地迎娶进了司徒家的大门。
我也不再执着于住在自己院中,司徒陌在西湖边置下一处七进的院子,我被从自己家中用八抬大轿,敲锣打鼓迎去了新府宅。
那日的排场,惊动了整个钱塘府,那日的杭州城,桃红柳绿,飞絮满天,燕子在枝头叽叽喳喳鸣叫,西湖水化了冰,两两结伴的鸳鸯交颈而望。
苏堤白堤遥遥相对,我掀开喜轿的帘子,看着端坐马上,一人当先的谦谦君子,他披红戴绿,拱着双手,喜气洋洋向四周百姓道谢。
那日里,我是真的感受到了幸福。
晚上洞房花烛夜,喝完交杯酒,司徒陌剪下一缕头发,与我的头发绑在一处,珍而重之地放在我们房中的红木柜中。
他与我说:“从此夫妻同心,甘苦福祸,不离不弃。”
“生同衾,死同穴。”
那日我自始至终含着泪,我甚至想过,司徒陌便是我的丈夫了,彼此相爱的丈夫,即便我回到原来的年代,我也不会再嫁,我要守着我们这份感情,伴我到老。
可“甘苦福祸,不离不弃”的话说完不过两月,便出了这样的祸事。
司徒陌将我手指放在嘴边,一根一根咬过去,不轻不重,却能恰好留下牙印。
他拿眼睛狠狠瞧我,他说:“苏婉柔,若我被皇上杀了,你不许改嫁,需得为我守寡到老。”
我笑着刚想应允,却又听他说:“往后几十年,你一个柔弱女子,如何熬得住,新唐大了,娶妻生子,留下你一人,我又如何舍得?”
我答:“那便别去了,我们往南走,寻一个偏僻村庄,一家四口住在一处,不去理那些世事纷争,安安稳稳过余下日子,将孩子带大,做一对闲云野鹤。”
司徒陌点头又摇头,自去看窗外月光,“天大地大,何处不是天子管辖?若是遁逃了,只怕往后日子,便日日如惊弓之鸟,再无安稳日子可过。”
“我还得替新唐和公绰着想,司徒家世袭的爵位,将来他们即便不入仕,这爵位也可保他们一世安康,享尽荣华。”
我便只能叹息,“那你明日便好生上路,家中有我打理,你可放心,我带着新唐和公绰在家中等你平安归来。”
司徒陌将我压在怀中,亲吻我的额头,那一日月色如水,倾泻一室安静时光,我们静静依偎整夜,说尽心中情话。
我从不知司徒陌可以这般温柔,这般情真意切。
他说:“婉儿,凡尘俗世,千般锦绣,万般繁华,我却独独只要一个你。”
他又说:“婉儿,分开这两年,你可有想我?”
“我知你一向狠心,怕是早将我扔到了脑后,可是婉儿,我却想你,日日夜夜想你,若不是此行前途未卜,我定要将你带在身边,一时一刻都不分开。”
他亲我,一直亲我,含着我双唇,又说:“婉儿,我从前不知什么是怕,土木堡眼睁睁瞧着白刀子进到身子里,又红刀子出来,那时候便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再瞧你一眼,只瞧一眼,便足矣。”
“可是这回,我真是怕,怕回不来,怕见不到你,怕跟你天人永隔,怕再也不能牵住你的手,跟你一起到白头。”
我伸手替他将泪水抹去,我哭道:“官人,不会的,你一定不会有事,你信我,我与新唐,还有公绰,一同在这里等你回家。”
“我答应你,我哪儿都不去,我便在这里等你回来,我答应你,等你回来那日,第一眼便能瞧见我。”
窗外有阴云飘过,月儿隐了不见,我与司徒陌纠缠了身子。
汗水淋漓,我越过他的肩头,冲着一室黑暗叹气。
罢了罢了,再多待一年吧。
第94章
景泰四年六月, 司徒陌协同福建及江苏巡抚回京述职。
入了正午门后,不及叩拜,便被拿下。
当日下狱, 入得是刑部大牢,于谦一个时辰后得到消息, 即刻匆匆入宫觐见, 可惜局势瞬息万变, 等于谦从宫中出来,三大巡抚已被锦衣卫提去了诏狱。
锦衣卫素来与于谦一派不和, 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便是王振亲信,朱祁镇倚重,之后朱祁钰登基,虽然屡屡更换指挥使,可惜派系一旦形成, 更改政治立场却是千难万难了。
此番不过是朱祁钰做头, 锦衣卫跟进,无可厚非,无可指摘, 瓮中捉鳖罢了。
诏狱,何种去处,大家心知肚明。
再强壮的粗使汉子进去, 出来也得脱一层皮,半死不活都是好得。
锦衣卫要在司徒陌口中拿些什么口供,无人不知, 无人不晓。
于谦自然也知道,所以几乎是用尽了手段,终在同年八月将司徒陌从诏狱中救出。
只是一条腿几乎废了不能动, 肩胛骨被打入两根骨钉,右手手筋被挑断后用钢针胡乱缝上。
昔日玉树朗清的兵部侍郎司徒陌,出狱时已然形销骨立,瘦得脱了相。
他与于谦在崇文门外分别,两人久久无话。
一年前的正月初一,司徒陌官袍加身,十八响礼炮为他送行,彼时人生得意,加官进爵,二人在城门外执手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