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深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6(2 / 2)
春日里天色黑得早,古人都是鸡鸣起床,天黑收铺,是以街上已无吃食,我拖着一身疲惫,只觉得双脚仿佛灌了铅般沉重。
一步步往家挨去,却听见身后有人唤我,我回头去瞧,是大师兄。
两只手都拿了东西,一盒花蜜愈合膏,还有两只羊肉韭黄包子。
两只包子似乎是从怀中拿出,竟还隔着油纸有热气氤氲,我十分感动,雪中送炭,不过如此。
“师兄,这是给我的吗?”我明知故问。
“自然,你今日为何如此心不在焉?”
我瞬时心情低落,“师兄莫问,我实在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大师兄将包子递于我手上,又将膏药放入我袖中,“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今儿太阳落下去了,明儿还是会照常升起来,若是真有过不去的坎,告诉师兄,师兄帮你一块儿解决。”
我心中十分感动,如此真挚的情感,我在柳红身上感受过,在月娘身上感受过,谁知今日,竟又在一个相识未曾超过一月的师兄身上再次感受到。
早些时候被司徒陌几乎强上的委屈,瞬间决口,我急忙吞了几口包子,慌张掩饰。
大师兄瞧出我的窘迫,却善解人意,并不揭穿,只道:“今日出门晚了,虽说钱塘府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妇道人家独行夜路,终究不妥,我这厢闲来无事,送你一程,不知师妹意下如何?”
我点头应允,与大师兄并肩而行,他高我不过半个脑袋,我却在他身边获得了十足的安全感,我们边走边聊,一炷香的功夫,便回到了我的住处。
我垫脚往围墙里瞧,一进的院子,便是这点好,一眼便是瞧个全景,此刻厢房里漆黑无声,那人,已然离去。
我长舒口气,在门口向大师兄告别,大师兄又嘱咐了几句,诸如将院门插销锁好之类。
我自然理会得,早晨便是因为忘记锁门,才差点被强.辱了去,吃一堑长一智,我断断不敢再忘记锁门。
进到屋里,将油灯点上,惊讶发现桌上竟放着一锭银元宝,元宝下方压着一张宣纸,是我离去时告知那恶人放在何处得。
展开宣纸,不过寥寥几句话,“两年未见,实在想念,今日鲁莽,婉儿见谅。”
十六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草书,“我明日要与知府去一趟远郊划地,怕是要三五日才能归来,银子于你日常开销,自在家中等我。”
第74章
第二日, 我早早去了张裁缝的铺子,左手手掌肿得老高,拿不住针线, 也不敢让主顾瞧见,只跟在张裁缝身后, 听他讲些规矩。
午膳用完, 知府夫人寻来一趟, 将我拉到后院无人之处,问道:“暖暖, 你我二人相识一场,也算交心,你便实话说与我,你与新上任的巡抚大人,究竟是何关系?”
我惊讶不已, 却又觉得顺理成章, 昨日司徒陌能于片刻功夫便寻到我家中,想来想去,便只有知府夫人一人有那可能, 做了中间人。
我见惯人情世故,知道情非得已的难处,自然不会去怪她, 事到如今,已然没办法瞒她,我点头承认。
“我在北京城里那几年, 确实是巡抚大人后院的一名妾室。”
“那如何流落到了钱塘府里?”
“那时被困了许久,只觉得一辈子困死在一方天地里,人生何趣?”
其实后来我在张府里见识了许多尔虞我诈, 方知以我这样的性子,能保全下来一条性命,已然是万幸。
我曾多少次明里暗里拂过司徒陌的面子,又有多少次拒绝他的示好,将他推出门外,换了月娘的两个哥哥,只怕是早已将我沉了塘。
知府夫人一声叹气,“我初次见你,便知你是个有气性的女子,谁知竟如此有胆,你可知道,没拿到放妾书,私自出逃,夫家有权处你生死。”
我茫然,确实不知,我来这个朝代不过五载光阴,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痴瞧日出日落,不曾有人教授与我,我自然无从得知。
我福了福身子,“是暖暖放肆了。”
知府夫人叹一声气道:“我昨天瞧那巡抚大人,面容冷清,问询你的住处时,也一派漠不关己的模样,不知后来,他可曾去寻你?”
自然去了。
浑没有你说得面容冷清,更没有漠不关己,进来不过三言两语,就要将我办了。
我生气又懊恼,昨日白日里所受委屈,一时翻涌,胸口仿佛针扎,密密麻麻地刺痛,让我口不能言,只是泪如雨下。
知府夫人何等得眼光,瞧我这副模样,便知不对,她从袖笼里掏出一方丝绸帕子,将我眼泪擦拭干净。
“同样身为女子,如何不知其中辛苦?闺阁从父,出嫁从夫,年老从子,我们女人,不过是男人手中的一只金丝雀,每日里便是修习教养礼法,不哭不闹不争宠,丈夫娶进新妇,还得帮着教导如何伺候夫君。”
我惊得瞪大双眼,闺房之事,如何宣之于口,更何况,被服侍的那人,还是自己结发的丈夫。
我与知府夫人携手相看,我由衷叹道:“夫人,不想我二人竟志趣相投,意见相仿,都说女子不如男,我却想着,靠着自己,好好过这一世。”
知府夫人堪堪落下泪来,“可是老天终究不愿厚待我们,你千里路途,逃到这里,竟还是被寻着了。”
我低头不语,沮丧和不甘若毒蛇啃咬,我抱着臂膀,暗自咬牙,“虽说我现在牵绊良多,但若那恶人以武力强逼,那我只得再跑一次了,这次定要跑去天涯海角,再也不让他寻到。”
与知府夫人别过,我又去张裁缝身边杵着,只是人有些浑浑噩噩,总觉得还未从噩梦中醒来。
两年的劫后余生,不过是镜花水月。
罢了,罢了。
晚上回到院子,又想起知府夫人白日里的言语,秋收在即,今年乃是丰收年景,巡抚上任的头一桩要紧事,便是组织秋收。
怪不得留了字条,说是去瞧远郊农户,只是去便去了,怎得想起要跟我一个小妾报备。
我将自己藏在绒毯中,左思右想,竟然夜不成寐,鸡叫头遍时,我竟一夜未睡,惺忪着一双眼睛,呆呆听着钱塘府里的雄鸡叫了一遍又一遍。
我去张裁缝处请了半日假,忐忑不安地找去了司徒陌在钱塘府里的住处。
一别两年,今日算是到了极限,我要见见新唐,我再忍不住,想瞧他一眼。
我敲了府门,一个甚为眼生的小厮前来开门,他不识得我,只低头好似背台词一般。
“我家大人出门办公去了,大人没有娶妻打算,也无纳妾打算,您这就请回吧。”
我气得目瞪口呆,眼睁睁瞧着大门在我眼前合上,我又费力敲门,那小厮果然又来开门。
我问道:“不知府上是否有个名唤柳红的丫鬟?麻烦小哥帮我通报一二。”
那小厮摇头道:“不曾听说过此人姓名。”
我拦住大门,不让他扣上,又问:“那秋红姨娘和如意姨娘可在府上?”
那小厮一脸困惑,道:“此二人是谁?”
我被他惊得发愣,不知是他故意诓我,还是当中出了什么变故。
“那如玉姨娘可在?”
“不曾听过此人。”
“刘管家可在?”
“管家在家,只是管家姓张。”
那小厮在我愣神间,将门合上,嘴皮子利索,还送了话出来,“都说江浙女子温婉,宜家宜室,怎得我这几日瞧见得,一个两个,个个如狼似虎,恨不得将我们大人生吞活剥了去?”
我气息奄奄,一门之隔,于我和新唐而言,仿若天涧。
三五日子转眼即过,该来得终究还是会来。
这日收了铺子,时辰尚早,我去菜摊处拿了几把鸡毛菜,割了一块肥肉,又去卖鱼桥下的乌篷船上拿了一条黑肚子鲫鱼。
古代的大灶十分麻烦,我正拿着两块油布费力生火得时候,院门外轻轻两声扣门声传来。
声音并不大,甚至都比不过廊檐下两只燕子的叽喳声,可却奇怪地清晰传进我的耳里,不详的第六感应声立起,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假装没听见,只顾着自己生火淘米做饭,鲫鱼用刀背敲晕,又剥肚挖肠,清洗干净,放入油锅两面煎得金黄,再加入沸水小火熬煮。
这番忙完了,又去侧耳细听门外动静,风吹柳梢哗哗作响,门外一时安静地只有风声和树梢声。
我悬着得一颗心这才放回肚中。
在水井里摇了一桶清水,将那把鸡毛菜洗净,锅子用猪油刷上一遍,再用小火将剩下地肥肉熬出油来。
大火将鸡毛菜炒熟,又将鱼汤盛出,初夏天气,天黑得晚,我搬了一张滕竹椅,将两样菜色置于椅上,又去地窖里挖了几勺霉豆子。
这才舒舒坦坦地开始吃饭。
远处的晚霞似火,我不禁瞧得出神,生活果然是磨练人的利器,饶是我这样不知人间疾苦的现代女子,也被迫练就了一身本领。
这若是换成从前,别说是杀鱼,便是一只蟑螂从眼前窜过,也会引得我惊叫连连,而我爸爸,不管我是三岁还是三十岁,定会将我护在身后,连声安慰,“别怕,别怕。”
我正想得出神,嘴角尚勾着一丝沉溺往事的浅笑,却见院门边上的墙头,愕然出现一双手掌,那手掌轻轻巧巧按着墙头往上一撑,司徒陌便从院子外面翻了进来。
我目瞪口呆,连嘴角的弧度都来不及收回。
那无赖瞧了我一会儿,说道:“我是洪水猛兽吗?怎么不过见了一面,竟清瘦了几分。”
我不想理他,管自己吃饭,脑中盘算着月娘的房子可否睡下两人。
那无赖显然料到了我这般反应,自去灶上盛了一碗米饭,拿了一双筷子出来。
“我今日赶着回来,从清晨出发到这会儿功夫,只吃了一只咸菜包子。”
我还是不理,那恶人就着霉干三两下扒下一碗饭去。
又盛了一碗鱼汤,那鲫鱼与现代的养殖鲫鱼十分不同,虽然泥腥味极重,但我放了大料,大火熬煮得鱼汤极其浓郁,香味扑鼻。
司徒陌喝下一整碗鱼汤,尚嫌不够,又去盛了一碗饭,泡着鱼汤,三两下倒下肚去。
我将几只碗碟收拾下去,清洗干净,放回原处,司徒陌就站在厨房门口,一双眼睛随着我来来去去,瞬也不瞬。
我收拾利索厨房,脑中盘算着如何去房中取了换洗衣裳,再脱身去月娘家中借住一宿。
谁知,连厨房都出不去。
厨房是借着屋墙延伸搭建得,三面砌了有墙,顶上连黑瓦都无,只是一块雨棚遮挡风吹雨晒,十分简陋,简陋到连扇门都无。
司徒陌却仿若没有察觉,他只堵在门口,丝毫不让。
我用手推他,被他反手握住,我急道:“司徒陌,别把我逼急了,我既然跑过一次,惹急了,自然还能跑第二次。”
司徒陌不语,微微放开我的手腕,身体却纹丝不动,方才翻进院墙说得那两句搭讪的话语,似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
我们对峙许久,久到我几乎撑不下去,腰上轻轻搭住一只手臂,起初只是松松挽着,后来却越收越紧,我被那恶人箍在怀里,箍得越来越近,几乎透不过气来。
脖弯处有微微的呼吸拂过,像蜻蜓煽动翅膀,又像是小猫温柔地触碰,我感受到了那人地小心翼翼,和尽力克制。
脖弯处的呼吸渐渐旁移,唇角被轻轻啄了一下,又有一尾游蛇滑过,我骂了一声,“你怎得如此恶心”,下一秒,却听那无赖道:“婉儿,别再跑了。”
“我答应给你自由,也答应让你独居在此处,只是有一样,你得答应我,就乖乖呆在此处,让我能找到你。”
我有些不信,却想起他向来守诺,我不解,竟如此怕我再次脱逃吗?
我想起新唐,便加了一个条件,“那我想去你府上看望新唐的时候,你不许拦我。”
司徒陌难得露出笑容,如释重负般,“求之不得。”
第75章
既然彼此说清了界限, 我便不想再与这厮多嘴纠缠,我看了眼天边晚霞已然退散,暮色四合, 太阳竟已落下山头。
我轻轻咳嗽一声,道:“巡抚大人早些回去安置, 新唐没有亲娘在身边照顾, 父亲要多尽些责任。”
司徒陌点头, “好”,半饷无话, 走到院门处,却又回头,袖笼里摸出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玉兔子,那兔子雕刻得极为传神,一双眼睛却又晶莹红润,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竟镶嵌得丝毫不差,仿若浑然天成。
司徒陌递到我手边,见我不接, 又伸手将我手掌拉开,一只剔透可爱的玉兔搁在掌中,相得益彰, 十分好看。
司徒陌道:“回来得路上经过会稽山,那里玉石铺子良多,我与知府进去瞧了几眼, 相中这只兔子,婉儿可否喜欢?”
天已黑透,我二人站在这浓墨夜色中, 各怀心事。
司徒陌以为我是京城人氏,虽然流落在钱塘府中,但不曾去过浙江其他地方,必然不知这回程的路该如何走。
可他却不知晓,我生于浙江,长于浙江,那时的交通四通八达,浙江又有哪处,我不曾去过呢?
这会稽山,便是后世的绍兴,离着杭州,隔着山高水远,从这钱塘府的远郊出去,怎么也不可能顺路顺到会稽山去。
我只作不知,背后深意,更不愿细想。
司徒陌说完这番话,也不再多言,其实他本想着买些首饰送给眼前人,可后来瞧中了这只兔子,便再也挪不开双眼。
这只兔子,与苏婉柔实在太像。
温顺可爱,若是被惹急了却又不好收场,司徒陌以前爱瞧苏婉柔双眼冒火的模样,他觉出自己有些恶趣味,在北京城私宅时,就爱趁她恼怒不愿时强迫她,瞧她被一点点征服,司徒陌爱煞了那种感觉。
可这次,他确实把人惹狠了。
兔子虽然温顺,但烈了心思也会咬人,司徒陌想起这两年的煎熬,漫无头绪地在整个以南地区四处寻找,那种日子,他绝不会再过第二遍。
收起将苏婉柔抱去内房的心思,司徒陌合上她的手掌,“早些歇息,明日用过午膳后,我带新唐和公绰去私塾拜见教书先生,你也一块儿吧?”
………………
这一夜,便再难入睡,想起明日便能瞧见新唐,一颗心跳得咚咚直响,几欲从喉咙里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