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深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7(2 / 2)
说完学着男人的样子,躬起双拳,冲着司徒陌拱了拱手。
今日这厮与素日里十分的不同,竟然回了礼,“好说好说。”
一曲唱罢,戏台上的各色人等纷纷退去,没一会儿,又换了两个长袍马褂,粉墨登场。
这回唱得曲目我便瞧不明白了,又不好意思去问司徒陌,只是自己慢慢琢磨,渐渐竟真的琢磨出些味儿来。
怕是一对断袖。
我有些吃惊,不好意思再趴在栏杆上目不转睛地瞧着不放,去看司徒陌,这厮果然不怀好意,眉眼都带着笑,“看明白了?”
我好奇道:“北京城里竟允许这样的曲目堂而皇之的表演吗?”
说完,忽然又觉得自己多此一问,我这不正看着嘛。
不由得感叹,明朝实乃除了唐朝之外的第二个开放朝代,不仅有百花齐放的文学作品,民间娱乐竟也如此阳春白雪,俗雅并存,不禁又对眼下身处的朝代多了几分好感。
我正暗自思量,忽见一十五六岁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上得楼来,这个岁数,放在现代,怕是还要在父母膝下撒上一娇,可眼前这姑娘,老成持重,低眉顺眼,懂事的让人心疼。
可待这姑娘一张口,我便明白,这姑娘所为何来。
“给三爷行礼了,三爷许久不来,我家小姐惦记得紧,方才唱曲的时候瞧见三爷在二楼坐着,便大着胆子,使唤奴婢来请三爷,三爷可否移步,与我家小姐一聚?”
司徒陌一个眼色都没多给那名丫鬟,只冷下声音,有些隐忍的怒气,“你家小姐若是不懂规矩,以为与我有些交情,便能逾越规矩,找你主动来寻我,怕是需再受些调.教,才能明白自己斤两。”
司徒陌这话说得有些分量,那丫鬟脸色瞬间惨白,几乎是立时跪了下去,“三爷莫要生气,我家小姐只是听说三爷在战场上受了刀伤,差点伤及性命,小姐在家日日烧香拜佛,希望三爷早日痊愈,今日看见三爷恢复如常,一时高兴,才会忘了规矩,望三爷大人大谅,原谅我家小姐此番,我回去定当仔细禀报小姐,下回绝不再犯了。”
自此,我便再无心情听曲。
回到府中,司徒陌随着我回了院子,今日一波三折,我心情起伏,委实已疲惫不堪,并无精力再与他周旋。
可这人却并不打算放过我,直折腾至我哀哀求饶。
许久,司徒陌尽了兴,方才问道:“你真就如此狠心,弃我与新唐于不顾了吗?”
我心中好笑,说得好似我与他情深义重一般,我与他,不是结发,连一家三口都谈不上,将来,他娶妻进府,我只是这府里一个附庸之物罢了。
他此番这般小意求全,怕还是应了那句话,得不到得才是最好的,若是我犯傻,入了他的情网,被他玩弄在股掌间,只怕哪天他玩腻了,弃之如敝履,那时的我,便只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我穿上衣物,腰间只用一条白绫轻轻绑住,窗外月色甚好,星大如斗,王母娘娘划下的银河绵延夜空,浩渺宇宙,我等只是草芥而已。
我轻轻叹息,靠进身后司徒陌的怀中,被他紧紧揽入怀里,听他说道:“婉儿,说话。”
我不知如何告诉他,我的心思。我曾经无法想象几个女人如何共同伺候一个男人,可当我被迫跪在现实面前之时,我能护好的,只剩下我一颗真心。
我只得敷衍他道:“三爷,婉柔白日里怕是犯了糊涂,您别放在心上,婉柔日后不再犯了便是。”
司徒陌眼神定定来瞧我,“你想独霸我一人,此想法实在太过荒谬,除此之外,别的我都依你,你若嫌这院子简陋,明儿个我就收拾了书房边上的夕花斋,给你和新唐居住,那地方离我近些,平常时间,我在书房里办事,你无事的时候也可在边上伴着我。”
我自然不同他执拗,这院子地处偏僻,日照的时辰极短,又加上西晒,苦不堪言,若是我一人独住,我自不去受他恩惠,但眼下我还有个新唐,若再坚持便是矫情了。
我应了下来,却发现自己犯了个大大的逻辑错误。
司徒陌给得这搬院子的好事,是有前后因果的。
是我需在前头答应了他坐享齐人之福,而我不能有所不满,才会有这后头的搬家之果的。
我一时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便答应下来,自然给了他我默认了前头的错觉。
想明白这一层,我倒是不介意他的误会,我没心没肺地过日子,把新唐带大,以后的事,便以后再说吧。
可我却不知,我得过且过,周围却有人虎视眈眈,一日不将我除去,便一日不会罢手。
第44章
我搬去夕芳斋没多久,北京城外的局势便紧迫了起来。
司徒陌刚从土木堡回来那几天,据于谦所说,也先还只是挟持着朱祁镇在大同和宣府来回叫嚣,到了十月初一,也先带领他最精锐的五万骑兵,带着朱祁镇,在叛徒太监喜宁的带领下,直扑紫荆关而去。
紫荆关守将是守备都御史孙祥,此人不如宣府守将杨洪和大同守将郭登足智多谋,又骁勇善战,在两日两夜的苦战之后,紫荆关破。
北京城外,纵马扬蹄,再无险可守。
消息传回北京,朝野震动,于谦之前已从江浙调兵,可饶是如此,三大营最精锐的力量在土木堡一役中损失殆尽,这一仗无疑是背水一战,险之又险。
司徒陌下朝后回府的脸色一日沉过一日,紫禁城破于十月初三,也先一路向东,脚程快的话,七日便可抵达北京城门外。
此番局势不可谓不惊心动魄。
我不曾出得府去,可即便如司徒府这弹丸之地,一样人心惶惶,下人三五成群,不是窃窃私语,便是沉默寡言,更有甚者,连夜收拾了细软,逃出城外,南下寻亲去了。
司徒陌全没了心思理会府中事务,只一日日在书房里熬至天亮。
我终于不忍,于一日晚间扣响了书房的门框,疲惫的声音传出,“进来”,我这才推门而入。
“三爷,早些歇息吧,也先已然在路上了,这个时候,再多思虑,已然无用,只有养好精神,等也先到来那一日,将他击退。”
司徒陌摇摇头,颇有些引我为知己的意思,一一向我说道:“如今局势危重,朝廷却分裂成两派,一派主站,以于少保为首,一派主退,以翰林院侍讲徐珵为首,两派至今都争论不下,朝堂之上,终日喋喋不休,大敌当前,不能齐心也就罢了,还要内讧,实乃让人寒心。”
我安慰他道:“朝廷官员众多,各个想法都不会全然相同,如今于少保在朝中威信甚高,想来不会任由主退派祸国殃民。”
司徒陌看向我,声音沉缓,向我问道:“婉儿,战还是退,你有何看法?”
我坦率道:“我的看法,与你一致。”
司徒陌奇道:“你怎知道我的想法?”
我微微笑道:“你小德有亏,大事上却意志坚定,七尺男儿该有的气节,你都有,不枉我为你生下新唐。”
司徒陌头一回被我气得哭笑不得,“小德有亏?婉儿,你真是越发乖张,老虎不发威,真当我作病猫了吗?”
我笑笑不说话,拿起砚台为他磨墨。
两人一时无语,偶有灯花爆开的滋滋声作响,司徒陌拿起毛笔,蘸了浓浓的墨水,一笔一划,重新作起刚刚被我打断的功课。
都说灯下看美人,我顺着油灯的余晖去看司徒陌,却一样有摄人魂魄的英俊,眉如远山黛,一双黑瞳聚精会神,薄唇紧抿,气质极佳,此刻微微皱起眉头,有种想被他宠爱又想宠爱于他的复杂气韵,直教人流连忘返,想要鼓起掌来。
我怕自己沉溺太久,无法自拔,遂清了清喉咙,捡起刚刚的话题,“宋朝南渡,岳武穆直至临死都不忘靖康耻,我辈虽不及先辈英烈,但一副忠骨,一腔热血,还是有得,便是舍却了性命不要,也不过是几十年光阴,比起保家卫国,不做亡国奴,何足挂齿呢?”
司徒陌手腕一抖,一滴豆大的墨汁滴于纸上,是上好的宣纸,所以很快便晕染开来,司徒陌将毛笔一扔,哈哈大笑,“畅快,畅快,婉儿,我们该好好喝一大碗酒,庆贺一番才行。”
我笑道:“喝酒倒是不必,早些睡吧,养精蓄锐,我们一同等着那末日一战。”
门却在此时被扣响,司徒陌眼神不耐,但还是说了声,“进来”。
是如意,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清香四溢的一碗鸡汤,即便盖着碟盖,也挡不住那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
如意爱穿鹅黄色褂袄,今日这件更是费了心思,领口和袖口都缀了一圈珍珠,错落相间,看似无章,实则有序。
为了衬那珍珠,发髻上也插了一根珍珠钗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倒也看得清丽脱俗,若是与我没有之前的嫌隙,我当真忍不住为她道一声赞。
司徒陌却似浑没瞧见,只接过鸡汤,细细品尝,半饷后方才说道:“肉香浓郁,却又绵柔入味,难得不腻,如意费心了。”
如意这才举起帕子掩住口鼻,吃吃笑道:“奴家中午命人去菜市口捉得一只三年老母鸡,下午用小火炖上得,炖到此时,方才觉得火候到了,这才敢端来给三爷补一补身子。”
“三爷之前出征亏损了身子,这些日子又为政务繁忙,日日晚睡,三爷是我们一家老小的顶梁柱,又是如意的心上人,如意之前对三爷的那些失态之举,不过是为了争那一点点宠爱罢了,三爷莫要与如意一般见识,喝下这碗鸡汤,便原谅了如意吧。”
我顿时觉得尴尬万分,几乎恨不得当场变成土行孙,能立时挖土遁了,我咬着下唇,有些战栗,再没感情倾注,遇见这般场面,都不是正常女子可以承受得。
我连离去的说辞都不想张嘴,只是微微福了福身子,转身便开门离去。
费尽最后一丝力气,替他二人关上书房门,却又运气差到极点,听到了最后一句。
是如意的娇媚声音,比方才我在场时更软糯了几分,我听着都浑身发酥,更不消说身为男人的司徒陌了。
“三爷,好三爷,如意都这般认错了,今日晚间便去如意房中,要了如意可好?”
第45章
正统十四年十月初十一,北京城局势风声鹤唳。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还未到隆冬,气温却已骤寒。
我在清晨的风声中醒来,脚下的土地微微战栗,空气中有令人不安的躁动,蔓延进每个人的血液里。
我知道,该来得,终于来了。
也先,兵临城下。
北京城头九门号角一起吹响,呜咽声蔓延百里,百姓掩面,无一人不哀啼。
我也怔怔落下泪来,我生于平安盛世,不知乱世惨痛,如今国难当头,方知史册上简简单单一行字,却是多少先辈用血泪换得。
街头到处都是整装待发的士兵,司徒陌早早出府,不见影踪。
很快所有街巷都接到于谦的令状,“但凡披戴盔甲者,一律出九门迎战,全体出城后,九门关闭,不论生死,不击退也先军队,绝不准开门。”
是一道生死状,也是一道催命符。
至此,北京城内全体将士,背靠北京城墙,背水一战,再无退路。
我不知道司徒陌被派在哪个城门防守,崇文门和正阳门朝南,面对关内大明江山,也先若想攻打,势必绕过整个城郊,途中还会遇到来自宣武门守将汤节的攻击,我私心以为,这两个门在这场战役中最为安全。
我虽是这城里唯一知道这场恶战结果的百姓,但我却不知司徒陌在这场恶战中的生死。
七月那场北伐带来的心惊,如今再现眼前,生死存亡,只在一线。
我到底还是忍不住,托了管家出去打听。
清晨薄雾散去的时候,管家归来,带来最坏消息:“三爷跟着于少保,守在了德胜门外。”
司徒府上下,满门老小,无一不哭啼不止。
德胜门正对北方,也先骑兵一冲而下,一旦开战,德胜门外,将是最惨烈的战场。
司徒陌选在此处,怕是存了有去无回的心思。
可他早晨出门的时候,不曾留下只言片语,连一句后事都不曾交代,我心里搅着难受,却无处发泄,满门哭声,愈发扰得我心神不宁。
我终还是听从了自己的心意,将新唐托付给了奶娘和柳红,换了身府里下人的男装,用炉灰将脸颊涂得污糟不堪,从后门溜出府去。
往日喧闹的北京城,今日竟安静地连一声狗吠都无,大白天的只我一人穿梭在大街小巷,如入鬼片,惊得我后背直起了一道白毛汗。
德胜门外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杀伐震天,厚重的城墙亘古不变,巍峨屹立,却挡不住生离死别,血溅沙场。
城头大明旗帜迎风猎猎,我多么希望能上去看一眼,外面是我这辈子的夫君,他此刻正在浴血奋战,我却只能在城墙的这头眼睁睁地候着,候着他的生死,却无能为力。
我滑坐在地上,人生的任何时刻,都没有这一瞬间来得悲哀,我恨苍天不公,让我历这人间惨剧。
北京城的城墙巍峨高耸,厚重伫立千年,可却挡不住城外遮云蔽日的惨呼哀嚎和冲杀进攻,刀枪.刺入胸膛的声音太过密集,到最后,连绵成铺天盖地的声浪,将我掀翻在地。
我捂住耳朵,却挡不住泪流满脸,那么多屠杀的声音,那么多消逝的生命,那里头,会不会,有一声,是属于我的丈夫?
我不敢想,不忍触碰,精神几乎崩到极点,我哀哀痛哭,“上帝耶.稣,观音如来,炎黄大帝,列祖列宗,求您们保佑司徒陌,让他平安归来,小女子堕入这五道轮回,已是最大的天谴,愿上天持最后的悲怜,留下我这最后的一道依仗。”
我趴在地上,诚心诚意地连连磕头,额头很快磕破,有血漫红了这陌生的土地。
身边有不忍的声音响起,亦是一个女子,“你也是来找夫君的?”
我吃惊转头,此刻的我,定是十分地不堪,一脸的烟灰,额头渗血,惨不忍睹。
“是啊,我夫君在德胜门外杀敌,我怕他有事,来此等候。”
我忽然发现,原来只有对着一个陌生人,我才能无牵无挂地直视自己内心,司徒陌,是我的夫君,不管是否出于自愿,我这一生,都将托付于他。
爱也好,不爱也罢,情情爱爱的,都是虚妄,守得住心也好,守不住心也罢,终其一生,我不过是司徒陌手中一玩物罢了。
可我,反复劝告自己,反复压制的感情,都在此刻,在一个陌生女子的面前,通过一声“夫君”倾泻而出,毫无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