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明珠》TXT全集下载_7(2 / 2)
她这是有意引旁人往江苒的首饰上去看,果然就有人忍不住开了口,问道:“江四娘子的这发簪着实别致精巧,我竟没见过的,想是特特寻了工匠定制来的?”
江苒轻轻晃动着茶盏,闻言,眼角微微堆起一些笑意。她想要表现得可亲的时候,旁人只会觉得她贴心妥帖极了。她眼波盈盈,从那说话的姑娘身上拂过,又弯起眼睛笑了一笑,像有些不好意思,“您说笑了,一支簪子罢了,我的确喜爱,可又哪里担得章姑娘这样的赞美。”
章姑娘笑起来,拉着江云的手道:“你瞧瞧,你这四姐姐,同你不愧是姐妹,讲话都这样叫人舒心。”
说起来还是江苒更得她心意些,江云虽好,但总有些畏畏缩缩讨好人的小家子气,定州的女郎们都是大气飒爽的作风,对她的作风颇有些接受不来,不过是碍着家教才同她热络些的。
江云面上笑意凝住,看向江苒,她实在不明白,江苒这总队人爱答不理的样子,为什么就偏偏得了旁人的喜欢——这些人都是瞎的不成,江苒那样装模作样的客套,她们也看不出来?
她咬了咬嘴唇,也凑趣说,“四姐姐说笑了,这可是相府大公子赠给姐姐的呢,哪里是凡品,我们就没有这样的福气。”
这话酸极了,可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单纯是一个有些使小性子的妹妹打趣,可停在旁人耳中却是难免激起几分不愉快来。
在场的哪个美娇娥,除了早有心上人的,其实大多都是冲着今儿宴席上的贵客来的,那相府大公子是今科探花,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寻常官家女子,说句难听的,为了搭上如今如日中天的相府,便是送嫡亲的女儿去作个侍妾都愿意的。今儿虽是牡丹花宴,但是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家是为着大公子的青眼来的。
可宴席还没开始,正主儿还没露脸,江苒先用容色拔了头筹不说,又被江云一语道破得过大公子赠簪,这话一出,便惹出了麻烦来。一时四下静寂无声,姑娘们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面面相觑,又齐齐将视线投向了江苒,看她怎么回答。
江苒也有些惊讶。
那日她未说出赠簪之人的身份,便是知道江云脑子不清楚,许是要找自己的麻烦。自然,江司马知道了,依着殷氏和江云的本领,她们也知道其实并不奇怪。
她奇怪的是,江云如今竟然会说出来。
难道她得不了好,江云她便以为自个儿能出挑了么?果然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江苒只装做不知道众人各异的心思,低头轻啜了一口芬芳扑鼻的玫瑰花茶,微微笑了笑,说,“妹妹这话就无趣了,大公子赠簪,原是为我那日同蒋娘子的口角,并没有旁的,妹妹这样说,只怕叫人误会。”
相府的那位表姑娘才到定州城两天,众人便都对她的脾气有所知晓了,听江苒这样说便也明白几分。江云泼脏水不成,便忙笑道:“姐姐说得是,只是妹妹……妹妹没有这样的福气遇见大公子,叫姐姐见笑了。”
江苒笑容微微凝滞,她对着旁人温柔可亲,可在江云跟前,到底流露了几分端倪,眉梢略略一挑,只是笑道:“你怎么会没有福气,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上辈子,她自诩处处压江云一头,而江云的福气,可不是就在后头。
江云知她不喜,便泪眼盈盈地瞧着她,嗫嚅道:“姐姐莫要误会,我、我……我没有旁的意思的,我说话惯来无心,姐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给姐姐赔礼。”
说着便起身要行礼,江苒愈发不喜她作态,伸手拦了一拦,嗓音也随之冷下去,“大可不必。”
岂料这会儿侍女正执壶上前,原是见到江苒茶盏浅了大半,要为她续茶,江云一拜,江苒一挡,便见她眼神不对,再要收手已是来不及,伸出的手叫江云一拂,恰恰打翻了那茶盏,江云离得远,滚烫的茶水猝不及防便泼了江苒一身。
那玫瑰花茶带着淡粉色泽,霎时间便将江苒衣料晕染得一片狼藉,衣料下的肌肤也感到一阵刺痛。江苒一时怫然变色,“江云,你……!”
江云动作却更快,忙往她脚下一扑,哀哀哭道:“四姐姐,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姐姐烫着了没有?都是我的错,姐姐怎样打骂我都可以,千万别气坏了自己。”
江苒责骂的话在嗓间骂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真真是被气了个半死。她好半晌,才冷笑说,“好妹妹,你原是无心,我怎么会同你计较呢。”
旁人早已被这变故惊呆了,江苒使了个眼色,身边杜若忙去扶起江云,不再叫旁人看笑话——江云再怎么样也是江司马的女儿,如今这样一扑二跪三哭的,不管怎么样,都着实有些太丢人了些。
可江苒也同样讨不着好,一个苛待庶妹的名声是跑不了的。旁人可不会管到底是谁先犯的错,毕竟在她们看来,江云犯了丁点儿错便被下成了这个样子,江苒这个做姐姐的,想来平日也并没有那么温柔可亲。
蓝家娘子坐得近,满脸担忧关怀,见状并不似旁人那样紧着哭泣的江云,只是悄悄近前问,“你可带了换洗的衣裳?”
江苒脸色微沉,略点了点头,蓝家娘子又道:“离开席时间不久了,苒娘你赶紧去换洗,这头的闹剧先别管了。”
她比起江苒来说,对着刺史府更熟悉一些,随手扯了个丫鬟过来带路,催促着江苒去了。江苒谢了她的好意,匆匆起身走了。
且不说席间那边如何,江苒带了个杜若便匆匆往净房去,半路那引路的丫鬟却叫人叫走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一个穿了茜色衣裳的丫鬟皱眉道,“席上那头正张罗着,今儿贵客多,最是缺人,一会儿出了乱子,仔细太太唯你是问。”
小丫鬟有些慌乱地道:“我、我正要带江四娘子去净房……”
茜色衣裳的丫鬟看了一眼江苒,倒有些不以为意。今日席上贵客颇多,一个五品官的女儿显不在其列,她冲着江苒行了个礼,伸手一指,道:“娘子且往这边去便是。”说罢便匆匆走了。
杜若看得有些不快,江苒反倒摆了摆手,“慢慢逛一逛也是好的,横竖回了席上,见那些人也没什么意思。”
此地清静无人,道旁草木幽深,风景绝佳,主仆两个慢慢向前行去,穿过几重回廊,忽然见前头有了人影。
江苒遥遥一看,便皱了皱眉。
那人的身形实在是太过于鹤立鸡群,以至于她还没看见他的面容,便知道了他是哪位。
江苒冲着身后的杜若摆了摆手,示意她停在原地,自己则提起了裙子,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
两侧花木扶疏,正前方恰好种了大从的芍药,江苒不便再靠近,便矮身躲在了芍药花丛间。
裴云起正听着下属汇报,忽然见说话的暗卫面露难色,他略略回首,见到艳丽的花丛中,江苒的面容一闪而过,边角处凭空拖出一段碧绿色裙摆,旋即又倏然被扯进花丛中去,不知道的人只怕还以为是芍药花成了精。
他有些哑然,又觉得好笑。
太子殿下没有同母姊妹,倒有几个皇叔们生的堂妹,可惜她们的父辈同皇帝那会儿又夺嫡之仇,素来在京里头地位不尴不尬,更遑论同裴云起能有什么兄妹情谊了。且这些女孩儿又听说太子殿下性子冷清,向来见了他,都仿佛老鼠见了猫儿。
至于那几个弟弟……不提也罢。
敢在他跟前这样放肆的,她江四还是头一个。
第18章
江苒浑然不知自己早就被人发现了,她蹲在花丛后头,认认真真地听着裴云起说话。
裴云起看到她的模样,反倒想起来幼年的时候自己从山上捡来的那只野兔子,灰绒绒的皮毛,竖起来的耳朵,总是时时刻刻佷机警的模样,但是在他喂它的时候,它又总是呆呆傻傻的,只顾着吃东西。
同眼前的江苒,竟不知为什么,有点儿神似。
暗卫震惊地发现,自家主子竟然听自己说话听得嘴角微微上扬,他震惊地瞪大双眼。
暗卫的话一停,花丛里头的江苒就有些不安起来。
她的角度,只看见那侍从模样的人正对着自己,如今他神色古怪,难道是发现了自己?
她悄悄地攥紧了裙摆。
裴云起发觉了她的不安,轻轻地咳嗽了声,只对暗卫道:“你继续说罢。”
暗卫犹疑着回了神,继续道:“……属下已然派人前往城外庄子核对账目,不意那周司马十分警觉,下头的人被他看穿了行迹,他又单独递了折子上来,说自个儿不过是个做中间买卖的,希望能见我们上头的主子一面。”
裴云起“哦”了一声,有些意外,“周巡也算个聪明人,我等初来乍到,诚然缺这么根眼线,你们便同他好生接洽罢。”
暗卫又取出一物奉上,“……相府的回信已然到了,请主上过目。”
裴云起接了信件,展开信件阅读片刻,便叫暗卫将其单场焚烧,旋即又遣散了众人。
相府的回应并不在他意料之外,只是如今他假借江锦身份在定州办案,这件事,还不是揭开的时候,横竖她足够聪明,也当护得住自己。
他想着,便将视线移向了芍药花丛,无奈地摇摇头——蹲这么久,只怕腿麻了罢?
江苒听了一耳朵,心中大惊,还没理出个章法来,便见到那头裴云起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难道是被发现了?
她愈发有些紧张,手心生了细密的冷汗,她悄悄地在裙子上抹了一把。如今是必不能出去的,这人瞧着光风霁月,谁知道肚子里头的水有多黑,可要是被他发现了,自己该拿个什么说辞出来?
还没想好借口,只听“唰”得一声,头顶遮掩的花丛被拨开,她不期然便瞧进了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里头。
他微微弯身,恰好将头顶烈日遮了八成,在她眼里便只剩下一个清瘦颀长的剪影,仿佛一道月光那样横亘下来,皎皎然的银白,反叫身边的艳艳如锦的芍药花丛都黯然失色。
纵是江苒自以为自己重来一遭,脸皮已是经过了修炼的,此事也不仅面上发热,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低着头,眼里有些微弱的笑意,瞧着傻了眼的江苒,低声说,“江四娘子放着定州城第一美人不做,怎么反倒来干听人墙角这样跌身份的事儿?”
江苒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如今只觉得十分局促,抬着的手尴尬地冲着他招了招,“……大公子安。”
裴云起莞尔,只伸手去拉她起来。
江苒迟疑了一瞬,便见他又看过来,“怎么,还没听够?”
“……”江苒于是把自己方才想出来的那一套说辞拿出来,努力地撇清自己,“这……怎么说呢,我要说我是一不小心走到这儿,一不小心听你说了两句话,大公子你信不信?”
裴云起注视着她紧张得四处转动的眼睛,没有说话。
然而他整张脸上,都写满了“我不信”。
“……算了。”江苒自暴自弃地伸出手,被他一把拉起来。
她蹲得太久,腿脚有些麻了,便站在原地活动了一番手脚,只是不期然抬起胳膊,露出纤瘦白皙的一小截胳膊来,上头有几个红色的印记,因着她肤白,倒是显得触目惊心。
裴云起注意到了,只是盯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的胳膊看总归有些失礼,不过一瞬便移开了视线,他念着自个儿受人所托要对她好生看顾,便闲聊般问她,“怎么弄的?”
她方才叫滚烫的茶水给泼了一身,身上倒还好,茶水落下来,再隔着衣物,无非是弄脏了衣裳,可衣袖轻薄,胳膊上便留了几道红色的印记。
她不喜欢在别人跟前示弱,便随口道:“不知道,许是叫蚊虫咬了,不打紧。”
她低着头,略理了理衣裙,有心要委婉地问一问他周司马的事情,可话一出口,就变得十分直白,“你方才所提周司马,你们在查他,他犯了什么事?”
裴云起双手背在身后,闻言淡淡扫她一眼,“江四娘子好胆识,就不怕我杀人灭口?”
她闻言神情一凛。
眼前这位的外貌着实太有迷惑性了,以至于让她险些忘了两人的身份是天壤之别,她贸贸然问出这样的话,着实有些不合适。
她脸上的受惊神色太过明显,裴云起反倒不想吓她了,只是提点道:“四娘子是聪明人,然而官场之上的事情,你就算知道,也不过平白给自己惹麻烦。”
江苒抿了抿唇,知道他说的有些道理。
不管她是不是重活一遭,江司马在官场上的事儿,她都始终插不上手,想来上辈子江云能够全身而退,也并不是靠的这些。
然而江云可以将整个江家抛在身后,她却断然不能如此。江威再如何,总归是她的父亲,在世的唯一血亲。因此她只道:“若大公子身在一艘要撞向冰山的船上,明知改变不了船的航向,会不会仍然努力想要自救呢?”
周边芍药花随着微风摇摆,金蕊微蹙,犹如彤云片片,赤霞涌动,艳丽无双,而小娘子的容色更胜芍药,她抿着嘴站在他跟前,满脸都是倔强。
有那么一瞬间,裴云起想要开口说出真相。
然而他到底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此事不可轻纵,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难得温和地对她笑了笑,说,“江四娘子心性坚韧,您只记得我说的话,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替她随手招来个侍女领她去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