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2 / 2)
古尔真与他说过的话便响在他脑海里。
温仪想着,元霄那么皮实的一个人,竟然肯为了他去跪的。他是怎么做到敢直面和元帝在那边对刚,又究竟怎么拿准对方不会直接砍了他,该说是亲情那丝微妙的缘份吗?古尔真说,他喝下的药,是太子一个头一个头磕着求回来的
温仪不能想。
他想象不出来这幅画面,他也不敢想。
但凡去想,他肯拿命救回来的人,是如何在泥泞的雨中,放下身段和脸面整整跪了一天一夜,温仪就觉得心像被刀捅了,钝着疼。
身后传来脚步声,温仪没有回头。
便听一个声音道:温大人既不肯回屋歇着,又不愿进宫见夫人,这是想做什么?古尔真衣摆一撩,在他身边坐下,骗他说,怕不是要和我回抒摇吧?
温仪淡淡看了他一眼:抒摇呵。他笑了一下,抒摇的事,不是替太子殿下办妥了么。你既然肯全心救我,没趁机捅我一刀,想必是收到了抒摇的消息,晓得其实我对太子殿下还是十分真心的吧?
替他把好朝堂大关,免得两个皇子暴起生乱。只是这倒下的国师和老皇帝,那只能说是国运如此,他也不是大夫,治不了天命到头的病。
古尔真装糊涂:温大人说什么我听不懂,但大人可曾记得,要帮我和大乾皇帝要人?
小玄光吗?温仪想了想,他站起身,那就走吧。
古尔真一愣:上哪。
宫里啊。温仪拢了拢衣服,淡淡道,你说的不错。陛下帮了我,我便去回馈他。你帮了我,我也要回馈你。太子殿下为我求了药,我自然也要好好谢过。
所以这宫里,是必去无疑了。
他去不算数,还着秦三备了许多东西,满满装了一箱,车轱辘滚着滚着就进了宫。
禀报陛下,温国公进宫了。
睡在里屋的元霄顿时抬起头,待元帝看过来,便故作镇定,假装研究榻上的雕花。只是瞧着若无其事,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他这些天憋闷的,明着说养伤,暗着就像是被禁足在宫里一样,还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连景泰宫也不放他回。要不是薛云明着暗着告诉他温仪已大好,他怕是早就冲出国公府了。
元帝瞥了眼太子,见对方还算识相,这才收回视线,不咸不淡道:他进宫找谁?难道是太后先前说要给温国公介绍的世家小姐已进了宫?
那边顿时传来一句:他已经成婚了!
元帝一本书就砸了过去。
太子撇撇嘴。
这个叔公太讨厌了,当着人的面撬墙角。先前明明说的挺好的,他还答应了一溜的条件,怎么转眼就翻脸了?要真这样,他可就不当个好人了,好多账记在本子上没算呢!
这些时日太子折腾得元气大伤,薛云在他的药里加了些安神的。元霄便成天除了吃就是睡,一天之中醒着的时间还不如皇帝上朝的时间多。这宫里再瞒怎么瞒得住人,总会有人知道太子陛下匆匆进了御书房,便再没出来过。可他们敢多话吗?他们不敢。
妃子是不敢触怒皇帝,皇子是等着看好戏,唯有太后,气势汹汹就拦了皇帝。
元帝彼时刚下朝,前几日的大雨过后,御花园的花开得愈加娇艳,他便在此走走。先前温仪给他捅了一剑,伤势未愈太子在上面撒了把盐。元麟渊一颗老心被这两个人大起大落气累了,不知道是被温仪三年换三天的条件给蒙骗了,还是被元霄宁愿跪死也非要逼着他承认这事的执拗劲给抹平了气焰。一时竟然再难发火。
但也或许是,因为春兰呈给他的那一盒香包。
据她说是景帝留给他的。一年一个。
元帝回寝宫后,对着那一盒香包看了很久,这味道他熟悉,是他喜欢的味道,在书房陪了他十七个年头。元麟渊本以为,这辈子既然与元景离了心,又生死相隔,除了他儿子外,想必是再不会与他有什么牵扯。他们之间,也就是一个散尽的义字罢了。
却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活生生的,有这么个牵扯。
他拿起其中一枚香包,端详了很久,那些几十年前的少年往事连着元霄硬气不肯认错的眉眼一道冲回他脑海之中。元帝忽然之间就想起,他也曾经这样怒气冲冲为一个人过的。
顺仪帝时,有人暗中嘲讽当今太子过于阴柔绵软,不是个可造之材,盛王恰巧经过,听见后二话不说,上前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教训了一顿。这人似乎还有些来头,但那又怎样,他议论的是太子,教训他的是王爷。无论如何都比他大。当下屁不敢多放,夹着尾巴溜了。
当时的盛王尚未有后来战场威名,却已显虎豹风姿,把人打完只冷笑道:本王放你走,好叫你告诉他们,谁不服太子,便是不服本王,不服本王,就是不服大乾。你大可以试试,是你的嘴硬,还是本王的拳头硬!
这话后来是传了出去,却稍许有了偏差。就有人说,盛王果真狂妄,说见他如见大乾,司马昭之心,人尽可知啊。对这种谣言,元麟渊一个字都懒得管。旁人爱信那便信,若心中怀疑,他说什么都是错,说心中坦诚,不必解释也是真。
结果最后是他瞎了眼,元景并不信他的。
元帝将香包放回去,收了起来。盒子关上瞬间,这几十年心中憋着的那口气突然就像风吹落的梨花雨,一并散了去,忽然之间无悲无喜,再提不起气焰,也发不出火来。
此刻御花园中,元帝看向太后:太后找朕有事?
太后只知道,元霄被皇帝扣在御书房,几日不曾露面。她心中担心孙儿,却也不能因此指责皇帝是否所行不公。只道:先前皇后给哀家看了几个人,哀家觉得不错,见今日阳光明媚,就想和皇帝商量一下,看什么时候让孩子们见见。
哦,要说这件事。
元帝不拆穿太后,说:此事嫂嫂与皇后作主便好,瞧中了,朕便赐个婚。这几个孩子老大不小,该自立府邸的便自立府邸。他顿了顿方说,年纪到了,就该娶个妻生个子,嫂嫂,你说是不是?
太后听着这话有些耳熟,一想,她好像对景儿这么说过,暗道,怎么,皇帝是故意拿这话头来刺她吗?想着又觉得不大可能,这两人都多少年没有过来往了,元帝何必如此。再说这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本就是天纲伦常,正常地很。她道:老大就算了,早早有家立业。老二还远在肃岭,此回可先给老三和老六瞧一瞧。
既然说到了两个皇子,就顺理成章地提到了太子。
哀家有些时日不见太子了,他似乎不在景泰宫?
话绕这么一大圈,总算是问了。元帝心中笑了笑,便道:不错,他在朕那里。
只是太后还没来得及再跟话故作惊讶,元帝便又道:在朕那里默书背课。皇帝一边拈了朵春雨海棠,一边慢条斯理道,堂堂一国太子,不好好上课,总是爱玩一些孩子气的东西,如何能承一国大统。太子年纪不小了,朕作为叔公,自然有这个义务,替阿景教导他这个儿子。免得他在地下不安心。
说到这里,元帝还能笑着问太后:朕教训太子,太后应当不会生气罢?
话都被皇帝一个人说尽,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太后就算想质疑皇帝不分公私苛待太子,眼下也说不出半个字来,毕竟她根本没有亲眼见到元帝是不是苛待了太子。偏皇帝一字字,一句句,明嘲暗讽,似有所指,就像拿柄刀,紧着慢着剐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