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公公的小傻子》TXT全集下载_15(2 / 2)
他们中会否有人,哪怕只是一个,想到那个不太会说话、不太会骗人、文章写得还凑合、哪个男人都瞧不上的小傻子呢?
想到歪歪扭扭的字迹,想到心不甘情不愿的“先生”,想到一个滚烫的、放肆的、不甘示弱的吻,他顿时心潮澎湃,踌躇满志。断了个枝而已,树还没死呢!
那么,该如何翻盘?
他见不到皇帝,江如一朝得势,将皇帝身边守得严严实实,坚决不允许他靠近。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注定将毁了他、却在此时此刻举足轻重的人。
云栖宫已经许久没有客人了,除了皇后差遣的内侍送来的例行关怀,此处几乎都要被人忘了——其实大多数妃嫔的都是如此境地,她们倒也乐得清闲。
窦贵生还是第一次如此明目张胆地到访。谢嫔挺着大肚子出来,见到人时先吃了一惊,慌忙遣散下人,将人带到偏殿的小间。
“哥哥怎么这么大胆,就不怕被人瞧见?”谢嫔刚一插上门,就忍不住责备道。
窦贵生双手背在身后,摸了摸袖中的刀:“最近德贵妃倒是没找你麻烦。”
“怎么没找?”谢嫔撑着身子坐下,端过茶杯一饮而尽,低声抱怨道,“来过几次,只是我没与你说罢了。”
窦贵生视线在她握住被子的手指上转了转,平静道:“也是,如今我已经不是御前秉笔了,跟圣上也说不上话。”
谢嫔动作一顿,放下杯子,两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哥哥怎么这么说?你如今够难了,我也是不愿劳烦你。”
窦贵生继续盯着那个茶杯,睫毛盖住了眼睛,叫人看不出情绪:“你跟我说的是,贾京对你腹中孩儿多有照顾,不好叫太子妃随意责罚,不如就遣去尚膳监烧个火吧。我知道贾京是皇后的人,只是没想到你也掺和进来了。有趣,食在有趣,我倒想看看你有何目的了。”
谢嫔的声音开始颤抖,下意识捂住腹部:“什么目的?我听不懂,哥哥,我对你怎么还有目的?”
“我思来想去,德贵妃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如此责难,她最看重的便是太子,只要太子安好便可相安无事。十多年了,她早已不屑拈酸吃醋之事,怎么会单单对你多番苛责?所以——”窦贵生终于掀起了眼皮,锐利的光芒叫谢嫔陡然心悸。
“她会不会是知道些什么?”
“什、什么……”
“譬如你和她儿子,后妃和太子。”
谢嫔的肚子开始阵阵抽痛,扯得她四肢颤抖,冷汗涔涔:“我和太子殿下能有什么……”
窦贵生摸出袖中的刀,轻轻拍在谢嫔面前:“我不过是个贱奴才、阉狗、不知好歹的东西,谢嫔娘娘就不一样了。”刀柄的寒光映照在他同样寒冷的面庞上,“你猜,我会不会杀了你?”
谢嫔连连后退两步,半跪在地上:“哥哥,哥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你、你别冲动,你怎么——”
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发现?
她想要大呼,可被人先一步扣住了下颌。刀刃出鞘,如同冰冷的蛇信贴上她的脸颊:“你便是不说,我也查得出来。我窦贵生入宫二十年,不是一个革职思过就能困得住的,你是想保命,还是想跟他做一对亡命鸳鸯?”
谢嫔抖若筛糠,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落到窦贵生手上。
“唔唔……”她含混地求饶,对方仁慈地松了手,她立马捂着嘴咳嗽起来。
半晌,她才从惊吓和腹痛中解脱,颓然瘫坐在地:“太子殿下并非有意,他只是,只是……”
他只是心有不甘罢了。窦贵生在心中替谢嫔回答道。
若是鹿白在此,一定要指责他太心狠、太毒辣,对亲妹妹也毫不心慈手软。但怪不得他,半半他就是这么个人。更何况——
“我妹妹早死了。听说过易子而食吗?”
听完谢嫔语焉不详的交代后,窦贵生扔下这样一句话,便如同凯旋的将军般施施然走了。
谢嫔从侥幸逃脱的后怕中回过神,摸了摸手臂上月牙状的胎记。像又如何,假的终究是假的,永远都成不了真。
如窦贵生所说,入宫二十年,除了他自己,没有什么困得住他,没有什么坎过不去。他手握的线索很多,证据却不太够。此次一旦翻盘,大周的天就要变了,他必须得慎重。
要救鹿白,就必须救九皇子;要救九皇子,太子就必须死。
鹿白总是安慰他,事件的成因很多,不可总是归因到自己身上,你若不救,我早就死啦。但窦贵生却无比清楚,大风起于青蘋之末,在决定救人的那一刻,大周的国运已经被一个老太监的小小决定改变了。
他错了吗?
没人知道答案。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任由夜风把他由内到外吹个透。半晌,他掏出两颗金豆子,塞到带路的狱吏手中,脚步微顿,停在九皇子的牢门前。
九皇子对他的到来很是意外,短暂的疑惑后,便准备狠狠冷嘲热讽一番。可没曾想到,窦贵生竟然一言不发,扑通一声跪下了。
“殿下,”他深深伏倒,“臣有一事相求。”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呀(我要飞快地过完这段
第30章
鹿白问过窦贵生许多回:小豆子, 那天在牢里,你到底求了章元启什么呢?
窦贵生避而不答, 顾左右而言他。
鹿白再问, 他就会垂下眼帘, 悠悠荡荡地唤一声:“鹿白, 别再提了——”
于是此事便成了一个永久的秘密。
那天在牢里,窦贵生跪在九皇子面前,望着眼前这个暴戾、狠毒、天怒人怨却又表情无辜的少年, 他问自己:我求他, 他就会答应吗?答应了, 他就一定做得到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因此除了九皇子之外,窦贵生还要给鹿白加一道保险。
唐州天府之地,山川巍峨, 江河壮阔,竹海秀丽。听说竹海之中有座仙山,听说仙山之中有座道馆, 凡诚心求索者,皆可心想事成。
若是鹿白去了,会求什么?
窦贵生想, 若是有缘得见,他就要求风调雨顺, 求八方宁靖,求四海升平。还有,不必终成眷属, 不必白头到老,只求有情人各自安好。
有的人天生命贱,舍了也就舍了,有的人却不一样。到了生死关头,他忽的意识到,人还是得活着,尤其是有些人,更该好好活着。
在蔺山的溪水边,望着鹿白泪流满面的倒影时,他就已经想通了这个道理。
于是,从关押九皇子的大狱一出来,窦贵生就去找了皇帝。江如本是横挡竖拦,不准两人见面,但一听窦贵生的意图,就立马改了主意,把人放了进去。
短短几日不见,皇帝老了许多,积了一肚子苦水无处可吐,便化作白发从他头顶悄悄钻出。窦贵生静静充当接苦水的痰盂,间或应和一两句,终于将皇帝千疮百孔的内心勉强堵上。
“臣方才去见了九殿下。”窦贵生边为皇帝端茶边低声道。
“你不必与我说了。”皇帝握着茶杯,语气沉沉,“他定然不好。不好的都不必与我说了。”
窦贵生从善如流,继续道:“的确,九殿下是年少冲动了些,可他毕竟还小,一时鬼迷心窍,误入歧途,怎么着也该给人一次悔过的机会吧。”
这话其实很违心,谁都知道九皇子是什么性子,他死也不会悔改的。但窦贵生却不得不说。入宫二十年,他早就没什么道德底线了。
皇帝觉出什么,转头望着窦贵生:“有话就直说吧,我不会怪你。”
窦贵生似乎不敢直视龙颜,双手交叠,抵在额前,笔直地跪了下去:“圣上,臣有本参。”
“所参何人?”
“东宫太子。”
皇帝站了起来:“所参何事?”
窦贵生伏倒在地:“祸乱宫闱,私通后妃。”
桌上的茶杯掉了,皇帝踉跄着跑到窦贵生面前:“私通何人!”
窦贵生:“云栖宫,谢嫔。”
“这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皇帝喃喃发问。
“据谢嫔供述,已两年有余。”顿了顿,窦贵生意有所指道,“谢嫔入宫才只两年。”
“人呢……”
“臣自作主张,已经带到典刑司了。”
皇帝跌坐在地,绞尽脑汁回忆了半晌,终于想起那个新近有孕的瘦弱女子:“那孽障,是太子的吧……”
这并非是问句,他已经认定谢嫔腹中的孩子乃是与太子私通的产物。窦贵生想说不是,但思索再三,没有选择开口。
谢嫔的供词着实叫人匪夷所思。
细作也好,探子也罢,她的确是太子派到皇帝身边的人。但她与太子拢共就见过两面,只一眼,他们就深深陷入对方漩涡般的深渊,再一眼,便是赴汤蹈火,焚身殆尽。
谁会信呢?
窦贵生不懂,没做过云雨之事,甚至连手都没碰过,只是看了两眼,用“爱”字是不是奢侈了点?谢嫔既然爱惨了太子,又怎么会在生死关头出卖他?难道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又或者是对年老版的“太子”存了几分真心?
他想不通。
爱情本就是怪事,人的抉择也是怪事。窦贵生理解不了谢嫔和太子的关系,正如皇帝理解不了窦贵生跟谢嫔的关系。
如果窦贵生从一开始就知道谢嫔并非他的亲生妹妹,为何不告诉他?为何选择秘而不发,连他都蒙在鼓里?
一阵悲哀突然袭上皇帝心头。偌大的皇宫,竟然没有一个人可堪信任,一个都没有。
“即便太子私通后妃,也救不了元启。”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如同生了锈的机器,每走一步,零件都哗啦啦一阵猛晃,必须用尽全力才不至于叫身体散架。
“如果单是私通也罢,”窦贵生顺着皇帝的意思道,“为何要叫谢嫔冒认身份?臣可不是什么王孙贵族,谁上赶着跟太监攀亲?”
皇帝的脚步停住了,四目相对,他霎时明白了窦贵生的意思。天子最信任的人是谁?除了霍皇后母子,还有谁能左右天子的决定呢?既然手都伸到皇帝身边,那其余各宫各院呢?谢嫔为情所困,会不会做出什么呢?
他沉吟半晌,从喉中吐出一口浓重的浊气:“查吧……”
窦贵生一颗心落回腹中:“多谢圣上。”
从皇宫至京城,从京城至十一郡,大周自此变了天。
鹿白不知道外头的天翻地覆,她只知道一天,两天,三天,时间如水般流过。吴玉死了,一切有关于她身世的线索被生生掐断,随着吴玉的尸身一起,掩埋在不见天日的坟茔里了。
九皇子并不跟她关在一起,她连可以说话、甚至对骂的人都没有。到了第五天,大狱里终于来了新的住客。
鹿白盯着那人的肚子看了许久,忽的惊叫:“谢嫔娘娘?!”
不知是为母则强,还是笃信自己无罪,谢嫔脸上并无任何慌乱之色,还颇为温婉地冲鹿白笑了一下。
夜里,鹿白扒在墙边悄声跟谢嫔说话:“谢嫔娘娘,你怎么也进来了?”
片刻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谢嫔似是在墙边坐下了:“我有罪,自然进来了。”
鹿白纳闷:“九殿下出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嫔的声音带着解脱的释然,像是说给隔壁的鹿白,又像是对着看不见的爱人低语倾诉:“我不甘心呀……九殿下倒了,我还怎么跟你在一起?连看你一眼都是奢望了,不若我们一起死,下辈子说不准还能做夫妻呢……”
鹿白不解其意,于是选择跳过:“你见着窦公公了吗?他还好吗?什么时候来救你?”
谢嫔低笑了一声:“他呀——”
隔壁的人没有继续,咿呀的余音仿佛未完待续的戏腔,绕过铁栏,绕过石壁,绕过满室哀戚,给了鹿白当头一棒,叫她无端焦躁起来。
花费数日做足了英勇赴死的心理建设,到头来被谢嫔轻飘飘一句“他呀”击得粉碎。
他呀,他怎么了?
当天傍晚,她就得到了答案。
钥匙叮当作响,狱吏的脚步和交谈声渐行渐近。鹿白以为是每晚例行公事的巡查,没曾想脚步声在她门外停下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青衣直裰的狱吏之中,藏着一个黄衣沉默的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