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无可退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6(1 / 2)
到此为止,新华集团的老板和自己说,到此为止。他不可能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他不会再叫自己的小宝贝受伤。
那天中午,于凤岐还是将人接回了他们在深圳的豪宅。陈献云在门口站了好一阵,最后于凤岐妥协了,“我这就走,好不好?献云,你先进来躺躺,我出去,不打扰你,我现在就回北京。”
陈献云看于凤岐果真上车走了,狠狠摔上门。赵秘书愁苦地贴着墙站着,想着要如何“好好照顾”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他打心底不觉得这个社会上谁需要照顾谁。哦,他忽然想到,小陈先生暂时也不算健全了,一想到这里,赵秘书愁上加愁,将功赎罪可真难。这时他还不知道,陈献云根本没给过他什么表现的机会。
第二天陈献云出现在办公室时,向珂抱着他哭了一鼻子,信誓旦旦说这次要搞个大的,把事情一直捅到DL美国的母公司。阮星诒迟到了很久,露面时犹犹豫豫,她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陈献云。陈献云就对她笑笑,释放出一点安慰。
他们和另外两个小组一起开了线上会议,制定了后续走访计划。“争取能这个月把调查报告出来吧,”向珂说,“蹭蹭DL出新款的热度,坑到咱们的人,这次不给他们添一回大堵,真以为社工随便欺负?”
陈献云首先联系了李欣,职高生兴致勃勃和他讲了事故之后的发展。“我操啊,你都晓不得老子多牛逼,一嗓门儿就挑了头,大伙儿全不干了,要说法。组长来了都没有用,妈的,那还是我第一次看见课长呢,大人物喽,给我们道歉。”
“所以在场的工友都可以确定机器的红外线监控是有问题的?”
“那可不嘛,明摆着!哥们儿你怎么样,他们说工伤认定的事儿了吗?你有保险吗?我听说上次有一个哥们儿,住院期间来回坐大巴的钱公司都不给报,妈逼,扣儿死了。他们给你多少?”
陈献云才想起来这个事。他清楚那家劳务中介根本没给他上工伤险,虽然按照《工伤保险条例》规定,即使没有参保,公司也有义务按专案标准赔偿,但很少有工友能拿到这笔钱。陈献云于是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特权,他在这通电话之前,想的都是什么呢?是爱情啊,面子啊,甚至是手指会不会留疤痕。
但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工人,他现在首先就要为吃饭操心。
陈献云最近吃住都几乎在NGO的办公室,赶稿焚膏继晷,用现代的话说就是费电费水。他们白天采访,收集数据,晚上转写录音,整理文字。报告是中英双语,陈献云和阮星诒后期还要负责翻译。陈献云的左手包着纱布,只能三个手指敲键盘,速度自然慢了一些,往往要忙到两三点。
于凤岐总是掐着夜里的时间给他打视频电话,陈献云刚开始还问你大晚上不睡觉做什么,于凤岐说你不睡我也不睡,陈献云不理他,继续打字。于凤岐便自言自语,说忙了一天,回家看家里又没人,说完还要叹一口气,那寥寥一点的落寞便顺着网线被从北京叹到深圳。陈献云心都被他叹得不稳当,只好说睡了睡了,晚安了您。
后来陈献云便懒得矫情,任由摄像头开着,该干嘛干嘛,只把于凤岐的唠叨当白噪音:手还疼不疼,有没有按时换药,报告进展怎么样,我能帮你什么忙?零零碎碎,陈献云回得客气,于凤岐也不恼,只是一味的耐心。渐渐陈献云也会反问他一点事情,最多的是你怎么还不睡?于凤岐就回答,唉,忙啊。
陈献云觉得,这两个字倒最真情实感。
他们的报告出来之后,先在学院内传阅了一番,邮件跨越整个蓝色的星球,连阮星诒的英国导师都说写得好。陈献云的导师提议让他们发起一封联名信,目标直指到DL美国的总公司。不仅是为了让舆论闹得更大,公司本来也对下游供应链负有监管的责任。
联名信发出去之后得多了不少支持,进步的老师热衷搞这样的活动,何况批判DL这样的垄断企业本就是学院里的政治正确一种。很快,他们的报告有了更多语言的版本,法语、西语、意大利语……阮星诒说,这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陈献云却持保留态度,那都是些小网站,一天不一定有几百点击。
直到他们的调查报告上了NYT,那天办公室里同事们几乎掀了房顶,虽然只是网络版上的一个豆腐块,但你不能不承认,美国的主流媒体就是世界的话语制造中心。
他们正说要开酒,忽然电话响了,向珂去接,她说话的语气起头就有些异常,又渐渐皱起眉,咬着指甲。她撂下电话,对还在闹着的同事们说:“DL的公关约我们明天见面谈判——我真没料到,他们居然还有要脸的一天?”
第14章
面面相觑。
阮星诒突然夸张地哇了一声,“是不是要来收买我们!让他们放马来,本姑娘早想试试把支票甩在富婆脸上,”她学着古早台湾偶像剧里贫民女主的样子,“不要用金钱来侮辱我!”
众人于是笑作一团,拍手,互相推搡。来帮忙的心理系学生托着腮,痴痴地向往:“我没有脸,没有尊严,谁来用金钱侮辱我吧。”
向珂感同身受地点头,他们这样的NGO是真的穷。像她好歹也是985研究生,就因为做了社工,一个月工资只得4000,致力拉低母校毕业生平均薪酬。
陈献云说你们也别急着做美梦,万一是发律师函告我们诽谤呢?到时候就不是你撕他们支票,而是对方催着我们要钱。
“会这么邪恶?”
向珂点了根烟,“说不准哦。”
最后大家决定让向珂带陈献云去谈判,其实阮星诒性格更合适,但谁叫陈献云看着惨呢?按照向珂的说法,陈献云站在那里,就是一个活的控诉。
晚上于凤岐又打来电话,陈献云忍不住问他,如果是新华集团遇到这样的事,于凤岐会怎么办呢?于凤岐问他你们都做到哪一步了。陈献云就增增减减讲了他们之前的工作。
于凤岐沉吟着,用手指敲着桌面,“你们为什么不联系国内的媒体?”
陈献云一愣,旋即冷笑道:“去年我们的调查报告是被谁撤的稿?于老板,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于凤岐摆摆手,“不一样,他们毕竟是美国的总公司。”
“你在暗示什么?”
“小宝贝能猜出来,我有奖励。”
陈献云说你快别恶心人了,这还不好猜,不就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是本地流氓,他们是外来和尚。
于凤岐赞许地笑了,“这只是我的建议,如果你们的目标只是曝光骂人,那现在已经够了;如果你们希望为工人争取足额的赔偿,你们可以把我刚刚说的作为筹码加入明天的谈判;但如果你们还希望能进一步推动些什么,光在英文媒体逞威风是不够的。”
他总是这样,陈献云盯着视频画面,于凤岐即使穿着居家服坐在那里,看起来仍然是周全、稳妥、成熟的老板。陈献云不甘心,但也不能不承认于凤岐说得有理。我的敌人比我更了解我,这算什么呢?
“但这也不是热点话题,编辑不一定想做。”
“那看什么编辑了,去年你们联系过的人,为什么不再试试?这都是你的人脉,要学会利用。”
“就你懂。”陈献云小声嘟囔着。
他们互道了晚安,陈献云难得的好声好气,他关掉视频,给向珂发了微信。向珂风风火火,大半夜叫起所有同事开视频会议。陈献云悃的眼睛都睁不开,还不能不作为建议的提出者强撑着陈述。同事们照例是天马行空的乱想,点子出了八百个,没一个可行。会程一如既往长达三千丈,开到夜里两点,阮星诒终于忍不住小窗敲猛敲陈献云,妈的,她说,左派就是一帮开会迷!
凌晨三点,他们终于回到在会议开始第五分钟时陈献云的提议,和去年对接的编辑联系,试着发稿。陈献云几乎以头抢地,他不能不怀念于凤岐的干脆。
第二天DL的人和他们约在一个高档咖啡馆见面,向珂有些拘谨,陈献云倒是没在意,熟练地点了一堆。向珂说还能这样?陈献云说,反正不是咱付钱。向珂这才放开了,一口气叫了三碗冰淇淋。
DL那边的负责人开场便问他们是哪家公司邀请的团队。向珂说我们是合法注册的NGO,路见不平行不行。公关轻蔑地笑了,指着陈献云,你们平均工资才多少,犯得着这样牺牲,做卧底图什么呢?
向珂说,他还不是员工呢,是学生。陈献云一遍喝奶昔一边点头,摆明了就要无赖到底。
两边你来我往,只是无法沟通。
DL公关一副我们出双倍价钱的嘴脸令陈献云厌烦透了,在新一轮无效对话后,他忍不住左顾右盼起来。这是一家极重视私密性的咖啡店,座位之间隔着绿植,陈献云发现,就在公关身后,绿植的背面,有一个红色的亮点,一直闪着。
他猛然站起来走了过去。
后面坐着的是DL大中华区的总经理,那个被他用手机砸中眼镜的倒霉蛋。陈献云献宝一样朝向珂喊:“唐经理都来了!”
总经理姓唐,在他们社工圈无人不晓,毕竟满工厂的标语口号都是他的手笔。向珂震惊中没法不带着荣幸,骂了这么多年,终于骂到小boss眼前了。
唐经理脸上同样写着意外,他没想到这个所谓的被害人,工厂卧底,打着双引号加问号的NGO志愿者,竟会是冯若水的朋友。唐经理忽然来了兴致,他以为自己掌握了眼前青年的把柄。
双方再次坐到一起,唐经理有意无意暗示向珂关注陈献云“不为人知”的身份,向珂睬都不睬,只谈工伤赔偿。
实则早已注定的不欢而散的结局此来何速,向珂最后直接抛出炸弹,“你们新品不是要出了吗,不怕舆论不好?我们可是已经和多家大媒体谈好了合作。”她吹牛水平实在低,唐经理听了,只是礼貌地笑。
向珂还要再吹,唐经理已经站了起来,对公关说,“不用理他们了,赔偿你们随便谈谈,对面真有布局也不会拿这样的乌合之众。”
“你说什么?喂,站住!”向珂气得拍桌子,唐经理睬都不睬,反倒拿眼睛夹了一下陈献云,仿佛在说,小白脸,我记住你了。陈献云并不在意,只是劝向珂冷静,能把给工友们的赔偿条件谈下来也算不错。
他们回去后就听同事说,编辑很热情,甚至推荐了一些别的媒体。他们放出了一些授权,也接受了两个采访。向珂把豪言放在桌子上,明天就叫他们吃到舆论监督的铁拳!
谁也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血汗工厂”立刻就上了热搜,从“热”到“沸”再到“爆”,也不过用了一夜,公共号文章已经十万不知道加了多少。热度来的始料不及,陈献云和同事们都懵了。按向珂的话说,马克思显灵都没这么灵。网络上的舆论一致在抵制DL,而他家今年的新款,那个据说是革命性、跨时代的新款电子产品,已经在铺货当中。
陈献云的脑子同样晕晕乎乎,他听人讲过去荷兰吃蘑菇的经历,那会让你的眼睛看到不成比例的东西,世界变成了另一个世界,但你并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他看着仍然在不断攀升的讨论度,感觉自己现在就像吃了蘑菇一样。亢奋持续到这样一条讨论帖:“有人来讨一下新华马上要出的新款吗?我觉得比DL强太多!”
倏忽间有什么念头从陈献云心里划过去,像夏天的蜻蜓,一不留神就飞过了傍晚明亮的天际,飞进了幽然的夜色之中。
舆论还在发酵,但奇怪的是后续反而没有什么记者来采访他们,也没有哪家媒体翻出他们之前的工作;与此同时,他们的调查报告被解读得愈发夸张,陈献云甚至想,如果按照现在网传的版本,自己根本都活着走不出工厂。
有人说这是美国人在欺负我们,也有人列出所谓良心企业的名单,新华榜上有名,他们甚至在推动反性骚扰,某大V转发评论。
过了两天,在抵制DL已经成为,或者至少成为本月网络政治正确时,新华的新款面市了,渠道铺得很广,几乎可以说将要吞下整块蛋糕。
陈献云看着微博上“支持国货”的热搜,只觉得切割金属的轰鸣再次炸开在耳侧,他能看到阮星诒的嘴一开一合,他能看见同事的牙齿露在空气里,他也能看到向珂叼着烟,上下两片唇翕动着,但他什么都听不见。好一会儿,人的声音回来了,是于凤岐的话匼匝在他耳畔。你们为什么不联系国内的媒体呢?
陈献云对此没有怀疑过一秒,他们联系了媒体,他们实现了于凤岐的愿望。陈献云感觉自己是一根烧完的导火索,焦黑,粉碎。
他用最后一点爱把自己捏吧捏吧重新攥起来,看似正常地和同事们说有事先走。外面八月的骄阳照得世界清清朗朗,他招手拦了出租车,吩咐司机去机场。深圳到北京的航班每天有很多,陈献云刷光了自己的银行卡,买了最近的一张机票。下了飞机后,他又一次打了出租,说是去新华在海淀的公司,他坐在车上call于凤岐,说能不能叫人在楼下等我,帮我付车资。
他已经听不出于凤岐的声音里有什么情绪了,是焦急还是怜惜,也可能是欢欣。数字信号把一切都过滤掉了,他想说你家公司的手机失真好严重,但他又想,这也可能是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陈献云觉得自己不能理解,为什么坐了一会儿飞机,太阳就消失不见。北京的天空又是雾蒙蒙的了,阳光惨白,连道边种的白杨树,都只剩一片没有情绪的灰。单调的城郊风景飞快地被抛在身后,像抛走一场梦。
第15章
小秘书在大厅里来回踱步,她不想出去,怕紫外线,但也不敢不盯着,怕错过出租。
于凤岐叫她进去时,脸色阴沉得像冬日里霾着的天,他说一定要接到小陈先生,不要多嘴多舌,一路带进来这里。小秘书以为人快到了,出了办公室,忙急急地按电梯的钮,进去后又对着镜子补了个口红。
总裁办的人都认识小陈先生。于凤岐脑子里对丑闻殊无概念,至少他不认为带情人来公司有什么不对,有一次记者采访,他说新华的公司文化就是这样,以厂为家,只要你完成本职工作,你就是带游戏机来上班也无所谓,当然你也可以不戴,公司里休闲设备齐全,健身房就不说了,我们甚至有VR体验室。
偷情们不过是高级的游戏。总裁办的人见过于凤岐各式各样的情人,有人张狂,对秘书颐指气使,提出各种个样的要求;也有人小心翼翼,对每个秘书鞠躬,弯着腰说话,双手接送东西;还有人管他们叫姐姐,叫哥哥,把零食分给一办公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