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尔蛮荆》TXT全集下载_13(1 / 2)
旅在旁边站着看,心里只觉柔软美好。
夭绍梳好了头发,冲白且惠笑道:“那呆子不知道还要在门口站多久?”
白且惠低头抿嘴一笑。旅这才过来,也笑道:“一见面就拿我寻开心,也不知是不是我亲娘。”
夭绍拉他坐到自己床旁,嘘寒问暖几句,突然问他:“斗椒这次让婴齐领兵去打麇国?”旅点点头。夭绍冷笑,“你倒是会为他着想,可惜人家不领情,一味防着你。你还要心软到几时?”
旅道:“不是心软。不过斗家对楚贡献不小,子文更是治楚奇才。我已经杀了他儿子,若这次斗椒肯领兵征麇,等我清理了他在朝中余党,他回来,我自然仍给他留一席之地。不过……”
“还说不是心软?这便是心软。那现下他不走,你打算如何?”
旅微微一笑,想和妇人家说不明白“道义”之事,他道:“他既不走,要与我斗到底,那没什么可说,我只能选择将斗家连根拔起了。”
夭绍满意地点点头。她看看白且惠,又道:“婴齐领兵出征,你已同意了吧?让且惠也跟着去。”
旅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不行!”
白且惠对他的反应似早有所料,没说什么,夭绍却提高嗓门,道:“这奇了,自来王师出行,巫者相伴,也不是什么开先例的事,为什么不行?何况,且惠自己想去。”
旅想问白且惠,你自己想去,怎么不同我说?但他很快明白过来。她就是知道他会反对,所以才先跟夭绍说了,借她的口给他施压。
旅心里苦笑了下,问白且惠:“你怎么突然想跟着去打仗?”
白且惠道:“不是突然兴起这念头。你中毒以后,我试了多种解法,始终不得要领,我早想着去找胡荑拿解药。这次庸伯攻楚,胡荑也出力不小。我听说她联合叶方维长老,正领着一批灵山族弟子在百濮军中兴风作浪。所以我随军去百濮,一则为你求药,一则也整顿门户。”
夭绍道:“听清楚了没?”
旅听得一清二楚。若只有他和白且惠,他还是能够想出理由反驳她这番话,让她去不成;当着母亲面,他却无话可说。
白且惠见旅答应了,便告辞离开。
她走没多久,旅也坐不住,向夭绍道别,直奔苹台。
苹台外无人守着,旅出入这里,如同不周宫。他一个人进来,没走几步,看到白且惠也是一个人,正站在积藻塘旁发呆。
白且惠现在是楚国的卜尹,又是灵山族族长,他近年来看到她,常常被众人簇拥着,很少落单。然而他知道白且惠胆小,即便对着无牙和雀角,也要伪饰一番,不敢全然打开心扉。再多人围着,她也是孤独的。现在这样一个人站着,仿佛倒是她本来的样子。
一阵风吹过,掀起她的袍子。她的背影单薄,腰不盈一握。
旅走上前,想要开口,却先一把从后抱住了她。他现在比她高出许多,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他却还像小时候一样撒娇道:“你别去了,好不好?”
白且惠任他抱了会儿,想推开,一时推不开,她道:“你别闹了,我是去替你找解药。性命攸关的事。”
“我都没事了。”
“你本来可以活到八/九十,现在才能活到三十五,你就不怕吗?”
“你听那巫医胡说。人的寿命天定,谁说我一定能活到八/九十?打仗、暗杀、生病,哪一样不会叫我提早完蛋?反正我不要你离开!”
白且惠心里突然有点恼恨,她一用力,挣脱出来。没了旅的怀抱,她背上一凉,却让她挺直了脊梁骨。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旅,问道:“我是你什么人,你不要我离开?”
旅无比真诚地道:“你是我的卜尹大人。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不安心。你预测了这次饥荒和兵灾,现在饥荒和兵灾都未过去,我要你留下,继续观卜。”
白且惠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决定不拆穿他,她道:“若论占卜,无牙的本领已不在我之下。你不放心,那我留她下来陪你吧。”
旅还要说什么,白且惠举手阻止道:“我累了,待会儿还要和婴齐商议出征事宜,你今天先回去吧。”
不等旅有机会再开口,她就一溜烟跑回房,将自己锁了起来。
第45章 第三回之百濮手段
婴齐被封上将军,领着三百乘车、三千甲士,向大林城出发。卜尹随行。
旅亲自为他们送行。他把婴齐叫过来,敬了他一杯酒,酒喝完后,他凑到婴齐耳边,悄悄叮嘱道:“照顾好她!”
婴齐明白这个“她”指谁,只道:“放心!”
旅没能亲口和白且惠道别,她一直躲着他,到不得不见面时,他们所处场合,却已容不得私语。
白且惠和灵山族人坐在红色车中。白且惠没有戴面纱,目光温暖而坚定,遥遥望着旅。旅和她目光相接,她微微一笑,似要他放心,她一定不辱使命,尽早归来。
旅也勉强自己笑了笑,心里头却欢快不起来。这阵子,白且惠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因为麇人带着百濮部落已攻入楚国腹地,楚军没几日便赶到战场。
前锋戢黎送来两个好消息:原来麇人一听说楚国出兵,头也不回地跑回锡穴城去了。从东南方攻来的群蛮也已经一哄而散。
婴齐一听大乐,立马犒赏军士,鼓励道:“让我们一鼓作气打散百濮,这就能回郢都了!”
白且惠离开郢都后,久违地感冒发烧。她不愿拖累大军,自己开了药,服用后留在当地宿了两晚,等烧退了,再出发追赶军队。
婴齐派人把麇人落跑的消息告诉她。信使言谈之间,傲慢非常,仿佛战斗已经结束了。
白且惠让信使转告婴齐:不要小看百濮。濮人中多巫师,况又有胡荑等相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信使一去不复返。
白且惠很快到了汉江边。婴齐的大部队都在这带山丘上扎营。瞧情形,他们和百濮已经干过一场了。
白且惠站在一处山丘上,她弯腰撮起一把土,拿舌尖尝了尝味道,又观察了下周围的地理气候,不由得皱眉。
濮人的船只狭长,如一个个蚱蜢,停留在汉江之上,把下面的江水都遮没了。日头未落,一些船上已点起松明,隐约传来锣鼓歌唱声。
戢黎出来迎接白且惠,一见面便道:“谢天谢地,卜尹大人你总算到了。”
白且惠还以为是关心她身体,道:“我没事。上将军呢?我有事跟他说。”
戢黎叹道:“上将军叫人抓走了。”
白且惠一惊站住:“这么快?”
就在半个时辰前,濮人跳到岸上来叫战,骂楚人今非昔比,如今肚子也吃不饱,还装老虎吓唬人呢。婴齐不受激,带了三百人,短刀轻衣上阵,要给濮人个下马威。谁知他们没接近濮人,先遇到一群毒蛇猛攻。楚人乱了阵脚。濮人的进攻又诡异多变,一行人执着一张铁丝网边角冲进来,三两下,兜走了婴齐。
楚人追到江边,濮人已经上船。他们在船上吹哨,听得楚军一个个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濮人见好就收,他们便也收兵回来。
白且惠问:“他们拿上将军怎样了?”
戢黎道:“他们没说,我们也还没问。”语气中颇不当一回事。
这时,几个婴齐的亲信听说白且惠到了,忙过来请示。戢黎要他们稍安勿躁。
裨将蔡鸠居冷笑道:“庐公,我知道上将军平时与令尹走得近,你们看他不顺眼。但大家现在都是为楚王出征,一军首领若有折损,哪个楚人脸上有光?”
戢黎并不生气,依旧淡淡地道:“蔡将军多虑了,我想救上将军之心,与你们并无二致,不过濮人的阴诡手段,你们也刚见识过,若没有万全对策,我们贸然挑战,只会再次自取其辱。”
蔡鸠居怒道:“要想什么对策?进攻就是最好的对策!等我们大军一拥而上,把濮蛮打得落花流水,他们只能乖乖奉还上将军!”
白且惠道:“够了。”
她一开口,争辩双方立刻住嘴。
白且惠对戢黎道:“据我所知,濮人习俗,若要杀敌首领,要么当场割头剥皮,要么拣选黄道吉日,献祭祈福。他们既用网兜走上将军,他性命暂时无忧。你派人告诉濮人酋长,说灵山族族长愿意上船,与他们谈一谈。”
第46章 第三回之立威
由白且惠领头,楚军重新振作起来。
戢黎派人到江边喊话,表示灵山族族长要与百濮酋长们谈判,但白且惠带着族人和一百名楚甲士到江边时,迎接他们的,又是一群毒蛇。
白且惠想:“这是试探我来了。”她撮唇轻吹,没过一会儿,蛇便停止蠕动。她忽又尖啸一声,群蛇宛如被天打雷劈,身子抽搐,僵直在地上,过了一阵,才缓过来,风一般游走了。
蛇们才走,江上又传来吹哨声。有几个楚军才听到声音,便仆跌在地,连雀角也晃了晃身子。
白且惠一手按在雀角肩上,雀角定了定神。她拿出一只模样奇特的哨子含在喉咙里,余下灵山族人也学她。他们喉中吹出一片缥缈之音,忽上忽下,像张无形的网,收走了江上传来的哨音。原先摇摇欲坠的楚军士又站稳了,完好如初。
到这时,汉江上头排船里才走出一人,大声道:“别吹了!我们知道确实是族长亲临,这便请上船吧。”
白且惠手一抬,哨音立即止歇。雀角道:“既然知道是族长来了,怎么还不派船来接?”
船上那人嬉皮笑脸地道:“我们不敢靠近楚军,还请族长自己过来吧。”
雀角“呸”了一声。旁边戢黎要让人去找条木筏来,被白且惠阻止,她道:“我自己过去,大人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
戢黎好奇,江岸离江中最近的船也要好几丈距离,白且惠怎么过去?
殊不知白且惠刚才一待哨止,便暗行《驱兽令》。但凡世间所有鸟兽鱼虫,大多能凭音行动,白虺教导白且惠的《驱兽令》中,针对不同动物,有不一样的运气发声调度法门。白且惠十岁便能驱使小兽,在常人看来匪夷所思之事,在她已然习以为常。
这次她用气波调来的,是江中一条老鳄。众人见到鳄鱼爬上岸,都感讶异。
白且惠俯身轻触了下鳄头,喃喃念了几句咒语。鳄鱼自然听不懂咒语,它所识唯白且惠发出的气音。但楚人和濮人不知,见鳄鱼听她念咒后,乖乖任她踩在自己背上,驮着她游向濮人头排一船,不禁纷纷惊呼。
濮人比楚人更信奉鬼神之说,很多挤在甲板上看热闹的,此时都匍匐在地。
在头排船上叫话的人也变了脸色,恭恭敬敬地迎请白且惠上船。
白且惠一离鳄背,就不再暗暗送声控制它。有个年轻濮人胆子大,他看着好玩,跳下水去,想捉住这条鳄鱼,不料被它一口咬住胳膊,三两下连人吞下后,沉入江底。
一缕鲜血在江面晕开,濮人鸦雀无声。
白且惠说要见百濮酋长,酋长们全拥来了她所在头船。百濮上百个部落,一部落一酋长,单酋长就挤满了船厅。
白且惠美目一扫,并不见胡荑、叶方维和任何眼熟的灵山子弟。她想,那些人好歹还在灵山族,她为长,他们为辅,她一声令下,他们违抗是不敬族长;不违抗则所谋泡汤,功亏一篑,倒不如干脆隐身了。
白且惠微微一笑,问酋长们:“我该和哪位说话?”
一个马脸人出来道:“在下孔阜,见过灵山族族长。禀族长,我们这儿共一百一十六位酋长,凡有所决议,必半数以上通过才能定,所以族长有什么吩咐,须得让大伙儿全部知晓才行。”
白且惠道:“好。我灵山族起源于庸,现下分布最多在百濮、庸国和楚国。这三地习俗相近,百姓代代通婚,早已难分你我。中原诸侯向来谓我等为‘南蛮’,视作仇寇,只是楚国力强,才阻挡他们伐我之心。如今楚国稍有事,你们不但不出力相助,反而趁火打劫。楚国若亡,晋秦南来,谁再能护你们?”
她一番话,说得许多酋长连连点头,但一个穿得五颜六色、满身宝饰、五官在大圆脸上挤作堆的中年胖子厉声道:“胡说八道!大家本来活得自由自在,是荆蛮侵略,硬叫我们臣服。荆蛮与我等不共戴天。老天爷给了机会,我们此时不打击荆蛮,更待何时?”
也有不少酋长附和他:“说得不错。一样被人侵略,宁可臣服中原诸侯,也不服楚。”“荆蛮和我等有何区别?凭什么要侍奉他们?”“若得晋国提携,我们也不致于叫人瞧不起!”……
白且惠待他们的议论声小了,才又道:“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强。只是我今日上船,想以这里诸位的性命,换你们俘虏的楚将婴齐,不知大家觉得如何?”
众酋长哗然,转头窃窃私语。
孔阜问白且惠道:“不知白族长说以我们诸人性命换楚将,是什么意思?”
白且惠道:“眼下有一桩大祸事正在逼近,你们若答应放人,我便将祸事及避祸法子告诉你们。”
众酋长动摇。
白且惠道:“先告诉你们也无妨:今年辛亥,厥阴风木司天,少阳相火在泉。只是上半年天热如火,螟蝗成灾,厥阴‘从气’不伸,‘复气’猖狂。物极必反。我观这带地理天象,连日阴天,湿土抢占主导,今日忽转晴,燥金不肯放弃,二气相斗不止,厥阴‘从气’转‘郁气’征兆已现。不过三五日间,大风过境,摧枯拉朽。我怕到时,汉江上这些船只,无一幸免。”
这一百多位酋长中,倒有一百位精研过占卜天象之术,白且惠一边说,他们一边已在默默数算验对。虽然他们不知白且惠具体怎么推算的厥阴八气间的起承转换,但大体方向不错。酋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面露恐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