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尔蛮荆》TXT全集下载_8(1 / 2)
夭绍目光一闪:“这倒稀奇。他母亲做下这等事情,他有孝在身,又失了太子之位,斗椒依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侧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话音未落,外面一阵喧哗。文茵进来报说,公子婴齐逃走了,他一个舅舅带人到他们这里来找他。
夭绍笑道:“他们来云喜宫找人?可见是一点不了解婴齐了。”
文茵撇嘴道:“他们了解得很呢。他们是想去白姐姐那里要人,但怕得罪灵山族的人,知道白姐姐跟夫人和咱们公子走得近,所以要借我们的力,找回他家公子呢。”
旅道:“既然如此,那我去且惠那里瞧瞧,看婴齐在不在。文茵,你告诉婴齐的舅舅,说我娘卧病在床不见外客,我还在父王那里没有回来。”
侧也要跟着旅去找白且惠,被夭绍拦住。侧不服气:“哥去得,我去不得?”夭绍拍了下他的脑袋:“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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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且惠回到苹台后,本想回自己屋里静一静心,但不断有人跑来找她,请示各种问题——白虺的葬礼如何办?胡荑和美荇跑了,要不要追回来?原先由胡荑负责的族内事务现在要交给谁打理?楚王宫那里派人询问太子册封仪典等诸项事宜……
白虺的死还未传到很多族人耳中。十位长老暂且留在郢都,防止这里的族人不服新族长,引发事端。
千头万绪,万绪千头。
白且惠根本没时间思索她自己的心事,偏偏婴齐又一脸深情地找上门来。
白且惠要他改日再来,婴齐不听,一手拉着她,将她拉出诸人包围,带到苹台安静无人的后院积藻塘边。
白且惠虽然不喜他的霸道,但心里偷偷松了口气。婴齐接下来的话,却又叫她重新绷紧了神经。
婴齐道:“我母亲的所作所为,我一概不知,但她是我母亲,无论怎样,我都不认为她是错的。她刚刚去世,且是被你养父直接害死的,我知道自己但凡还有一点孝心,就不该来这里说这番话。但时间紧迫,我此时不来,便要错过一辈子。且惠,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不在乎王权富贵,更不会娶我不爱的女人。你跟我走吧。别当这劳什子巫女了。你这么年轻,这么美貌,上天生你出来,是要你迎接众多爱与赞美的。你嫁给我以后,我们坐车去游历四方。我看书写字,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别管他人议论,只图自己自在。且惠,你说呢?”
白且惠看着婴齐一脸赤诚,她心中为难。
旅这时候也找来了后院,他一声不吭,站在一棵香樟树后。
白且惠终于开口,她的声音轻却坚定:“谢谢你的好意,但是,对不起。”
婴齐以为她刚才的为难是仍有余地可以介入,他不放弃,道:“为什么?我知道你喜欢摆弄巫术,但你真的甘心让自己受缚于灵山族长和楚国卜尹这双重枷锁吗?还是说,你心中另有所爱?”
白且惠摇摇头,鼓起勇气,快刀斩乱麻,她道:“我没什么属意的人,不过我爹希望我留在楚宫,代他赎罪。我会完成他的心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接受。”
婴齐怎么说,她都不松口。婴齐急了,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但下一刻,他就被人抓着后领,摔到地上。
婴齐跌得眼前冒金星,待他定睛一看,看到旅泰山压顶般站在他面前。白且惠半躲在旅的身后,任由他拉着自己的一只手。
婴齐问白且惠:“所以这就是你不肯跟我走的原因?”
旅冷然道:“她没必要向你解释什么。话已说得很明白了,请你离开苹台!对了,你舅舅还在到处找你呢。”白且惠也道:“你走吧,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婴齐跑走的傲气突然又回来了,他冷冷看了看面前二人,对白且惠道:“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然后他昂着头,一言不发离开苹台。
白且惠呼出口气,这才意识到旅抓着自己的手,她眼眶一红,低声道:“放开我!”
旅依言放开她这只手,却又抓起另一只。白且惠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旅趁机道:“你要明白一件事情。”
白且惠道:“我明白,你要娶成琼玖了。”
旅道:“我的夫人可以是她,也可以是其她人,但这世上真正与我息息相关,让我从心底里敬之、爱之,既要倚重,又想守护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娘,另一个是你。无论我娶了谁,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白且惠仰起头,不让眼泪掉落。她看到深蓝色天空中,云结海楼,雁排阵列。
她觉得很是疲乏,也这么对旅说了。
旅把她抱在怀里,让她的头靠着自己胸膛,他道:“且惠,别怕。你爹爹不在了,你还有我呢。”
第24章 第三回之元禄
楚穆王十二年。
又是蝉死叶落时节。元禄一大早起来,便觉腰肩僵硬,他花了一盏茶功夫,才从席上爬起,整束完毕出门。
外面空气清冽,更显得他出来的屋子里味道是如何浑浊不堪。但没走几步,马粪的臭气又铺天盖地而来。
元禄这两年已习惯了在马厩干活。从堂堂仆尹,总管宫廷大小事务的人,落到一个打扫马厩的低级奴仆,连监马尹都骑在他头上,对他吆三喝四,说不难受,是假的。但他总宽慰自己:犯下这样的错,楚王能饶他一命,已属侥幸。蝼蚁贪命,活着就好。
昨天被监马尹打了几棍的右腿还有些疼,他铲粪的动作因此也慢了些。一匹马嫌他碍事,拿尾巴扫了他一脸。他忽然怒了,拿铲把照着马屁股打了几下:“畜生,连你也糟践起你爷爷来!畜生!”
偏偏监马尹过来,看到这一幕,他负手笑道:“公公,这又跟谁怄气呢?”
元禄吓一跳,低头不敢说话。
监马尹照他头打了一巴掌,骂道:“还以为自己是仆尹呢?大王宽宏大量,才饶你一命。你不说好好干活赎罪,你还敢打他老人家的马?我告诉宫厩尹大人,看他怎么理论。”
元禄慌忙拉住他,掏出身上仅剩的一点零钱,让他买酒吃,千求万求,才求得他回心转意。
监马尹走后,元禄继续干活。没干多久,宫厩尹派人找他过去。元禄心里绝望,想监马尹那小人,拿了他的钱,又告他的状。
说来说去,还是他从前做人做事不留情面,弄得一遭落难,恶犬个个露着獠牙扑过来。
元禄手脚打颤,来到宫厩尹处,满拟一顿好打,想起上一回他腿被打折、卧床不起的悲惨日子,他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谁知,宫厩尹意外客气,让人给他铺了张席子,问他在这里干得可舒心。
元禄不动声色,点头说还好。
宫厩尹笑道:“公公到底是大王身边人,大王日常起居,都离不了公公,便一时生气,故意借我等磋磨下公公,时候一到,少不得还是要召公公回去。”
元禄心跳如擂鼓,但依旧谦卑地道:“大王自有大王的主意。”
宫厩尹从元禄身上套不出什么,便吩咐人给他打水,让他好好洗个澡,除尽身垢,又给他一套内廷仆尹的新服。
元禄看到新服时,腿一软,差点跪倒。
等元禄收拾好了,有人来接他。元禄见是个面生的宫女,也没敢多问。
他以为去的是不周宫,但那宫女带他来的,却是云喜宫。
云喜宫似乎还是那样,安静、少人,但因这宫的主人身份变化,往日的寥落,仿佛摇身一变,反成了特有的富贵气象。
元禄屏息静气,跟着宫女来到夭绍面前。
夭绍侧躺在榻上,身前香烟缭绕,看不清表情。
元禄本来也不敢看她。他低眉恭顺地跪在她面前,深深呼吸着他曾经熟悉到骨髓的味道,他觉得安心。这样的地方,才是他的归宿。
夭绍也像宫厩尹一样,对他嘘寒问暖了几句。
元禄恭敬答了,又道:“王后若还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小人万死不辞。”
夭绍微微一笑,道:“你倒是聪明。”元禄一声不响地听着。夭绍说,商成自那日霓园赏樱后,便落下病根,总是神思昏昏,白日做梦,近日来,愈发不好。他身边服侍的人换来换去,终不及元禄贴心。
元禄越听越心惊。他也从他封闭的角落,隐约听到过几句闲言碎语,知道商成身体不好,但没想到,已到了玉山将倾的地步。
夭绍说完,让人给元禄沏了杯茶。元禄捧着喝了,然后便一头栽倒。
等元禄再清醒时,夭绍依旧在面前榻上侧躺着,香雾缭绕,她的目光冷冷地穿云破雾,看到他身上。元禄心里一凛,觉得夭绍身上有什么变了。他连忙低头跪好,才要辩解,夭绍先道:“你看看自己右腕。”
元禄依言看了看,鸡皮上多了条红线,像不知何时钻入肌肤的蚯蚓。
夭绍道:“这是‘一线红’,每隔十天发作一次,发作时浑身僵直不能动弹,任凭肌肤从红线处一寸寸腐烂。不过我这儿有解药,你记得到时候就来取一下。”
元禄冷汗直下,向她磕头不止。
夭绍顿了顿,道:“我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你,但今时宫中形势又不比往日,我虽为王后,也不得时时守在大王身边。王座之旁,尽多魑魅魍魉。今后,还要多仰仗公公。”
事到如今,元禄知道求情也无用。他本来是个投机倒把的小人,见机很快。他擦干额头汗水,便表忠心道:“王后放心,小的若能重回大王身边侍候,必当尽心尽力,以报答王后的恩典。”
夭绍道:“这就好。”
元禄想,真的是变了。夭绍这么个温柔隐忍的小妇人,如今都张牙舞爪,显出了雷霆之势,可见楚王的身体,已经坏到了何等地步。
第25章 第三回之两年前的密谈
商成昨夜一宿没睡好,今日好不容易下午打了个盹,捋宝又不长眼地跑来叫醒他,说司马在外候半日了。
原来不是不长眼,是太长眼。
商成起床穿衣,不愿衣冠不整地接见臣子。穿到一半,他喉咙奇痒,猛咳了一阵,吐出三口血。
服侍的宫人们吓得跪了一地,倒是商成见多不怪,只要求拿水来漱漱口。
外边斗椒听到动静,闯了进来。他原来可能想要看到一个被病痛折磨、狼狈不堪的男人,但楚王尽管衰弱,却神色凛然,花白的长须上沾着血迹,更增添了森然的威严。
斗椒被他看了一眼,蓦地里想起自己臣子的身份,忙向他行礼。
“罢了,”商成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清了清嗓子,问他,“何事?”
斗椒道:“大王,可曾记得两年前对臣说过的话?”
商成道:“寡人说过太多话了。”
斗椒心里恼恨:“大王不满意太子自作主张,故意知情不报,任由月佼夫人伙同灵山巫师戏弄大王。当时形势所逼,大王虽然立了公子旅为太子,但大王招臣密谈,暗示更属意于光明坦荡的公子婴齐,要臣辅佐公子婴齐,待他羽翼养成,便废太子旅而立他。”
“真有此事?寡人不记得了。”
“臣可是听了大王一番话,才下定决心辅佐婴齐,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都嫁给了婴齐。”
“爰爰身体可好些了吗?”
“还是那样,时好时不好。”
“可惜,她要能给婴齐生下个一儿半女就好了。”
商成打了个哈欠,似有逐客之意。斗椒又气又急,噌地站起,逼问到商成眼前:“大王,太子这两年游手好闲,成天斗鸡走狗、沉溺酒色;反观婴齐,不是埋头读书,就是相帮理政。二人性情、人品、才能,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大王,请问何时才能实现当日诺言,立婴齐为太子?”
他说得激动,离商成越来越近,如一座大山般,悬压在商成头顶。
商成耳听到金属刮擦声,担心他拔剑伤了自己,胸口翻涌,又是一口血喷出,洒了斗椒一身。
捋宝本来木立一角,这时没办法,跑到商成身边,一边喊人去请宫内巫医,一边对斗椒道:“司马大人,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
商成索性彻底放松了力气,虚弱地倚在捋宝身上,有气无力地道:“你放心,寡人自有安排。”
斗椒不敢再逼,忙告辞出来。
但斗椒坐在车上,越想越不安。他没回家,改道去了令尹府。
令尹斗般正和一帮部下斗狗,被斗椒不由分说拉到一旁,开口便道:“我闯祸了。”他将适才在不周宫发生的一幕说了。
这两堂兄弟越老长得越像。斗椒看着更肆无忌惮些,但实际上,比他堂兄有分寸。
斗般听完没当一回事,他道:“他既然说有了安排,想来不出几日,就会下诏改立太子。你等着当太子岳父便是,有什么好害怕的?”
斗椒摇头:“我觉着他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什么意思?”
“他反悔了,或者他从来就在骗我们,他根本没打算改立过太子。”
斗般皱眉:“他为什么要骗我们?”
斗椒猜想不透。当年他虽有扶立婴齐的意思,但成王败寇,婴齐已然输了,他自当远离,好好辅佐旅,获取他的信任。是商成一席话,引导他认为婴齐才是真正的胜者,从而坚持辅佐他到底。婴齐若不能为太子,则他一番心血全部付诸东流不算,恐怕还与新王结下梁子,影响斗家以后在朝廷的地位。
斗椒想得极快,想好了,便要出手,他对斗般道:“大王疑心重,又爱记恨,不管他当初为什么要骗我们,今天我算是大大得罪了他。我怕他万一不立婴齐,我们斗家将来情形尴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旅,让他不立婴齐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