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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归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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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三十七……

贺兰明月呼吸越发微弱,咬破舌尖时舔到一丝血气,旋即立刻又清醒过来。

三十九、四十、四十一……

他手指徒劳地握了握,终是耐不得痛,闷哼一声,全然失去了知觉。

噩梦中木杖持续落在身上,贺兰明月只顾着往前跑,可双腿无论如何迈不动,急得汗如雨下。前方一片黑暗,而身后恍若有野兽在追击,大雪漫天,他又冷又累,栽倒在地,听得嘶吼越来越近。

忽然一点灯光燃起,他睁开眼,童年模糊不清的记忆在此处变得格外真切。

天井边立着刀枪棍剑,高大的男人手执方天画戟,身披玄甲,侧过身来,面容被笼罩在一团黑雾中似的,可他一见,莫名地就知道了他是谁。

雪越下越大了,潮水一般淹没了这点无关紧要的回忆。

“爹?……”

贺兰明月喃喃,眼皮沉重,复又在梦里再次睡过去。

似乎有人在耳畔喊他的名字,一声一声,要将他从混沌中拽出来。贺兰明月皱起眉,不耐烦地想翻个身,卧在雪地中,浑身却好似烧着了一般热。

朦胧的声音开始渐渐清晰了。

“殿下,他大腿处的伤势太重,皮开肉绽的,看了恐怕吓到您,不如……出去等吧?”

“孤就在此处,哪儿也不去!你若医不好他的伤,孤要你的脑袋!”

“是、是……”

“殿下,贺兰发高热了,奴婢去端水来——”

视野黑黢黢的,贺兰记得他做了一个梦,他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浑身仿若飘在云端,又热的要命,喘不上气。

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他的额头,接着他听见了谁在叹息。

第10章 银烛秋光冷画屏(五)

贺兰明月足足昏沉了两天两夜,期间他偶有感知,但眼皮沉重,着实无法清醒。

一开始还有噩梦,影影绰绰的记忆困扰不去,分辨不出是幻是真,到后来连噩梦也没有了。周身轻盈,仿佛扶摇九天之上,但又被什么拽着,生硬地拖回了尘世。

后来贺兰明月想,这也许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那只拽着他的手有点凉,时有时无,但他终是醒来了。

口干舌燥,秋风初起的季节他却热得要命,贺兰明月略一侧头,看见靠在自己榻边的一个小宦官,不由得先愣住了。

他手指动了动,勉强地偏过头看向外间,从黯淡的天色辨认出此时应当是黎明之前。喉咙撕裂一般的疼痛,贺兰明月回过神,接着后背也火急火燎一般烧了起来,他倒抽一口凉气,发出嘶哑的喘息,惊醒了旁边的小宦官。

“呀,你醒了!”他很是惊讶,接着噌地一下站起身往外跑,也不管时辰,径直喊,“阿芒姐姐,贺兰醒了——!”

阿芒是和一个中年男人一同前来的。

贺兰明月发不出声,只好听她说了一通,得知这人不是宫内的御医,豫王殿下专程带进宫给他诊治的。

他伸出手给大夫把脉,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要命一般折腾得他满头冷汗。阿芒见他难受,连忙问道:“如何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我……”贺兰明月好不容易憋出一个字,“活着……”

阿芒柳眉倒竖:“你可闭嘴吧!你要死了,殿下这两三日来的体贴岂非打了水漂?安心休息,后背的伤自有人替你换药——喏,这是青草,这几天就是他照顾你的,待到你好了,可请人吃些糕点。”

贺兰明月转向身边那年岁不大的小宦官,对方盈盈一笑,眉目间居然很有几分好看。他垂下眼睫,不知为何有些尴尬。

阿芒道:“那日板子没打完,你就昏死过去了,可把咱们殿下急得,一晚上没睡着,嘴角都长了个水泡!不敢找御医诊治,怕给陛下知道,没多久你又发起高热,眼看快不成了,幸好豫王有心帮忙,再加上那打板子的侍卫留了手,否则你这回……哎!”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而问道:“李大夫,他有所好转了么?”

那大夫许是常出入王府之人,此次进宫,称得上一句艺高人胆大,闻言微微一笑:“小兄弟尚且年轻,又有习武的底子,虽还有点发热,却没了大碍。我再替他开几贴药,背后伤口千万注意,饮食清淡些,恢复起来不难。”

阿芒千恩万谢,取出银子给那大夫赏赐,口中念叨要趁着夜色将人送出宫城,与大夫又一前一后地冒险去了。

她一离开,本就不宽敞的卧房中只余下贺兰与名叫青草的小宦官。明月与那人说不上话,偏过头去合上眼睛,他尚且困顿,不多时便又模糊起来。

耳畔似乎有些许水声,为了上药方便,贺兰身上并无衣着,顾及阿芒到底是女子盖了条薄毯。此时有人逼近,轻手轻脚地掀开那毯子,贺兰明月猛地惊醒,只听得青草道:“贺兰哥哥,我替你清洗伤口换药。”

他耳根有点红,“嗯”了声,强迫自己放空了。

贺兰知道他是没什么资格去对别人评头论足的,如今衣裳脱光了,后背斜十字的奴印露出来,别人兴许都看他不起。

宦官如何呢?都是可怜人罢了。

又有了轻轻的脚步声,贺兰明月困得很,再加上青草做事细致,沾了温水的毛巾避开皮肉绽开的伤处,力度柔和,愈发使人放松。

在后背擦拭的动作停了一拍,接着又继续,只是说不出的奇怪——

贺兰明月意识到什么,睁开眼偏过头去看,映入眼帘竟是一身月白的软袍。离得极近,他能看清上头的暗纹如云卷云舒,绝非凡物。

视线再往上,便是一双熟悉的眼。

贺兰明月喉头忽然一哽:“殿……”

“嘘,你休息。”高景站在榻边,拿着那团毛巾,不甚熟练地擦过后腰一处伤痕,“孤害得你这般地步,照顾你也是应当。”

“殿下怎么……”

“都说了你不要讲话,嗓子难听得很。”高景道,举起帕子,竟在贺兰鼻尖一点,“暂且放下那么多规矩,孤来看你一眼,过会儿要去漱玉斋了。”

贺兰明月垂下眼睫,哑声道了一句“是”。

后背擦拭的力度比方才重,让他很不舒服,也似乎并未起到清洁伤口的作用,但贺兰明月埋在自己双臂之间,没说话。

高景自打出生就锦衣玉食惯了,莫说伺候谁,恐怕连为帝后奉茶的时候都少,如今肯为他做这些照料人的细致活,贺兰明月纵然再是觉得心头委屈,也在这一下一下鲁莽又笨拙的擦拭中逐渐消弭。

他只做了一会儿,好似也不太有耐心了,旁边的小宦官见状忙道:“殿下,还是让奴才来吧,您手都红了。”

“也罢。”高景顺手将毛巾递给他,自己侧坐榻边,无比随意地探贺兰的额头。

方才拿了温热毛巾,他的手指是暖的,可掌心依然很冷,是昏迷时偶然感知到的温度,拽着他,不让他走。

贺兰抬不起手,他为自己一瞬间的想法羞愧——他想握一握高景的手。

而这停留只是须臾,高景抽手时贺兰有些迷茫地抬眼看向他,眼角赤红小痣一闪,他似笑非笑道:“看孤做什么?”

许是高热未退,贺兰明月晕乎乎的,张口便道:“殿下真是好看极了。”

厢房气氛骤然冷凝,背后擦拭的小宦官都不自禁地停了一拍。话一出口,贺兰明月已从高景面上察觉不悦,那点昏沉也随之立时褪去。

“殿下,我……属下……”他急忙道,却被高景起身的动作打断。

月白长衫的衣角拂过被褥,高景走出两步,背影气急败坏的,他停了一会儿,又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了。

高景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外逐渐看不到,旁侧兢兢业业拿着毛巾的小宦官长出一口气,打开旁边换的药,一股苦味扩散开:“殿下不喜旁人评价他的外貌,夸赞也不可。”

“为什么?”贺兰问。

他情不自禁地一愣,心道还从来不问为什么。

青草道:“哪有什么为什么!殿下是主子,你我是奴才,奴才怎么能对主子评头论足?殿下最近心里有气撒不出来,要换从前你早被——罢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替你上药,有点儿疼,忍一忍。”

贺兰明月稍一点头,不再说话。

心头的疑惑拨云见日地随这一句争先恐后冒出来,他此前来不及细想,这会儿四下安静无人打扰,反而让他思虑许多。

为什么高景不喜欢被这么说?

独孤皇后与他住在一起,北殿虽宫室众多,人多眼杂,自东向西也不至于千里之遥,怎么一天中都不见他一次?

他分明是嫡长子,可……为何所有人都叫他“二殿下”?

敷在后背的草药刺得发疼,贺兰明月想再休息的念头也无法得逞,他只得僵硬地趴在榻上,直勾勾地盯着墙角一株盆栽看。

外间不时人来人往,也许阿芒提前叮嘱过,除了照料他的小宦官青草,整整一天都无人来探望过。贺兰明月有时想,或许传到外面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死”这个字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贺兰明月忽然怔忪。

哪怕他被困在豫王府最难捱的那段奴隶岁月,他也没有想过干净利落地一死了之——兴许他有执念,可这执念多强烈呢?

缺失的回忆,身份不明的父母,无端被烙下的印记……

哪一个都让他无法释怀,哪一个也都毫无头绪,如同吊着命一般,他背着这些沉重的秘密,十数年活得疲惫极了,却没办法撒手人寰。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放松思绪,贺兰明月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在旁守着的青草比他年少,却更加会察言观色,许是看出他不想被打扰,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门边,怡然自得地从怀中掏出一本书。

连这小宦官都识文断字么?

贺兰明月的目光被他吸引,问道:“那是什么?”

“嗯?”青草扭过头,挥了挥手头的册子,“是本连环画儿,此前殿下随手赐的,说不识字也能看懂。”

他心头一动:“等……等我好了,能借来翻几页么?”

青草笑道:“那是自然,可要你先能起身呀,我又不认字,没法念书给你听。”

贺兰明月轻声道不碍事,又将下巴重新放在枕头上。青草翻书的速度快,看画儿不需要多久,他听着这声响细碎,如同春蚕嚼叶子的动静,思绪又不自禁地放飞。

他自记事以来鲜少有这般什么也不用做的时候。

方才别人提“没法念书给你听”时贺兰明月的心忍不住一荡,几乎顺理成章地想起了高景,想起他那句“孤教你认字”……可高景会念书给他听么?

且不论其他,又会念什么呢?

贺兰明月挫败极了,自己连能听的都不知道有什么。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正肖想着小殿下,满心都被无来由的暖意填满了。直至门外重又“嘎吱”一声响,贺兰明月方才回神。

仍是早晨那身月白色长衫,高景去而复返,面上有些疲倦。他无视了青草的请安,径直走向贺兰明月,衣摆一撩,坐在榻边,接着便是长长的叹息。

“殿下怎么了?”贺兰明月精神一振,问出口时惊觉自己的声音也没那么难听了。

发现这一点的不止是他,高景轻飘飘地瞥他一眼:“那药果然有用,去晨课前孤还不想和你多说一句话,这会儿觉得舒服得多。”

贺兰明月从他话语中听出调侃,试探道:“殿下不生属下的气了?”

高景唇角绷着,眉眼中却有了飞扬的神采:“孤同你计较什么?只是有的话,莫要仗着孤对你有所亏欠就口不择言。”

“属下知错了。”贺兰明月手指拽一拽高景的衣角,笑道,“您原谅这一次吧。”

他平日总板着一张脸,纵然英俊出奇,却始终像块不知喜怒的木头,这时骤然笑了,深邃眼窝不再显得冷硬,多了几分少年鲜活气,眼角下垂弧度越发温柔起来。

高景看得有一刻出神了,这于他而言与失态无异。意识到这一点,高景连忙扭过目光,冷哼一声不去看榻上的人。可他任由贺兰明月抓着自己的衣裳,余光瞥见那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好看,肤色并非毫无血色的苍白,却浅淡得奇异。

再看面上肤色也同样,高景不禁问道:“贺兰,你怎么生得这么白,像个女子。”

这倒是他心知肚明的地方,从前慕容赟也提过,见他不喜欢便再没提过。也许来自血统,也许是他的异样之处,贺兰明月笑容慢慢消失了:“……是天生的。”

“小白脸儿。”高景揪了一把那高挺的鼻尖。

“殿下又在取笑了。”贺兰道,睫毛轻颤,心头郁结莫名便能纾解一般。

他们倒是不避讳,短暂的安静后,高景收回手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贺兰明月猝不及防被他点名,摇了摇头。

高景挑起一边的眉毛:“孤不喜欢你憋着又想骗人的样子。”

贺兰明月小声道:“那属下若如实说了,殿下先答应不能生气。”

高景失笑道:“行吧行吧,允你了。”

“属下……”贺兰明月喉头一动,“想听殿下念一段书,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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