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隐梦》TXT全集下载_66(1 / 2)
红如朝霞的锦缎指尖滑过,面前妆奁珠光精透,她沉沉闭眼一瞬,回头看去他已醒来。
“常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弱水三千瓢,怜卿一人身。”
他一生起落惯常,喜时不曾酣笑,难时不曾大醉,唯今日难藏眉眼高低,只愿留住此时,终死不忘。
只愿这般直白的,毫不掩饰的,将她看入眼中,满目江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你的臣子责你色令智昏,怨你鬼迷心窍,看来并非夸大其词,果然知你甚深。”姑苏亦水略一敛眸,眉眼扬起几分笑意,反口相讥。
“旁人哪如亦水,知朕之深?”他不以为耻的挑眉,只是抿唇轻笑,一手取过她手中锦缎红霞,认真的望她一眼。
若依礼制,他本不该与她相见,更遑论同居一室,共枕一榻,可这本就不是寻常婚礼,天翻了地覆了,才有今日,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又何必在乎他人。
姑苏亦水垂眸凝视他手中锦缎,明暗间玄纹如浪,祥云上鸾凤和鸣,滚金一圈熠熠如生,鲜活的展翅欲扑。
一层层一件件,怕是她此生穿过最繁琐的衣物,望之眼花缭乱。
“朕为你更衣。”他抬起她的下颌,肌肤相碰,久久辗转缠绵。
“不。”她毫无迟疑的拒绝,沉沉的推他,反应不可谓不迅捷,下一刻却还是输他一步。
他掌心掂量了她腰间玄带,一手抛向身后,指尖不偏不倚的正握住她的腰眼,衣衫垂落半臂。
“很快就好,别动。”
他心无旁骛,当真正正经经的为她著上件件红裳,这些繁琐的袖带锁扣,他提前便看了许久,大约知道左右,虽不可避免的被那抹雪色分心,倒也不费工夫的替她穿戴了整齐。
牡丹松鹤,万字花纹,长踞连理带,广袖合欢裙,举袂飘霞九天,垂落万山同辉。
……
长街民巷,一片片乐声喧哗,虽未必心甘情愿,却也人人带红,呜呜嚷嚷声伴着争天锣鼓,连同远离人居的偏僻小院,都乱了一方清净。
云渡缘拧眉,梦中缓缓睁眼,耳边喧闹隐约,聒碎一地乱红。
谁曾见,梦底故人何处,堂上鸳鸯新成,撷一朵冰心清冷,只睁眼充作盲僧。怕不能,问佛前几盏青灯,这凡尘偎翠倚红,何成朱砂不辞灭?零落得空叹伶仃。
到最后,只一句。
“今日怕是见不得了。”
他呢喃无声,侧身蹙眉,依旧枕着一席冰冷,只是……今日见不得?此后何时见得?哪一日?哪一时?
佛祖不能替他解惑,经书翻不出一个忘字,儿女事,身不由己,情不由衷,尽是荆棘挂身,一步一痛。
他再次闭眼,袖底一串佛珠滑落,紧紧攥在掌心,半晌后,无声捻落得碎末灰飞,也不知湮灭的是念珠还是情深不悔。
或者他该去一趟,至少要看她可还身体安好,可曾顺遂由心,只是如今他当真是没有半分力气。
这许多日水米未进,再好的补药也替补不了正点三餐。
慢悠悠的爬起,他懒洋洋靠着墙角坐好,双唇略泛苍白,浅浅皲裂一道殷红,几滴血珠沾染。
这是救命也是要命,若到最后没有炼成解药,这一命系一命,一人锁一人的,要真病人未愈,大夫先死了,怕是西天路上都能笑昏几个。
他想着便不由得笑出声来,低哑的嗓音,只容几个破碎的音节,呛人低咳的只剩气声,扶在桌角脊背微颤。
花栖沅一手推开房门时腿脚发软,只扶着门框勉强战直,逆光之下,只是一道熟悉身影,明暗轮转,瞧不清晰。
可她这辈子不会忘记,这一眼,最后一眼,此生的永恒,漫漫岁月只剩模糊的光影。
若能知未来,她必然要再等一等,再守一守,便也不会……
而在此刻,她的眼中只是看到了那滴空泪,从来清冷如是的单云,此生潇洒如是的云渡缘,到如今,笑不是笑,哭不成哭,颠倒的黑白无常,只剩下低呛的泪。
陨落在眼里,又或者消散在风中,有没有,在不在,它未必落下,她却看的分明。
她原以为是不惧的,是一往无前的,勉强摘下也要狠下心来的,可这瞬间,她情愿不曾推开过这扇门。
微有踉跄,不改挺拔的退了出去,她不再回头看,不再向后盼,只一心加快脚步,像当年追他出帝京城门那般,不停,不停。
离开巷子,离开他,离开人潮,离开这座城,耳闻锣鼓喧天,眼见簇簇簪红,可她已盲已聋,只身临噩梦夜中,每个人都在身后追赶着她。
她不能停呐,战死的英灵就在头顶看着,母皇就在身后盯着,她身边豺狼虎豹环视,她身着素衣,手持缨枪,一只脚踩着尸骨成山,一只脚踏着王座麒麟,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善意的也好,恶意的也罢,可从来就没有过他。
痴人说梦,还要问谁痴谁梦,这一山放过一山拦,她画地为牢,今日断腕走出,不为关山险隘,不为皇权在上,只为他……
圈地为他!入世为他!自此后,大道朝天……
第256章 大典之礼
礼乐金钟鸣远,阶前侧立文武,上首两双宫女手持如意,一双侧打翡翠扇屏,毡子一路铺下去,迤逦滚起吉祥云纹。
姑苏亦水抬手碰到凤冠之时才觉其重几分,门外人声接近时,她想也未想的便摘置一旁,只留了珠翠钗环,腕上双金镯半掩,挥去近身之人大步而去。
一旁宫人摄起威名,不敢阻拦,远远的追了过去。
她并不知今日仪程安排,更不曾过问礼冠其事,事实上也没有人会妄自插手规章方圆,避嫌也好,畏惧也罢,于她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迈出大殿的第一步,她脚下金粉沾裙,仰面抬眼,天光云影,不算晴朗也不算阴翳的天气。
眉尾一点朱砂,她收回目光扫过众人一眼。
正眼前一张绝艳冷冶的面容,毫无遮掩的暴露在世人目光下,没有凤冠面帘的遮掩,吓得众人都慌忙低头跪下。
这古往今来特立独行的虽不少,却也不敢如此放肆乖张,寒太后从前便是荒诞如何,也会规规矩矩的按例着装,这样的皇后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奴婢有罪!”
众人整整齐齐的跪下,将宫门堵的严实,恨不能围上栅栏。
此事有所纰漏,她们难逃一死,左右不能双全,倒不如冒死规劝,也好过等到陛下派人过来,死得无颜凄惨。
姑苏亦水并未强迫他们起身,规矩是前人的规矩,今日站在这宫中既然是她,那就容不得死去之人留下的规矩继续捆绑。
“几声了?”
她耳闻钟鼓,衣袖微动,回眸左右问了一句。
“七声。”
有宫女颤抖回道。
九声是为首尾起始,这点她还是不曾忘记。
余下两声对于众人而言便是催命符,四目相望,只觉跪着的腿脚发软。
这若等到传侍官赶到,一切可就无可回寰了。
“开。”
宫门外数声爆竹,瞬间打破一庭寂静。
怀济推开门时只见脚前路跪满,各有慌张的垂首退后叩头。
“进去。”叶宸枫一眼扫过,不予置否的从中而过。
他向来素衣简服,鲜少隆装盛袍,一时玄衣冠金,烨然若神人,眉眼尽是正茂风华,只是眸中一点幽深似海,越发莫测谲秘。
他本该大殿等候,却不愿旁人先一步近她身侧,方才领了怀济,捷足先登直接越了传侍官一步。
姑苏亦水略一扬眸,拂了衣带垂下珠玉,略过了一旁宫婢搀扶的手,不疾不徐迎上前去。
“东珠紫金冠,九翠点凤簪,你倒去的清净。”叶宸枫近前方才察觉异处,眉心微蹙,了然这满庭为何而跪。
“人在。”她潋滟凝眸,微微一笑,淡若无痕的一笔带过。
他亦觉眼前艳色盛辉,已是芳毓至极,默然不曾出言反驳,只是依旧一声叹息。
姑苏亦水勾唇,指尖一道风声掠过窗口,玄底衣袖微动,凤簪金玉相撞,脆鸣一声落在掌心。
他指尖温凉浅浅划过她的掌心,凤簪方才触到她发梢,目光一深,便又覆手收了回去。
多一分妖娆,怕是要晃人的移步开眼了,阮魅清冶,皆不该外人得见。
“同去。”
将指下凤簪抛给怀济,他眼底沉沉望她,握住她的手,相视一笑,画楼西畔双飞燕,一池春水映梨花。
……
不知何处起清风,惹得湖水乱泛起涟漪,颀长一道人影分合破碎。
一角衣袂清苦冷香浮动,白衣映花红,鬓角一抹零星银雪色,眉峰苍茫如峦山墨色,似远似近的抬手虚虚抚过腰间锦囊。
缓缓皱眉,他微微摇头,或者……来的还是太晚了,这盘棋已经下的太久了,除了他,早已没有人能够放她一条生路。
“罢了……”
一声惘然叹息,他眉眼沉如深水,转身抬脚。
似冷似热的轻笑入耳,宫墙上一道影子起落,人未到,声先至,“罢不了。”
“阁下今日来这里,不知又想操控何人?”姑苏子复眸底一抹幽光,不加掩饰的带着敌意站定,紧紧盯着面前身影。
那人顿了一瞬,回眸望他,仿佛隔了山水宽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再次仔细打量了他上下。
“倒是有几分相似。”
顾自沉思,那人面色依旧如常,眉心虽微微蹙起,却依旧不改镇定。
“相似?”姑苏子复闻言一笑,冷然拧眉,讽然道:“似谁?姑苏亦水吗?阁下既然命人潜伏我们身侧,就该知道不可能永远能藏在幕后。”
“去隐凰城,你该回去了。”那人答非所问,并不在乎姑苏子复的话,只沉在自己的思绪里。
“隐凰城不需要姑苏亦水,也不需要姑苏子复,那里与我二人本就是毫不相干的地方,何谈回去。”姑苏子复不曾妄动,眸中一抹精光过,暗暗握紧手中扇柄。
面前人虽沉浸在思索中,周身却毫无破绽可言,只单单一开口,便是威势如山。
“你属于那里,你的母亲在那里,父亲在那里,城不破,人不绝,姑苏氏一日存世,你就该回去。”
那人回头,眸中清寒似雪,深深看了他一眼,鬓边银泽隐约,透露出几分年龄。
一张依旧俊美无俦的脸,若非岁月刻在鬓发,着实让人分辨不出年龄。
那目光太过沉重,太过幽邃,姑苏子复自问不曾畏惧过谁的眼神,却依旧不由得挪动了半步,心底一阵无名的压抑。
“你是谁?”
姑苏子复凝眸许久,问道。
那人不答,负手雪衣。
“看来跟了这么久,你们也并未查出什么东西,家母早已故去,一捧黄土长辞世间,隐凰城对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座空城罢了。”
姑苏子复再言,眉心一抹晦暗,沉沉的侧眸。
“既是空城,那便罢了。”
那人并无任何意外之色,也不曾再有任何规劝。
“离开这里,不会再有人打扰你的生活,从此之后,她的事,这里的事,永不要再插手。”
没有什么是能够强求得来的,既是无心,再多牵绊也只是负累,倒不如舍弃更好。
姑苏子复冷眼一笑,何时他必须二择其一?
“阁下怕是管的太宽了。”
第257章 大殿染血
三重朱门,过长街绵延,燃朝天香三柱,一杯清酒祭天地,风扬起香烟流云般盘旋,三角鼎铜铃相撞,清脆声摇曳宫廊。
章程已乱,便也无谓什么该与不该,他索性只命人奉了玉碟入皇祠太庙,省了祭拜之礼,事实上也并没有大臣愿意再去面对里边先帝牌位,那是一段并不光彩的记忆,过去的虽已成过去,可耻辱并不会因此泯灭。
子不言父之过,臣不僭君之界,既不能宣扬言说,倒不如眼不见为净,也好过徒增闹心。
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虽左右站的稳重,实则神游太虚,打心底不愿见眼前的一切。
还不及众人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双人影迎面而来,步如踩风,落得稳妥却也带着来势汹涌。
这步子走的虽优雅却也散漫,历朝历代还没有哪位皇后这般姿态,蹬这下御四海的金銮殿。
荒谬!
斜斜挑起眼尾,这一眼可就震惊四下了,那艳色招摇晃过的妖冶,目光毫不客气的一一回扫众人。
大胆……放肆……
这算什么天下女子的表率,这般如何荒诞不羁的行径,怎堪入主中宫?
叶宸枫回眸俯视左右,径直与她同蹬九龙玉阶,案前站定。
“众卿今日站在这里,便该知朕心之所向,万山无阻。”
“三百年江山浪涛不休,代代先祖薪火相传,今日朕立在此地,执手之人,身前大道,两不相负,卿等跪皇后,当如跪朕。”
他惟愿自此后,与她比肩而立,九霄宫阙不弃,刀山火海不离。
众人隐怒,暗暗压下心中火气,等候最恰当的时机。
跪。
众人齐跪,沉默不语的跪,一言不发的跪,寂静异常的氛围。
叶宸枫眸中笑意清冷,只是掩在无人察觉处,若非顾忌她之所愿,今日怎会有这些人折腾的机会。
“卿等膝下跪何人?”
他无喜无怒,不疾不徐,玄衣威临,只眉心一抹起伏。
“臣跪天地。”
“跪忠君事主。”
“跪碧血丹心一片!”
“跪陛下!”
四下各自声音起伏,或郑重,或悲戚,只字不提今日主题。
姑苏亦水当先制止了叶宸枫再言,他不该左右在这样低劣的择间,这一步,她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