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2 / 2)
胸腔有股滋味儿朝上顶,瞿燕庭颇觉反胃,想找什么东西压一压,旁边有小卖部,他买了包烟,坐在台阶旁的石墩上点燃一支。
第一次抽,少年期曾好奇过尼古丁的味道,奈何太拮据,填饱肚子都是一大难题。瞿燕庭遥遥回忆着,吞吐乳白的烟雾。
在今日之前,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杀鱼了,以为时隔多年会丧失这项技能。想不到那一串动作仿佛刻在骨子里,根本不容易抹掉。
没注意过去多久,拍完了,陆文走出来,未迈出门脸时就看见瞿燕庭。名牌大衣半敞,一抹好身段,在萧索的初冬呼出一缕温度微热的白烟。
怎么还抽上了。陆文操着熟稔的语气。
瞿燕庭问:酷吗?
初次抽烟的少年才在意酷不酷,恨不得学电影里的周润发,风水轮流转,陆文终于有机会笑瞿燕庭幼稚。
一位老婆婆在台阶上摆摊儿卖花,两只竹匾,里面搁着白色的黄桷兰,有成捧的,有用线穿好的。半晌无人光顾,陆文便买了一串。
他拿给瞿燕庭:瞿老师,送你。
先是酒店壁瓶牵的康乃馨,又是几块钱一串的黄桷兰,瞿燕庭评价:你倒是不挑。
不懂了吧。陆文有理有据地说,我不能送你太贵太好的,显得我巴结你,不真诚,毕竟你是
瞿燕庭插嘴:有资格潜你的人。
陆文一赧,不堪回首又何必再提,他把瞿燕庭指间的烟蒂掐了,将花串子套上瞿燕庭的手腕,说:就当临别小礼物。
瞿燕庭笑问:这质量能坚持到我去机场吗?
看你上不上心呗。陆文碰到对方的袖口,都湿了,先回剧组换一件吧。
他们没坐车,穿小巷抄近路回到小区,瞿燕庭进编剧休息室,直奔洗手间洗手。
陆文上二楼化妆间,先卸妆,早晨带来两套备用衣服,他换上一身,拿一件衬衫下楼,敲开101的门。
瞿燕庭在卧室,立在床边叠一条小毯子,余光识别陆文的轮廓,说:毯子我就不拿走了,搁在这儿,谁愿意盖就盖吧。
好。
冰箱的零食饮料没吃完,给大伙儿分一分。
知道了。
有两盒牛奶,你喝了吧,盒饭经常是辣的。
嗯。
在这副交代事项的口吻里,陆文切实体会到瞿燕庭要走了。他打起精神,把相处的最后一天也安排妥当,递上衬衫:瞿老师,先凑合穿我的吧。
毛衣袖口湿冷难闻,瞿燕庭没有推脱,接过来,似是感慨地说:不知不觉穿你好几次衣服,晚上回酒店还你。
陆文无所谓:不还也没关系。
那怎么行。瞿燕庭道,本来就昧了你一件毛衣,今天又送了花,再来一件衬衫,你这临别赠礼够丰富的。
这是礼物套装。人家都要走了,陆文不想藏着掖着,主要是我的心意,东西只是小样。
没拉窗帘,也没开灯,卧室光线黯淡,瞿燕庭背过身,掀起羊绒衫脱下来,微微蹭乱了脑后的头发。
陆文眼前晃着洁白的背,很薄,微凸的脊骨从腰间蜿蜒至后心,连接两片扇翅状肩胛,犹如在背后镌刻着一只若隐若现的蝴蝶风筝。
瞿燕庭穿上衬衫,宽大了些,袖口覆盖在手背上。陆文靠近来,从兜里掏出一对袖口针,当初为了配这件衬衫订做的,帮瞿燕庭挽起一折固定住。
陆文低着头,闻见布料上淡淡的薰衣草味,沾染于酒店衣帽间的藤条扩香。
他吸吸鼻子,嗅了嗅。
瞿燕庭敏感地察觉,抬起的手蜷缩成拳,猛然而用力地抽了回来。叮当一声,没别好的袖口针落在地板上。
陆文吓了一跳:怎么了?有没有扎着?
瞿燕庭防备而疏离:你闻什么?
没什么,陆文有些蒙,有点气味
瞿燕庭眼色惊慌,推开他,大步冲出了卧室。
陆文反应两秒,追出去,听见哗哗的水声。
踱到洗手间门口,陆文怔住。
水龙头拧到最大,瞿燕庭弯着腰不停地搓洗双手,指甲刮过皮肤留下一道道痕迹,水珠溅在镜子上,手背逐渐一片通红。
他魔怔了,魇住了,被旧忆织成的网攫缚脆弱的神经。
瞿燕庭始终在忍耐,那个菜市场,促狭的鱼摊,摆尾弹动的活鱼,他寒酸狼狈的青春年华,被腥气包裹蚕食的一双双袖口。
他耗光力气扮作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壁,此时此刻,他败了,不过是一面透出裂纹的玻璃,轻轻触碰,表里尽碎,一如当年被欺凌时满地零落的自尊。
水声狂乱,陆文的心脏不可遏制地剧烈收缩。
他冲上去,像捧一束花那样捉住瞿燕庭的手腕,淋漓的冷水往下坠,他把那双手拽向自己,捂在温暖的腹部。
陆文抱住了瞿燕庭,硬生生的,又轻悠悠的。
他不知怎样张口,去问,去哄,该问一句什么,哄一声什么。戏剧与现实重合无数画面,纷乱的线索从他眼前飞过。
陆文想起那间教室,靠窗的角落,他捡起瞿燕庭被风吹落的稿纸。
许久,瞿燕庭埋在他肩上,轻声嗫嚅:为什么。
陆文静听,伴着怦怦的心跳。
我躲在最后的位子无人理会时,瞿燕庭酸楚地问,为什么桌前不曾出现一个你。
第38章
陆文已断定, 瞿燕庭与叶杉, 与叶小武,不止是创作者和角色的关系。哪些是改编, 哪些是亲历, 他抓心挠肝地想了解清楚。
但他不能问, 瞿燕庭紧扣的心扉是一道经年结疤的陈伤。作为旁观者,不管主动还是无意, 任何窥探的行为都像是撕开对方的伤口, 是一种毫无分寸的残忍。
今天不小心触及瞿燕庭的痛处,造成这般局面, 就是最大的教训。
自责和心疼哪个更多一点, 陆文分不清, 能否等到瞿燕庭愿意敞开心扉的那一天,他亦不确定。
陆文只知道,瞿燕庭明天就要走了。
手掌捋过瞿燕庭的脊背,相隔单薄的衬衫传送温度, 陆文没在哄人, 是在道一份真心:瞿老师, 我在你的生命里登场有些迟,你把我当朋友也好,弟弟也好,让我多演一会儿。
掌下身躯微动,瞿燕庭缓缓地抬起头,脸庞干净, 眼眶湿红,尽管失控仍隐忍着没有哭。
你就要走了,咱们唯一的联系不过是一个手机号码。陆文说,冷静而认真,别删除我,别拉黑我,朋友圈不要紧的内容别屏蔽我。
瞿燕庭沙哑道:好。
陆文收拢胳膊,沿着瞿燕庭的肩头向下滑,圈住暖在他腹间的一双手:我不会打扰你,也绝不再像今天这样惹你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