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2)
瞿燕庭了解这种情况,演员完全进入角色的状态,情绪大起大落,之后需要时间抽离,每个人的程度都不一样。
他念导演系时,曾学过导演和演员的沟通之道。某种意义上,导演像演员的心理医生,在拍摄的前中后,随时对演员的状态进行调整和干预。
瞿燕庭不确定陆文愿不愿意倾诉,先抛出一个问题试探:任树说,这是你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拍哭戏?
陆文嗯一声,染着浓重的鼻音:不止是拍戏,我活到现在,第一次这样哭。
那神情不似说谎,瞿燕庭道:说明你过得不错。
陆文承认这一点:所以我拍之前特别没信心,怕演不好。挨不挨骂倒无所谓,主要是大伙通宵陪着,我难为情。
现在顺利拍完了。瞿燕庭用表扬调动陆文的情绪,你演得很好。
陆文果然没忍住,美不滋儿地说:人家任导都鼓掌了。
瞿燕庭失笑,加强力度:你演得很好,出乎意料地好。
陆文心满意足地咧开嘴,兀自笑了。片刻后笑容一点点凝结,他闭上嘴巴,觑着桌面上那层灰尘陷入沉默。
半晌,他坦白:其实我作弊了。
瞿燕庭不解:什么?
陆文说:提到过世的父亲,当时,我想起我妈了。
瞿燕庭记得,陆文说过在单亲家庭长大,通过去世的叶父想到自己的母亲,说明陆文的妈妈也已经不在了。
他以己度人,或是修养使然,总归不会去追问。
而陆文说出口痛快许多,无意识地进入倾诉状态: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我没见过她,只看过她的照片,当时反正就想起她了。
你没有作弊。瞿燕庭温柔地说,是你妈妈在帮助你。
陆文的神情下一瞬很茫惚,在体味瞿燕庭的话,陡地,仿佛心里的结被解开了,他彻底放松下来。
陆文还没忘瞿燕庭独自坐在这儿的光景,他绕回去,想知道瞿燕庭是不是心里也有个结。
你刚才心情不好?
没有。
怎么没有,你可以告诉我啊。
凭什么?
我都告诉你了。
你主动说的。
明明是你诱导我说的。
我诱导你干别的,你干吗?
陆文不擅长话术,言语几句便被噎死了。他是好心,想充当电台知心小弟,或树洞,但显然瞿燕庭不需要。
他觉得瞿燕庭无论何种情绪,总是展露浅浅的一层,内心深处掩埋得很深很深。他没办法探知,也没有一份合理的资格。
陆文吃瘪,气闷地把湿纸巾夺回来:用完也不还我,我还要用呢。
瞿燕庭虽未倾诉,但成功地将心事抛诸脑后,开始欺负人:你用吧,多擦两张,不过现在擦玻尿酸也帅不回去。
陆文马上掏出手机,打开前置镜头,在破灯泡的死亡打光下看清楚。他的整张脸都哭肿了,眼睛更不必说,双眼皮撑得像两条刀削面那么宽。
我操!陆文惊得起立,我现在比叶杉更难过!
瞿燕庭本是开玩笑的,没想到这人的偶像包袱还挺重。陆文麻溜儿走人,边走边说:我要去敷面膜,先撤了。
至于么。瞿燕庭嘀咕道,演员演好戏就行了。
陆文急刹车,停下来郑重声明:我首先是一个帅哥,然后才是一名演员。
瞿燕庭难得语塞,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花瓶,每一个花瓶都竭力自证是合格的演员,他这位男主角大概有点毛病。
他不在乎地说:帅有什么用。
陆文欠揍地冷哼一声,暗暗拆穿:怎么没用啊,有的人就喜欢帅哥。一旦喜欢上,给戏拍,给资源。不知道多爽。
瞿燕庭听懂弦外之音,问:你遇见这样的人了?
陆文腹诽道,你装得真像。他回答:遇见了,就在咱们剧组。
瞿燕庭内心诧异,回神时陆文已经跑远了,他留在葡萄藤下,胡乱地思忖,等下一场戏开拍才回去。
依旧在302的卧室。
陶美帆收工了,下一场是陆文的独角戏。叶杉与叶母发生冲突的这一晚,凌晨夜半,叶杉梦见了去世的父亲,从梦中惊醒。
陆文换上纯棉的短裤背心,躺上床,整体布景完成两个月了,床单和被罩没换洗过,他浑身难受地靠着床头。
任树坐在床边:小陆,你太僵硬了。
陆文一动不动:嗯。
你嗯个屁,动弹啊。任树掀开被子,露出陆文伸直的双腿,帮他摆姿势,你平时这样睡?不抽筋啊?
瞿燕庭抵达门口,脚步一顿,目睹任树掰开陆文的膝盖,捉着陆文的小腿弯折出一点角度,他盯着床边,默默走到位子上。
任树说:小陆,你躺下。
陆文滑入被窝,怕枕套蹭到脸,仰面朝上。被子搭在胸口,肩膀和手臂都露在空气中。
他问:导演,我脸还肿吗?
任树瞥陆文一下,脸还可以,双眼仍然红肿,特写拍出来会不好看。他叫助理拿来一只冰袋,压在陆文的眼皮上,冷敷一会儿。
陆文:导演,把我拍帅点嗷。
简单。演得烂,任树就发火,演得好,就给好脸色,长这么帅,我想拍丑都费劲。
镜头从床边切,人物的位置要控制好。任树抓住陆文裸/露的肩膀,拧过来翻过去地摆弄,找最佳角度。
陆文翻身翻得头都晕了,直哼哼。
瞿燕庭冷眼旁观,手捧冷掉的浓茶,蹙一下眉,很浅,
找好角度,替身在上铺就位,任树返回座位上,才看见瞿燕庭回来了。他问:去哪转了一圈?
透了透气。瞿燕庭道,余光打量对方的脸色,疲惫掩不住好心情,高兴什么呢?
任树回答:我当导演还能高兴什么,拍得顺呗。上一场小陆演得特别好,你也看见了,是吧?
瞿燕庭说:不知道这一场怎么样。
应该没问题。任树道,叶杉的试镜片段就是这场戏。
屋内没开灯,照明师将灯光设置在窗外,白色的,像洒进来的月光。镜头先切上铺,叶小武趴在床上呼呼大睡,一条腿伸出来,小腿垂在半空。
叶杉平躺在下铺,歪着上半身,左颊贴在枕头上。他的额头有一层亮晶晶的汗,微微张开嘴唇,喘着气,在床褥间翻来覆去地挣动。
猛地,叶杉睁开双眼,从梦中惊醒了。
许是因为叶母的一番话,他梦见了离开十年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