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 / 2)
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
大黑滴溜溜地原地转了一会, 自己衔着自己的缰绳, 踱到雪人旁边, 狠狠打了个响鼻。
雪人面上的雪花被喷开了一半儿,露出雪中人雪白晶莹的面颊。一双薄唇轻轻抿着,非但没有因为冰冷的雪而青紫, 反倒红润又柔软。
墨麒皱起眉头, 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严厉地道:师兄, 你又喝醉了。
原本还一动不动,宛如雪雕的男人仿佛被惊醒一般,瞬间跳了起来:我没醉!我没醉!
他飞快甩甩头,将脑袋上的雪统统甩开,瞪眼一看,面无表情站在他面前的墨麒就撞进了他眼里,雪雕师兄顿时本能地一声凄惨的惊叫,啊小师弟!我没醉!
墨麒:我分明闻到了酒味。
雪雕师兄巧言令色:不,师弟。你闻到的不是酒味,是雪味。
好像每个门派中,都存在着这样两种人。
一种天资过人,永远都是别人家的弟子一般高山仰止的存在;另一种偷鸡摸狗,上树下水,啥禁做啥,乃是一锅粥里的老鼠屎一样,令每一个想管规矩的师父都无比痛恨的存在。
墨麒的师父收得徒弟很少,只有两个。一个是墨麒,还有一个是雪雕师兄,这两个人还如此恰好,各自分担了这两类弟子的角色。
可是到头来,师父走了,留下枯守这门派道观的却是顽劣得令人头痛的那一个,在这从无人烟的太行山巅一守就是十年。
师弟,十年不见了。雪雕师兄掸掉了身上的雪,露出乌黑的发,挺拔的鼻梁,饱满的额头来。
他身上的酒味随着他每一次掸手,便散去一分,最后的一点雪也干净的时候,酒味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用内力搞鬼的师兄死不要脸地给自己说情:你看,真不是酒味,就是雪味。
墨麒推开打响鼻打个不停的大黑,对师兄十年不见,却修炼的愈发炉火纯青的赖皮技巧无言以对:
师兄推开道观的门:我算算时间,你也差不多就这几天要到了。厢房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老样子,没动。
墨麒低声道:多谢。
熟悉的道观,熟悉的蒲团,熟悉的焚香,熟悉的厢房。
墨麒在厢房的窗边驻足,窗沿上还刻着两串字,连在一起,一串是黯然客,一串是离人歌。
李安然走进厢房,瞧见墨麒杵在窗边,一言不发地盯着窗沿看的模样,在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而后上前拍了拍墨麒的肩膀:得了,别触景生情了。都十年前刻下的了,你看看你现在这表情,这样子,到底咱俩谁是黯然客,谁是离人歌?他话哧溜一下说出口后,寻摸寻摸,感觉不对,唉,咱这师兄弟不行啊,咱俩这名儿怎么取得都这么丧气?
墨麒沉默地看着窗沿已有些褪色的刻痕。
取得如此丧气,可又都如此贴合。
就在墨麒心中升起一抹怅然的时候,李安然已经手快脚快地帮墨麒把包裹打开了,开始收拾行李。一边动作嘴上还一边叭叭地不停:我说师弟啊,我记得你以前衣服不这么这么骚气的啊?李安然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觉得骚气比较贴合这恨不得扣子都绣出朵暗花来的衣裳风格,怎么你现在不闷着骚了,终于由暗转明了?
李安然惊呼不断:还有绿色的,紫色的,嚯!看这件儿,厉害了啊,粉色的!师弟!李安然仰头,感慨万千,咱们师兄弟这么些年,师兄竟没看出来你居然是喜欢这样衣裳的人!
墨麒心中那点点惆怅,瞬间被李安然怎么听怎么欠的啰嗦踹的烟消云散了,紧绷着脸几步走到李安然身边,一把抢过那些压箱底的衣服,看似恶狠狠地、实则认真严谨地掸平,放进衣柜的最底下。
虽说这些衣服他不会穿,但终究都是宫九特地为他定做的,不可随意浪费他人心意。
墨麒一边这么严肃地想着,一边轻手轻脚地那几件颜色扎眼的衣服放好。才松了口气,那边李安然又叫起来了:嚯!了不得了!师弟!怎的你包裹里还藏了本诗经!
墨麒猛地转过身来,李安然居然又好死不死地,从包裹里那么多东西中,翻到了宫九给他的诗经。
墨麒不由地有点羞恼了:师兄!
他伸手就想拿回来,却被李安然一个闪身躲过了。李安然边躲边飞快地翻诗经:我都瞧见了啊!我都看见了!这诗经里有两个地方你肯定常看的!书页边角都泛黄了两道印子了!你可解释不清!
哦一首是《桃夭》,一首是《月出》,可以啊!李安然把诗经一藏身后,逗老是一板一眼的师弟道:快说,这诗经是哪位姑娘送的?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喜欢诗经的人,走路上还要在行囊里放一本诗经这诗经肯定有故事!
墨麒被李安然调侃的头昏脑涨,一时混乱脱口而出:是男人送的!
李安然一愣。
墨麒趁机从李安然手中夺回诗经,塞进衣柜,和那几件颜色眨眼的衣裳放一块去了。
李安然的大脑还在消化墨麒方才说的话:男人送的?对,那诗经看着是手抄的,字体那么锋芒毕露的,确实是男子的字迹。
可是小师弟把男人送的诗经随身在行李里,还老是翻看,这正常吗?
李安然懵了一会,然后探长了脖子,期期艾艾对闷头理行李的小师弟道:那啥你等会,我们不然还是先唠唠嗑?
墨麒还有些恼:不唠。
李安然搓手:那那我给你准备点儿瓜果吃?
墨麒闷头分药包:不吃。
李安然挠挠头:不对啊,以前他也常这么帮小师弟理东西、调侃他的,就是小时候拿师弟裤衩儿逗他时,都没看小师弟这么恼过。
有问题啊!这这肯定有问题!
半个时辰后,墨麒跪在道观后一处被擦拭的干干净净的墓碑前,给师父叩头。
今年,恰是师父去世的第十个年头。当年他被母亲送来拜师学艺之时,还是个十岁的少年,一直到十六岁时,都是呆在这荒无人烟的太行山巅,与师父、师兄三人一同生活的,师父近乎扮演了他从未有过的父亲这一角色,以至于他在师父离世后,甚至不敢踏足这片熟悉地一草一木都铭刻在心的土地。
墨麒烧过了纸钱,又沉默地在墓碑前合眼跪了片刻,将这十年来,自己所经历过的重要的事情,一幕一幕在心中过了,也算是自省,也算是过给师父看。
李安然就在后头像只呆不住脚的猴似的,躁地一会跳个脚,一会揣个手,动个没完。
墨麒和师父神聊的时候,李安然也看着墓碑,苦着脸,在心里对师父哀嚎道:完儿球啰!师父,你最看中的小徒弟怕是要断袖啰!给你带不回徒孙来看了,咱们太行观怕是要完在我们师兄弟俩手上。
也不知是不是师父在天有灵,李安然在心里这一通鬼哭鬼嚎一结束,头顶的松柏就啪嗒落下一大坨雪来,把李安然砸个正着。
墨麒又磕了三个头,才从地上站起来,转头看向李安然:师兄。
李安然正拍自己头上的雪: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