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六十六(1 / 2)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张良缓缓睁眼,景物自混沌中脱胎成形。他渐渐看清楚了前方是小庐的屋顶,而后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躺在屋内的榻上。
“张良先生,你醒了?”一个青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视线内出现了一张几分熟悉的脸。
张良有些费力地支起身来,打量着面前这棱角分明的面容,记忆深处少年略显稚嫩的脸慢慢清晰,而后与眼前的青年重合在了一块。
“少羽?”张良问道,果然看见面前青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欣喜,随即勾起了唇角,“好久不见。”
“少羽自起兵后一直随项梁将军作战,队伍入薛后也一道驻守在此。”旁边范增悠悠的声音传来,张良侧头,他正端坐在不远的几案前,手执着一卷布帛似是在看。坐在榻前的少羽出声道:“大夫已来看过了,说张良先生之前有伤,调理不周劳累过度,这段时间还是静养为好。”见张良听罢点头,对他说了句有劳了,少羽略一沉吟,又开口道,“借兵一事,我和梁叔已都听说了,不出几日,定会给先生一个答复。”
“如此,便当真是多谢了。”张良垂眸对着他一揖,少羽见此却推让不受:“之前在小圣贤庄,子羽还得叫先生一声三师公,哪里能失了礼数?”
范增恰此时起身将手中的布帛收起,对着二人说道:“子房便安心歇息几日,若有何需要的,只管与老夫提。”
张良沉声道了多谢,范增似是颔了颔首,将布帛搁在了案上:“军中的大夫来瞧过后,留了张调养身子的药方。我已差了人去分拣,一会便送到这屋子来。”
“良不是营中之人,只是暂借居于此,已给前辈添了不少麻烦,”张良双掌交叠垂首道,“怎还敢劳动军中库存?”
“薛郡中或许缺人马,储备药材之流倒是不缺的。”范增未有停顿地说了下去,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子房还年轻,不像老夫已是一把年纪了,身子不好,自然是要调养的。你胸有大志,若为此耽误了,则着实可惜。”
张良的身形有短暂地僵硬,而后他面色不改,平静地回道:“前辈教导在理。”
“军中尚有事务,我和少羽便先走一步。”范增轻咳一声,待少羽起身作别后缓缓朝屋门走去,却在将踏出门槛的时候停了下来,侧过头看向还保持着原先姿势不动坐于榻上的张良,“一会差去分拣的人便会来,子房就自便罢。”
少羽闻言蹙眉,看向范增,后者面上却无表情,对他说了声走吧,便踏出了院子。脚步声渐远,张良仍双手平举不动,嘴角淡淡的笑容却逐渐僵硬褪去。院子里一如前几天般日光融融,鸟雀扑棱着翅膀从一方天空中掠过。他收手转过头去,目光聚焦在摊开在案上的那卷布帛上。
项伯进到屋内时,张良正坐在几案前凝神看着窗外,察觉到动静之后回过身来。项伯匆忙走到他面前问道:“怎样,先生身体现在如何?”
张良正欲开口,一阵咳嗽却先行冲出喉咙。项伯见此脸色变了变,张良却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虑,随即稳住气息问他:“项伯兄此番来,可是有要事?”
“张、张良先生,”项伯有些磕绊,扫过他放在桌上的一张布帛,而后低下头快速说道,“今日一早我去见了那位先生,他说昨日夜里那姑娘的旧伤已经发作了一次,今日清晨刚稳下来。那、那位先生还说,情势如此,他会先行用药缓和发作时的痛苦,尽量拖住争取时间……”
院子外叩门声传来,项伯即时噤声。
“张良先生,”见无人应答,门外那人又敲了敲,“范师傅差在下来的。”
项伯面色骤变,猛地转头看向张良,见他阖上了双目,长睫轻颤。右手在袖中握成拳,指节挤
压的嘎吱声顺着骨骼传进他耳中,掌心已被深深扎入,张良端坐着,脊背挺直至僵硬。外头那人待了一阵,又叩了几声,项伯神色中难掩焦急,四顾着不知找何处隐匿,却见张良笔直的身形一松,站起了身走出屋子。
开门声下一刻便传了来,项伯连忙藏入阴影中。门外小卒的声音若隐若现:“张良先生,范师傅为先生拣了些药材,并托在下带话,说望先生好好为自己着想。”
日光有些晃眼,张良垂下眼帘,目光掠过小卒手捧的包裹。鸟雀的叫声清越,片刻之后他伸手,将包裹接过:“劳驾了,代我多谢范前辈。”
小卒退后一抱拳,院门缓缓关上。项伯朝外一瞥,见已安全,便走出迎上正欲往回的张良:“张良先生,范师傅差人带来药材,可是为了治先生的身子?”
张良不语,抬手默默将包裹打开。项伯在看清楚那块包裹的布匹后霎时面色狂变,脱口而出的话语中满满是震惊:“张良先生,这布帛的料子可不是用来裹平俗物件的,先生可知如此收受,怕是范师傅……”
“良清楚。”张良应道,项伯沉默了下来。苍白的手指抚落布帛时有些颤抖,张良轻轻触碰着摊开的药材,而后收起了它走入屋内将其摆在案上。项伯仓皇跟上,跨过门槛时却顿住了。春将至,日光下张良白衣的背影竟曳然若晚秋枯叶,他侧过脸,对着项伯轻声说道:“劳烦项伯兄换一匹布裹好,将它送去山中那位先生处。”
项伯有些愕然,而后听张良缓缓补充:“便说那几味药,良均已寻得。”
电光火石间项伯明白了张良在做什么,被骇得不知如何答话。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张良,半晌之后终于上前一步忍不住道:“张良先生,你身上的伤——”
“拜托项伯兄了,”张良将其打断,转过身来肃容朝他一揖,目视着地面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萧瑟的决然,“还请替良询问那位先生,”他顿了顿,深吸气后有些颤抖地开口,“这般分量的药,可足够?”
“范师傅,差去张良先生那的人已经回来了。”
听到动静的少羽回头看过去,只见一人走入帐中抱拳跪地。范增神色不改,嗯了一声问道:“如何?”
“先生收下了。”那人垂首回应。范增闻言点头,继续阅着案上的卷轴:“帮我转告张良先生,请他近日好生休养,老夫我隔段时日再去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