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十五(1 / 2)
接过竹片,张良自右而左细细读过,面色却越发凝重了起来。
“那位先生说,”项伯继续道,有些为难地看着张良,“其余药材他皆具备,只是这几味活血疏经的药不同寻常,他居于山中多时不曾入薛郡城中,实在是……无从得到。”
“这些药皆是稀少,薛郡市井中怕也是难以寻到了。”张良欠身凑近炉火,将两指夹着的竹片投了进去,火苗蹿上顿时将其吞没。一时间屋内陷入了沉默,只余下火焰爆开发出的噼啪声,项伯看着张良的侧脸,火光映照下遮出一片阴翳。许久,他缓缓开口:“劳烦项伯兄再知会一下那位先生,”他顿了顿,声线缀上星点沙哑,却透着坚决,“良会想办法。”
沛县城楼里像往常一样安静,四五人或站或坐,却均低着头眼神躲闪。最里面那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执着毛笔的手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笔下黑色的墨迹糊开了一片。
萧何方才一早便出门办事去了,时间已至正午还未归来。笼罩在厅堂内的焦虑愈演愈烈,一人看那人一副畏缩的样子看得心烦,忍不住抱怨出口:“现在躲在一边算什么,怎么当初不见你轻点?”
“我哪知道她这么不禁打?”那人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急得吼回去,“我不过使了点劲想让她松手,怎么知道她就倒到地上了?”
“管你有没有下重手,反正人是你伤的,要是萧主簿归罪起来,跟我们几个可没有关系。”抱怨那人悻悻道。前两日傍晚萧何回来见厅里的人神色有异,便问他们发生了何事。几个人哪敢隐瞒分毫,磕巴着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萧何听完侧头不语,在沉默就要将这几个人压垮前一刻发问:“依你们所看见的,张良先生出了城楼后,朝哪个方向去了?”
几个人忙不迭地应着西面,说看他拐进了连着街口的巷子。萧何嗯了一声,吩咐他们接着干活,随即转身出门去了。几个人哆哆嗦嗦地做着耽搁下来的事情,等了一个多时辰萧何回来了,却径直走上了楼。
到了第二日仍然无话,这意味不明的缄默就同挠痒一般折腾地几人难受,却不敢再出岔子。那丫头不在事务又堆了起来,萧何成日坐在议事厅内处理文书,出入奔波匆忙。他们每次耐不住心慌想问,临开口却又没了胆子。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停马的声音传来。几人不约而同一抖,脚步声渐近,随即萧何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小吏们忙起身问好,萧何略一颔首,步履却不停歇。眼看着他已走到楼梯前又要直接上楼,几个人中间终于有人憋不住了,出声问道:“萧主簿……萧主簿可是去找了那位老大夫?”
“嗯。”萧何应了一声,却并没有要多说的意思。
发问那人似是狠下了心,一咬牙又追问道:“那……那位大夫可知张良先生去向?”
萧何停下了脚步。视线偏转向一侧,他脑中飞速闪过前日那大夫对他说的话。他刚一进门那大夫便慌慌张张地跑了来,直说张良先生带来的那位姑娘旧伤上遭了人击打,怕是救不回来了,结果张良先生听了之后转身便奔了出门,拦都拦不住,看方向似是朝着城北去了。他宽慰了那大夫几句,离开了屋子。城北的方向,他想着,那是项梁所在的薛郡。
视线转回,掠过面前坐立不安的几人,他淡淡说道:
“张良先生的确曾去拜访过,而未有停留,找别处安置了下来。”
那几人闻言神色各异,却都多少舒了口气。萧何敛去眼神中的锋芒,转过身在上楼前抛下一句:“那日之事,并非已揭过不论。主公不日还沛,届时再作裁决。”
啪。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之上。
张良执子的手稍有缓滞,指间白子留在盒内仍未取
出。
“多日不曾对弈,子房下棋的路数似是稳了不少。”范增端坐在对面,刚落完一字的他抬手从容拂着胡须,注视着棋盘上黑白交错颔首道。
“前辈的功夫,亦是精进了许多。”张良嘴角含上一抹笑,搁在棋盒中的手提起,夹着的一只白子摆落在棋盘。
“唉,我已是一把老骨头了,”范增未有停顿地跟上,“很快便不比你们年轻人了。子房是人中龙凤,等来日,必定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前辈谬赞。”张良摇摇头,略一斟酌,随着范增推进的势头从旁占下一处。
“当今世道纷扰,暴秦无道,戕害苍生,自陈胜吴广以来,揭竿者不计其数。”范增悠悠道,二人交错着落子,敞开的屋门可看得见外头院子中的新叶,“桑海别过后,我便同项梁将军和少羽一道南下回到了旧楚之地,闻天下人不堪秦苦,于是举兵渡江西进。”落下一子,范增撤回身形,继而似是感慨般叹道,“想来已过了一年多有,竟因为沛公借兵之由,得以再见子房。”
棋子点在棋盘上的声音稍有沉闷,张良的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范增的声音自前方缓缓传来:“只是子房若想来,大可知会一声薛郡南的守将,以我们故时的交情,不可能拒而不见。当年在桑海,我便见识了子房的料事如神,而今这般,老夫倒是有一处好奇。”
张良收回的手敛在衣袖下,片刻他伸出左手,作一请的手势:“前辈请讲。”
“我听掌囚室的人说,”范增执子落下,目光移到了张良身上,“子房之所以于夜半入薛,乃是因沛公与秦军交战吃紧。而于山间小路绕行,虽是快捷,名义上却是私闯,毕竟子房是替沛公来,若非我等知子房必不有不轨之心,实非万全之策。子房向来冷静,不知——”
“是因何缘故,不得不为此?”
空气瞬如紧绷之弦。范增注视着张良不发一语,后者从盒中拣了一枚棋子,手渐抬起顿在了棋盘上方。
“良愚钝,当年在桑海只凭一腔意气,幸而结识群豪,所谓料事如神,万万不敢当。”落子处断在范增连亘之角,张良垂头辞让,白子围合将其中的黑色吞下,“良亦知私入薛郡对项梁将军颇是不敬,只是沛公数日不还,魏军又逼之甚急,良见军中人心惶然,恐隔日生变,才不得已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