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2 / 2)
白棉的声音又轻又小,她其实已经看不太清楚玄解了,血流失的速度远超出任何人 的想象,她冰冷得像团雪,可没有谁能上前去。
她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可最后挣扎出来的,却只有这一句话。
沧玉看着鲜血无声染红了地面,慢慢扩散开来,玄解的存在似是给了这个小姑娘最后的安慰,她什么都没有再说,泪光闪烁,从未体验过的痛苦驾凌身躯,白棉觉得寒冷在不断席卷,没等来玄解的赞同或是否决,她的力气随着流失的血液一同消失,无声无息地垂落下去,那双明亮的眼睛慢慢失去了光彩。
她泪盈于睫,瞳孔彻底扩散开,安静无声地死去了。
白棉死得近乎草率,世界上的事大概多是这么荒诞可笑的,她莫名其妙凋谢于此,以杀戮为生的瘟神最后竟是为救毫不相关的妖怪而死,任是谁都猜不到结局会是如此。
玄解轻轻为白棉合上了眼睛,将她放倒在地,而蛛女还没从晕头转向里回过神来,勉强用两条前腿扒拉着棺材的边沿冒出头来,气恼道:干什么啊!要是不愿意给,说一声就是了,你们这么多妖在这儿,我又打不过,干嘛叫蜘蛛空欢喜一场。
蛛女的视力虽然不好,但是嗅觉却不差,她忽然动了动鼻子,在一片寂静之中轻声说道:她死了吗?
没有人回答。
水姑娘。沧玉早已抬起头,看向了悬浮于半空之中的水清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如此平静,这个看起来内敛冷静的普通女子刚刚就在他眼前杀了一个人,此刻被重重黑雾包裹着,她脸上竟仍然流露出那种温柔而平静的笑意。
水清清端坐在黑雾之中,如今她显得随心所欲多了,那些黑雾像是无数扭曲的人脸组成的,怨毒而憎恨,疯狂在黑雾之中挣扎着,又化作其中一部分,他们相互撕咬吞噬,又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其中还有个熟悉的脸孔是王婆婆。
而水清清似乎完全不在意,她抬起手看着雾气缠绕在指间,轻轻活动了一阵,柔声道:恩公,你何必这么生气呢,难道生气的人不该是我吗?你不妨问问你身旁那一位好大夫,倘若今日是你躺在棺中,有一个妖怪找上门来,要将你剖心挖肚,他是否会比我更生气。
你不该出手伤人。沧玉寒声道,他手下灵光乍现,水蓝色的灵力凝成一把冰刃。
水清清不慌不忙,慢悠悠道:真可笑,难道我事先不是已经告知过你们了,我不想白大叔的尸身被亵渎,只是没有人在乎而已。她抬起了手,那黑雾缓缓收向掌心,多有趣,我轻声细语地告知你们时,你们无人在意,如今见了血流了泪,方才知道要听一听我说的话了。我还以为只有人才这样,原来世间万灵都差不多,非要失去些东西才知道后悔。
沧玉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很自信。
不一点都不,不要说你,甚至连玄解恩公我都打不过。水清清柔声道,她本来就生得很美,在黑雾的笼罩下,有种近乎诡异的艳丽,我只是知道二位并非是鲁莽狂徒,我误杀白棉,你们却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误杀?容丹忍不住出声道,只是误杀吗?!
水清清满不在乎地回道:不然呢?倘若她不是莫名其妙将这蜘蛛推开,又怎会死呢,我虽厌恶她,但不至于杀她,否则机会多得是,何必等到现在。
你!容丹几乎要气昏过去,咬牙切齿道,你真是蛮不讲理!
沧玉没有被激怒,他只是淡淡道:倘若我一定要杀你呢?
大可来。水清清笑了笑,她调整了下姿势,伸手抚过手心底下的一颗人头,缓缓道,可是理由呢?因为我想杀蛛女?却失手误杀了白棉,还并未流露出应当有的伤心与绝望?还是说,恩公偶尔也想试试做一个丧心病狂的大妖,不问缘由,不在乎情理,凭着自己的喜好肆意 大开杀戒。
辞丹凤轻轻感慨了一声:她现在倒是有趣多了。
我虽不是白大叔的女儿,但他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他愿意为白棉付出什么,我不在乎,他没有养我,我也不介意。水清清缠绕着自己的发尾,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沧玉的脸上,淡淡道,倘若他活着,要做什么抉择都由他,可是他既然已经死了,我绝不准任何人再伤害他。
所以你就用这样的方式?沧玉的声音寒冷如冰,隐藏着一触即发的危险,他甚至这一刻都在奇怪自己为何能如此冷静地跟水清清说话。
不是什么异类,不是什么动物,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们甚至才说过话,才见过面,才
她本来不该这么随意的死在这里。
那我还能怎样呢?水清清从怀中拿出梳子来慢慢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她打量着沧玉,忍不住嗤笑了起来,仿佛在看什么天真的孩子,轻描淡写道,你该听话;事已至此,何苦强求;这就是命恩公可觉得耳熟,应当不吧,如你这般的存在,想必定然事事顺心,更何况,你还是个男人。
水清清放下了手,淡淡道:你看到我杀了白棉而愤怒。那你们看着棺盖被开启,白大叔尸身被毁,蛛女要挖去他心脏时,可有想过我的感受,可有想过我是何等撕心裂肺,可有想过我是何等愤怒?你们不在乎,因为我不过是个弱质女流,因为我根本成不了什么大气,我阻碍不了你们,你们根本就不在乎我,却希望我在乎你们的想法,这可真有意思。
你看,你们与王家村的人并无什么不同嘛,都是这般道貌岸然,自以为是。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沧玉手心之中的寒刃散开了。
他下意识觉得水清清说得是错的,可是想起自己救起这个孤女时对方百般规劝的模样, 又多多少少觉得心里有些复杂。
这些天来, 水清清确实表现得颇为古怪, 然而她没有害过他们,因此沧玉愿意听听看。
说吧。沧玉淡淡道,我给你一个机会来说服我, 还是你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我们?
水清清略有些讶异地看向了沧玉,似是没想到沧玉会说这样的话,她稍稍降低了些身躯, 离地面仍有些距离, 与沧玉平视着,黑雾萦绕在她的裙边微微起伏着,如翻涌的波涛。她缓缓踱步上前, 纤长的五指伸出, 黑雾托起了白棉的尸身, 将其轻柔地放在了椅子上。
她运气向来比我好。水清清淡淡道,她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得宛若一口深潭,甚至没去多看一眼找地方藏起来的蛛女,而是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管是遇上白大叔,还是遇到你们。有时候我真想知道倘若我与她对调, 你是否还会用这样厌恶的眼神看我。不论怎么说, 我总比她更适合在人间活下去, 不是么?
沧玉并未受到言语的挑拨,只是缓缓道:她虽身为恶根,但不曾害人;你生是凡人,却满手血腥。证明自己的从来不是其他,而是你的行为。
说得好。水清清柔声道,太好了,这世间总有良善如恩公,可惜我没有这个福分,只能在这淤泥之内生长。
水清清的手扶着棺材边缘,慢慢走了一圈,最后注视着白维岳的容颜,伸手为他整理了下衣裳,不慌不忙地重新合上了棺材,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眼泪几乎要涌出来。
那双温柔的手再不会抚摸自己的脸颊,那清亮柔和的声音再不会夸赞自己,它们都随着主人的死去而沉默了下来,水清清这一生经历过无数剧痛,经历过无数绝望,从未曾想过世间竟有如此苦难还在等着自己。
她在这世间唯一的光明就此悄无声息地湮灭,而当时她连出面的资格都没有。
我与白大叔第一次见面,是在水中。水清清伸手抚摸过白维岳的脸颊,她不能触碰那冰凉,太寒冷,几乎叫她的骨髓都冰封了起来,她匆匆忙忙在棺材合上那一刻收回了手,紧紧攥了攥,又以轻浮而柔情的口吻说道:恩公觉得,我长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