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2)
最后人还是捞上来了。
韩淇奥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散架了。
当一个湿淋淋的人被抬进来时,尹义璠几乎不敢过去看,曲斌说了句,还活着,他才缓步走过去,伸手拂开湿淋淋的发。
少年脸孔惨白,只是抓着尹义璠的手,不停地说,我杀人了。
所有人都怔住,齐齐朝地上的少年望去。
曲斌一时哑然,半晌才问:“杀了谁?”
尹义璠一抬手,却将对话截断:“即刻靠岸抛锚,他需要送医。”
几乎在同时,有蛙人队的匆匆进来,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尹义璠淡淡看那人一眼,不叫他说下去。
“我知道了。”
韩淇奥在海下杀了尹从瑢。蛙人队的脸色,分明是捞上来了尹从瑢的尸体。
可是尹从瑢究竟死在谁的手里,外人不能够知道。
否则韩淇奥无论如何活不了。
尹义璠松开在噩梦中挣扎的少年,举步走出船舱,曲斌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大声喊赵成安:“成安!拦住璠爷!”
但是已经晚了。
砰砰两声。
曲斌追出去,瞧见尹义璠当着众人,朝尹从瑢身上开了两枪。
血漫出来,染红了甲板。
他回过身,正与曲斌对上视线。
周围所有人都噤了声,连大气都不敢喘。
尹义璠信手指了一人,说道:“你去尹宅给老爷子报信。”
那人慌了手脚,连忙扑倒在地:“璠爷!我不敢!我怎么敢!”
赵成安猛地踹了那人一脚:“没用的东西!璠爷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尹义璠接着道:“我狂妄寡义,乃至于兄弟阋墙,亲手弑弟,众人所见如此。……无论什么家法我都甘受,不日回尹宅领罚。”
停了停,他又道:“曾家少主,死于□□,尸骨无存。”
曲斌有一霎怔住了——璠爷这是……打算让曾家少主的身份从这世界上消失?
那人哆哆嗦嗦半天,又挨了赵成安一脚,心知若说错半个字,自己大约是没命回来的,于是连连称是。
尹义璠说完,返身回到船舱里。
随行的医生正给韩淇奥做紧急处理——他锁骨的固定已经全裂开了。骨头几乎碎得不成样子。在□□旁经受那么大的震荡,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奇迹。
这个少年竟还在海底和尹从瑢搏斗,将人杀了?
如何杀的?
医生陷入沉思,一回头,尹义璠已经站在了身侧。
“怎么样?”
“状况不太好。”医生如实回答,心道,难怪陆思维说最不爱来石澳出诊,这璠爷气场太大,简直是伴君如伴虎,还怎么能看好病?
医生让开位置,尹义璠便蹲坐在了韩淇奥身侧,再次握住了少年的手。
骨骼触手冰凉。
少年的表情扭曲,大约是因为身上的病痛。他其实从旁人那里听闻过,段应麟把一个少年折磨得血淋淋,抬出了会所的事。
只是那时他一心以为,他与韩淇奥之间,是两个铁石心肠在做徒劳努力罢了。
纠缠这么久,倒不如断得干净。
此后谁生谁死,再和彼此无关。
但原来割舍不掉。
少年只因听了个不知真假的谣言,就敢寻上船来。
他直到此刻,才迟迟担下一切罪责,为了给出对方想要的爱——一个正常的人生。
“淇奥。”
尹义璠低声唤他。
少年在睡梦中摇了摇头,片刻后,眼睛艰难地张开一丝缝隙。
对视的那一瞬间,他恍惚想起初见那日,他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望着沈孝昀将少年拦住。
少年扬起脸,光影流转下,双眸中照落星光潋滟,犹如漆黑寂夜里,一道银河漫过。
他听到自己心空空空地跳起来。
三十年来,他见惯环肥燕瘦,俊男靓女,常听人说见了美人会“心跳”,却觉得再美的人物,上了床、剥去假面,也都只是一副壳子罢了。
不管见了谁,心总是要跳的。
可就在那么一瞬间,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才叫心跳。
跳法是不同的。
从韵律、到节奏,再到每一瞬的呼吸,全然和一个正常的尹义璠脱了轨。
他感觉到指尖麻酥酥的颤动,视线无法从那里移开。
鬼使神差地,便说,把那孩子给我带到楼上来。
可真正产生了纠葛后,每一分每一寸,都能牵动心神——这是他绝不愿意的。
所以他曾想过对他下杀手,想过弃他不顾,想过肆无忌惮伤害他——但每一次又都把疼报应回自己身上。
后来他想,算了,他便认了。
于是说喜欢,说爱,坦坦荡荡,携着手,同少年做些笨拙而稚嫩的事,耗尽了他全部的温柔和耐心。发现韩淇奥要走时他没有寒心,得知韩淇奥同尹从瑢有往来时他也理解,可他终究无力的是,韩淇奥从来没有真正把他当做过可以信任的人。
于是他最后只得来一句,我的未来里没有你。
从来都没有。
他想,这一次,他就给少年想要的,没有他的未来。
就这样,也好。
第53章
十分钟后,船靠了岸。
尹义璠下来,却没有上车,只是看着他们将少年抬手医院车子,送走了。
曲斌在侧研判地打量了一番他的表情,小心问道:“璠爷,您不去看看吗?”
尹义璠笑了一下,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却稍显疲倦。
“不必了。”
他举步往前。
“你照他的意思安排好去欧洲的事情。”
“去欧洲?”曲斌有些蒙了。
尹义璠缓声说:“是。他若醒了,你就告诉他,接下来的事全由你安排,让他不必担心。”
这意思,是将曲斌交给韩淇奥差遣了。曲斌心中虽有困惑,仍是颔首点头。
“那璠爷您呢?您这是要上哪去?”
尹义璠停了停步子,身后一干人也跟着停下来。
“回家受罚。”他说着,带了点冷意,“瞧着吧,那位尹夫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尹从瑢的死讯很快就传遍整个港城,尹夫人并未一哭二闹三上吊,却更惹人同情。
一时矛头全指向了尹义璠。
他虽位居龙头,但在义字当先的地界,却也绝没有为了外人杀自己弟弟的道理。
众人还以为这是为了德国佬那批货起的冲突,而南洋人的佣兵公司虽搅合了这么一出,也并没捞到好处,还损失了一支得力队伍,实在再不能在官司上耗下去,干脆宣布破产。
尹义璠看起来大获全胜,在尹从瑢的死上,就更不占理。
风波震荡许久,传言再是铺天盖地,神乎其神,也总会有湮没无声的一天。
尹义璠从来懒怠同世人澄清。
世人只愿相信茶余饭后,最令自己快意的那个真相。
其后很久,尹家人都再没有露面过。
尹义璠见到段应麟那日,沙田正跑马。
他与他坐在各自的VIP包厢里,遥遥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底下人潮喧嚷,马蹄翻飞。
一场胜负牵连无数人的繁荣和破败,都是没有定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