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2 / 2)
检票过后,陈非誉和俞白一前一后从航站楼里走出,他们没有立刻登机,而是在飞机坪上站了几分钟。
他们没能泡在室外的温泉里,看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相反的,这里是机场,嗡嗡声不绝于耳,推推嚷嚷的旅客都带着夜行的疲惫,飞机像巨大的钢铁怪物,森然地矗立在天地间。
但陈非誉和俞白并肩站在这片遥远的北方土地上,他们发现星河依旧灿烂,光华仍然璀璨,漫天繁星铺陈在一望无际的天幕上。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物,能亘古不变地给予我们关于美好和希望的想象,那一定是我们头顶的星空。
很多年后,俞白依然不能忘记这个夜晚和这片天空。
俞白在空姐要求关闭手机等移动通讯工具前,最后看了一眼他的信箱,最后一条短信还是来自方知竹。
半个小时前,他问俞总情况怎么样,方知竹告诉他,仍在急救室抢救中。
这漫长的半小时里,没有新的好消息,也没有新的坏消息。
经历了七个多小时的飞行和转机等待,俞白终于和陈非誉回到了岳市。
走下飞机的那一刻,俞白立刻感受到属于岳市的热风,黏腻灼人,极度使人不适。
更要命的是,这一阵热风好像还带着独属于岳市味道的干辣椒粉,刚巧洒在他溃烂的心口上,疼得让他直接咬破了下嘴唇。
机场哪怕夜半,也会有等待客人的出租车,这是今晚唯一让俞白庆幸的事情。
他一坐上车,就迅速打开手机,平时从来觉得不慢的手机,这会儿开机的时间,快要耗尽俞白全部的耐心。
等到信号一格一格亮满,4G的图标开始闪烁,俞白的手机一震,收信箱里多了一条短信,信息的发送时间在一个小时前,那时候他正在飞机上。
俞白几乎没有勇气点开那一个小小的红点的1。
“你快回来,见你爸最后一面。”
俞白觉得手机很烫,根本在手里握不住,他静默了两秒,然后发出了一声幼兽一样的呜咽。
陈非誉从俞白的反应猜出了短信的内容。
“别怕,我还在这里。”他俯身上前,抱住俞白颤抖的身体,用拇指擦去俞白嘴唇上的血迹。
俞白一言不发,他眼睛瞪得很大,出租车从机场开进市区,外头一闪而过的街景明明都是俞白熟悉的模样,但这会儿,在俞白眼里,他们都变成了满脸怪异油彩、正朝他张牙舞爪的怪物。
太奇怪了。
什么叫见你爸最后一面。
俞白觉得自己还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或者说,他的身体和意识都在抗拒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出租车开到住院部的大楼,俞白还没等师傅把车挺稳,就直接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诶,帅哥,行李!”
陈非誉看着俞白离开,没有拦俞白,他歉疚地对司机师傅说了声:“不好意思,亲人出了意外,请您谅解,行李我来拿就好。”
“没得事,没得事。”司机师傅打开后备箱,帮陈非誉掂出两个行李箱。
陈非誉一手拉着一个,向司机师傅道谢:“谢谢师傅,夜间行车,您也多注意安全。”
俞白到电梯口的时候,电梯正往上到四楼,不知道下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焦躁地反复按了几下按钮,然后决定从步梯跑了上去。
俞总在七楼,他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俞总。
因为俞沐晴的哭声。
哭个不停的俞沐晴被方知竹从病房里拉到了楼梯间,方知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绷出板正严肃的腔调:“俞沐晴,你不能哭,你要懂事。”
俞沐晴擦着眼泪:“我不哭,我不哭……”小女孩哽咽着反复重复这句话,但眼泪是止不住的,到最后,俞沐晴还是没能忍住,大哭出声:“可是我要爸爸,我……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俞白从楼梯里爬上来,就这样跟俞沐晴和方知竹碰了面。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唯物论
俞沐晴趴在方知竹的肩头,哭的声音都哑了,仍旧不断地重复要爸爸。
方知竹揽住俞沐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哭,别哭,妈妈还在。”
俞沐晴哭得厉害,方知竹的眼泪也从眼眶里掉出来,她仰起脸,用手背擦去。这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两层台阶下的俞白。
俞白的脸白得好像刷了一层白釉,他对上方知竹的目光,踟躇了一会儿,艰难地开口:“他……怎么样了?”
俞白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裤缝——他在害怕。
方知竹红着眼睛朝俞白摇了摇头,她抱起俞沐晴,对俞白说:“你跟我来。”
俞维明躺在病床上,被一圈冰冷的医疗机械设备包围着,他身边有两个护士,正把他身上的管子一根一根拔掉。
心电监护仪已经停止波动,护士毫不迟疑地扯掉俞总胸前的电极片,看到家属进来,手里的动作也没有慢上一点:“医院床位有限,我们马上会将死者送去太平间冰冻保存,希望家属理解。另外,请家属尽快联系殡仪馆。”
床位是留给活人的,死人有死人待的地方。
方知竹捂住嘴,哽咽地说:“……好。”
医院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对于护士来说,这一天没有什么特别,俞维明和他的家属们也没有什么特别。
生老病死,没有人能够避开。
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向死亡趋近。
护士把仪器设备处理好,离开病房前,说:“家属让小孩不要哭了,别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方知竹把俞沐晴紧紧抱住,连声应道:“好好好,对不起,对不起。”
护士戴着口罩,就露出一双眼睛,她看了一眼俞沐晴,叹了一口气。
护士的眼神让俞沐晴好像瞬间就懂了些什么,她没有再嚎啕大哭,而是趴在方知竹的肩头,小声地叫:“妈妈,妈妈……我害怕……”
方知竹安抚地拍着俞沐晴的背,她红着眼睛,对俞白说:“去看你爸爸最后一眼吧。”
俞白拖着两条腿,踉跄地走到病床前,直接跪了下来。
他觉得躺在床上的人不是俞维明。
俞总怎么能是这个样子的?胸膛前一道狰狞的伤口,右腿也缠着厚厚的纱布,眼睛紧闭,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脸上到处都是细碎的伤口。
这个人不可能是随时要站起来扬起巴掌打他一顿的俞维明。
俞白颤抖着握上病床上那个人的手,他还是觉得很懵,甚至他回头看了一眼方知竹,希望从方知竹的脸上找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这个人不是俞维明。
方知竹在无声地哭。
俞白忽然就不敢看她了。
“俞白,你叫他一声爸爸吧。”方知竹在俞白转过头后说,“我听老人说,人……刚死的时候,灵魂还在附近,你叫他,他能听见。”
听见什么?
俞白发现他还是没能理解方知竹的意思。
什么死,什么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