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意如刀,生命如草(2 / 2)
昏黄的烛光跳跃着,王庸将蜡烛拿起,走进里屋的祠堂,
里面摆着十多个牌位,王庸已经记不清这是从第几代祖宗排下來的了,
但是无论怎么变,最上面那个王守仁三字不会变,
那是王家的根,那也是王家的骄傲,
看旁边还有两刀纸跟一把香,王庸走过去捡起,拆开后借着烛火点燃,
然后重重跪在祠堂前,郑重如当年入伍宣誓,
“王家不肖子孙王庸,前來跪拜各位老祖宗了,”
咚咚咚,十个头,沒有一个虚的,全都结结实实磕在青砖地面,留下一层薄薄的砖沫,
两刀纸烧的格外旺盛,穿堂风一吹进來,便倏忽跃起老高,跳跃的火舌似乎在跟王庸说着什么,
透过那明明火光看历代先祖牌位,王庸仿佛看到一个个英灵在火光后面冲他笑,
而最上首的王阳明牌位,似乎有一位负手而立的大儒悠然而生,
在他的腰间悬着一把剑,高冠青衣,面如冷峻,仿佛拔剑所指,便有百万铁骑奔涌而來,
从古至今,有资格称圣,而又不单单仅限于“文治”的,也就这么一位而已,
他是真正做到了文治武功、内圣外王的一个书生,
哗啦啦,祠堂里忽然响起一阵书页翻动声音,
王庸从迷蒙中惊醒,侧眼看去,却是一本薄薄的古册,
王庸奇怪的取过一看,却是一本不知道谁摘抄的传习录,
这是王阳明的大成之作,此书记载了他的语录和论学书信,传习一词源出自论语中的传不习乎一语,
历代心学研究者首先要研究的,便是这本传习录,
王庸随手翻开一看,扉页写着一句话,
“终明之世,文臣用兵制胜,未有如守仁者也,当危疑之际,神明愈定,智虑无遗,虽由天资高,其亦有得于中者欤,”
这是明史王守仁传里对王阳明的评价,高度赞扬了王阳明的文武功绩,甚至给出了文臣用兵之道,前无古人后无來者的评价,
只是,这本抄写的册子却似乎不一样,
在这段的下面,偏偏有着三个字,
吾不服,
字字如剑,刺破纸背,
谁,谁不服,既然不服,又为什么会留下这么本册子在王氏祠堂,
再翻,却是整篇的原文抄写了,依旧笔画犀利,犹如林立的刀枪剑戟,倘若看的久了,眼睛都会被这笔锋刺的生疼,
把字写到如此地步,抄写这本册子的人也算是一代大家了,
只是他怎么就会不服王阳明呢,这中间又有什么故事,
王庸百思不得其解,
一本册子哗啦啦翻完,到了最后一页的时候,王庸陡然眼角一跳,
被末页上的几个字给惊得一下坐倒在地,
“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
霸道、嚣张、刚愎狂放、目中无人种种词语都无法形容王庸的感受,
王庸只觉这十个字简直比整本册子迸发出的凛冽剑意还凶狠,几乎达到了让人见字而心惊胆颤的地步,
“怎么会有这种人,他到底是谁,”王庸拾起掉在地上的小册子,心脏兀自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那种凌人的气势实在太厉害了,无论是诗句寓意还是字迹笔锋,都不受纸张束缚,传达出重重压迫之意,
就连王庸这种见惯血腥的人,都难以抵抗其中的凛凛杀意,
之前王庸说天意如刀,现在却是真真正正感受到了如刀的天意,
这个小册子的主人,便是天意,
叮铃铃
这时忽然一阵铃声响起,却是王庸手机,
王庸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将手机摸出,
一阵风吹过,王庸甚至都能感觉到后背的湿冷感,那是汗透单衣造成的后果,
跟甩掉烫手山芋一样,王庸将小册子放回祭台上,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祠堂,
电话是尹夏來的,
王庸纳闷的接通电话,不知道尹夏找他有什么事情,
“王老师,睡了沒,不好意思半夜打搅你,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了”尹夏话语里似乎颇为烦恼,
“怎么了,”王庸有些好奇的问道,
“是这样,公司想让我多写几首歌,趁机出一张唱片试试市场,但是我今天写出一首曲子,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词填上,那种感觉王老师你懂吗,很痛苦,我怕耽误了公司的制作计划,所以就想到了你,想要你帮我写一首词,”
“可是我不是很懂音乐啊,”
“沒关系啦,就像你上次说的,诗词本就是音乐,我把曲子放给你听,你照着曲子填就是喽,”尹夏道,
“这样好吧,”王庸勉强答应了,
随后电话听筒里就传出一阵乐曲声,即便经过电波的粗糙处理,一开始的节奏还是让王庸禁不住怔住了,
开始便是一声大琵琶的铮铮音鸣,恍若从湖底倏忽升上天空的一线天地之音,缓缓的,缓缓的,骤然加快,音色也开始了变化,琵琶、大鼓等乐器模拟出沙场战鼓,紧接着又是吹打乐器奏出肃杀号角之声,
王庸仿佛看到列队的士兵正潮水般涌向敌军,低低打着象鼻的战马做着冲刺前的准备,雪亮如霜的刀枪林立,冲天杀意从两军阵营中升起,刺穿穹顶,
铮,
又是一声琵琶,场面一下壮烈起來,琵琶绞弦技巧的运用刹那间就将惨烈的厮杀场面描绘出來,人仰马翻声、刀枪撞击声、鲜血喷薄声、士兵呐喊声,全都在音符之间传达出來,惊心动魄,摄人心魂,
慷慨激昂的曲子持续了一大段,终于渐渐隐去,一声自月光潮水里呜咽而起的箫声,将人带回现实,
好似一个染满鲜血的将军正望着疆场,目光中既有悲壮又有坚定,蓦的长枪一举,旌旗猎猎,一人一马消失在秋风中,
及至曲终,王庸满脑子里仍然萦绕着一句古词:“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王老师,王老师,”电话那头,尹夏忐忑的声音传來,她以为王庸觉得不好听,不发言了,
“啊,我在,”王庸赶紧回答道,“尹夏,这首曲子非常棒,我接了,我保证给你一个完美的填词,”
“太好了,谢谢王老师了,我要录歌去了,再见,”那头有人催尹夏了,尹夏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
而王庸拿着手机,似乎仍然沉浸在那首壮怀激烈的曲子里,久久不能自拔,
咔嚓,
夜空中陡然划过一道闪电,紫色的电火在空中蜿蜒盘旋,炸响在房顶,
哗啦,豆大的雨点顷刻而至,砸的青瓦叮当作响,
疾风骤雨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袭來,一如曲子里侵掠如火的杀机,
王庸望着窗外,忽然灵光一闪,一下从窗户跳了出去,
他似乎懂得了那本册子里的凛凛杀意,也似乎听到了尹夏那首曲子里的铮铮刀兵,
啪,啪,啪,
王庸就像是一个醉酒的醉汉,浑然不顾大雨磅礴,在雨中随性打着拳脚,雨滴溅在他身上,碎成一瓣瓣,打湿了他衣服,
而王庸手上招式却不受影响,如一记刀枪,犀利的刺开重重雨幕,直指天空,
一曲高歌也紧随而至,
“坎坎伐檀,寘之河干,王于兴师,修我戈船
这本是诗经里的歌谣,它用几个字让我们知道
天意如刀,生命潦草,不想摧眉就得弯腰
狂风似刀,生命是草,风吹草低是谁冷笑
我也曾梦想天涯海角,我也曾卖了宝剑换成一口刀
可总有人一直在唱,那首流传了千年的歌谣
给谁伐檀,给谁修船,岂曰无衣,与子同穿
嘴里含刀,割破歌谣
千年恩怨,一刀抹掉
天意如刀,人命如草,既是草芥,又何惧那野火烧
既是草芥,又何惧那野火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