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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在隔壁颂荷吟诗,他嫌琴姬的曲子奏得不好,竟直接撞进私间里横加指责,我也是一时意难平,就约下了赌琴之事”
听王墨开口便谎话连篇,疏桐端起桌上的茶盏,掩袖饮茶,避免自己在阮瞻面前露出破绽。
听罢王墨的这番“原委”,阮瞻毫不怀疑,反而替他分析道:“石拓自小习琴,琴技炉火纯青,三年前我随内兄去金谷园作客,曾听过他的演奏,确实非同凡响。要疏桐姑娘以两月时间恶补的琴技来胜他,恐怕不太可能”
王墨道:“胜他自然是不可能,我只是不想输得太丢面子。”
“若是这样,子夜何不去京城外请一名琴师”
“我当日是指着桐儿与他定下的赌约,岂能换人”
阮瞻笑道:“我见子夜兄一贯沉稳淡定,没想到却也有这争强好胜之时。”
王墨亦笑道:“若那日谦词楼内换是千里兄和锦娘,千里兄还能否这般沉稳淡定”
阮瞻拎壶的手一怔,随即“哈哈”笑道:“了解。子夜既对我这般坦诚相告,我便替泉下的父亲收下这位小师妹了。”
话到此处,疏桐拜师学琴之事便彻底谈妥。直到阮瞻领着疏桐对着一张泛黄的画像敬香行拜师礼时,疏桐才知道阮瞻果然是家学渊源。
阮瞻的父亲叫阮咸,乃是正始年间名胜京都的风流名士,他与叔父阮籍同列“竹林七贤”。阮咸精通音律,尤其是弹得一手精妙绝伦的琵琶,以至于他用过的琵琶都被人命名为“阮咸”。而与阮咸交好,同为“竹林七贤”之一的名士嵇康,也是一位精通音律擅奏七弦的高手。每每聚会酒酣之时,阮咸与嵇康便抚琴而歌,七子清合,笑傲山林。
阮瞻自小在父亲和嵇康的指导下学习音律,琴技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是阮瞻性情淡泊,行事低调,更不爱参与文人士子们的奏琴竞技,故而名声远没有优渥公子石拓响亮。
拜师礼毕,阮瞻便将疏桐带入位于右侧厢房内的琴室中,从七弦琴的基本构造及基础指法教起。王墨在旁听了一阵,打断道:“千里兄何不直接教桐儿奏琴”
阮瞻道:“虽然时间有限,但基础也是很重要的。子夜若是等得无聊,不如去前院逛逛”
王墨瞥一眼疏桐,替阮瞻递了杯茶水:“非也,我只是看桐儿方才勾辟挑抹的姿势那般娴熟,应该是学过琴的”
疏桐心下一惊,随即辩道:“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在蕙小姐学琴时略略观摩过。”
“既是如此,我也不必废话了。这首入门的曲子戏鸦,请疏桐姑娘先熟悉一下。”阮瞻从身后的谱架上随手拽了本谱子,翻开第一页递给疏桐。
疏桐抬眉看一眼王墨,犹豫着接过谱子。
王墨突然道:“忽然记起还有件事情要办,桐儿就跟着千里兄好好学习,我回头让赵一来接你。”
疏桐点头应下,王墨便与阮瞻告别,转身离开了小院。
待王墨离开,阮瞻便道:“虽不明白姑娘为何要在子夜面前隐瞒学琴经历,不过你如今既是我阮家弟子,我自不会揭穿。这入门曲子就不必弹了,我弹三支曲子,你只选出你喜欢的便好。”
说罢,也不管疏桐面上的惊讶,转身在他身后的一张古琴前坐下,修长的指尖沿琴面拂拭而过,一串琴音便如秋水落潭,空远响起。
第三十四章 广陵止息
更新时间2014210 19:15:49字数:2087
聆听第一支曲子,疏桐宛如目睹空山寂林中的一株幽兰,在清泉流响与山风雾岚中舒展摇曳,孤高清寂,不与群芳同。
聆听第二支曲子,疏桐恍如踱步春日山野,花林如雪,光影婆娑,流连迁延中,暗生无端惆怅。
聆听第三支曲子,疏桐则如观长河落日,映照山川,苍茫沉郁,一种萧瑟之意萦回耳畔。
三支曲子奏完,阮瞻端起面前的茶盏问道:“请疏桐姑娘如实告知,自己喜欢哪一首”
疏桐的神思自琴音中收回,略作沉思后道:“阮先生琴技高超,让人如沐春风,如履画卷,只是,这里面却没有我喜欢的。”
“两月的时间不多,我特意选了三首难度一般但容易学精的曲子,你却为何没有喜欢的”
“幽兰过于孤高,春景略显惆怅,夕照太过苍凉。三首曲子听罢,让人心中无端生出几许空无迷茫之感。”
阮瞻停住茶盏:“人世繁芜,前路蔓没,疏桐姑娘是盼有人在前面指引一二,明澈视野,坚韧心智”
疏桐不觉点了点头。
阮瞻淡淡一笑:“那听我再奏一曲。”
阮瞻修长指节落上琴弦,平和的琴音徐徐流动,如同午后的阳光,勾勒出庭院静谧的剪影。却在这和悦的声线中,渐渐透出隐伏的乱声,似有阴影在重重逼近。在隐隐的忧惧中,阮瞻的指节突然重落,琴弦嘎然一声嘶鸣,如同刀削斧落
疏桐听得心惊,脑海中倏忽浮现白家灭门一日的惨状。鸦啼声声,乱风呼啸,琴音也如她的心绪一般缭乱无序,漂浮沉落。忽而,在这绝望茫然中,一缕清绝的声线突出,反复撩拨,宛如柔韧的蒲草,在劲疾的风中飘摇。
此时的琴音,让疏桐恍如在暗寂的深夜中窥见光线,在孤独无朋的绝望中看见希望,她只觉得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响应琴音的号召,积蓄着力量,等待着释放。
一声低沉的呜鸣之后,琴音却又渐渐密集,如同夏日暴雨,骤然而至,渐至激越,转而铮铮如铁戈之声,山呼海啸,汹涌澎湃,直撞心门
一种被绷紧后的放松,一种被压抑后的宣泄,激烈的琴音让疏桐不觉屈指成拳。如此情绪鲜明的杀伐之音,如此恣意如狂的复仇之念,与自己心底深藏的秘密何其相似这每一个琴音都如一只无形之手,挑拨着自己的心跳,让周身的血液沸腾不止,奔涌不息
疏桐脸上起伏不定的神色,细细落入阮瞻眼中。琴音收束,他等待许久,也不见她从琴意中回过神来,便摇头叹道:“看来,疏桐姑娘喜欢这首。”
疏桐平复了起伏的心潮,转而问道:“阮先生,此曲何名是何人所作”
阮瞻道:“此曲名为广陵止息,乃是我的琴技启蒙之师嵇康根据聂政刺杀韩王为父报仇的经历整理而出的曲子。”
疏桐赞叹道:“嵇先生竟谱出了这般摧折心魄之乐音”
阮瞻手执茶盏,微微合眸,陷入回忆之中:“也只有嵇先生那般的性情旷达、超然物外,才能谱出此等曲目。我至今难忘初听此曲时的震撼,风清月朗之夜,嵇先生深衣鹤氅,在山阳高岗之上,盥手焚香,慷慨弹之,彼时风云流散,天地回响”
听罢阮瞻的追忆,疏桐叹道:“有此曲留存于世,嵇先生也应人生无憾了吧”
阮瞻摇头道:“嵇先生因仗义执言,被小人钟会构陷获罪。他去世之后,曲谱也遗失踪迹。感怀嵇先生的琴中真意,家父凭记忆手录了一段残曲。之后,我又收集到一些其他琴师录下的片段,整合出了如今的广陵止息。可惜此曲已非彼曲,难有当年之风采。”
听罢琴曲背后的故事,疏桐躬身道:“能否请阮先生教我弹奏此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