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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滑。慢慢给黄家一大家人坐吃山空,先是把铺店街的铺面卖了,再把住家前院几间库房凿墙开门做铺子,没干两年也到了闭门关窗摘牌匾盘老底儿的境地。九九爷天天坐在柜台里发愣发呆打盹打喷嚏,偶而来个主顾吓一跳。
惹惹一惹惹,死树钻新芽。八哥那群弟兄平时有劲没处使,更捞不着大买卖做,这回是哥们弟兄的事,又放手叫他们干,个个来神。脑袋灵,点子多,眼神快,舌头活。八哥把他们分做两拨,一拨守在码头,只要见南来北往买卖纸笔墨砚的,上船就谈,货好就买,跟手就卖。有时打这船买货,卖到那船,掏了这舱填那舱,空着手去,拿着钱回来。另一拨人盯住大宅大院文人墨客官府衙门,缺嘛送嘛少嘛添嘛。人不贪懒,赚钱不难。多年冷清赛古庙的铺子,这下算盘珠劈啪响得不抬闲,天天柜台场面用不着拿鸡毛掸子弹灰,都叫客人袖子袍子擦得光板亮,天天打早到晚斟茶倒水迎客送客说话陪笑,累得九九爷夜里浑身散架腿肚子转筋,还笑。两小伙计闲惯了,顶不住劲儿。尤其影儿那小子,得机会就到后头找精豆儿说惹惹恨惹惹骂惹惹。这叫:坏了没人说,好了有人骂。换句话叫:有骂就好,没骂就糟,不好不讲乱糟糟。
一天,海户养船的天成号韩家老爷子做寿。八哥带着狗圣送去四大盒写请柬使的梅红素帖,外加四刀写喜字寿字使的朱砂撒金腊笺。管家说:
“我家新翻盖了一间花厅,迎面墙缺副横批大画,顶好是丈二匹。老爷说不怕价大,只要画好。宁肯出高价,一尺画十两银子。这画你弄得来吗”
铁嘴八哥说:“您老真是大户人,天津卫的门门道道没您不明白的,您要这东西离开我们萃华斋还真不行。虽说天津卫南纸局都有写字画画的挂笔单,可不是三流就是末流。我们萃华帝是一百年老字号了俗话说十年铺子,人捧字号,百年铺子,字号捧人。对吧有头有脸的名人哪位不跟我们论”他差点说出“论哥们儿”,多亏嘴快舌灵,马上改口换词,“论交情。这事您就包给我,管保您满意还得您家老爷满意。老主顾,先别提价钱不价钱,等画拿来看。对心气多给,不对,我们白送。成不成”
不是有嘴就能说,能说才算好嘴巧嘴铁嘴。管家听了心里开花脸上笑。八哥回到铺子里一说,九九爷眉头皱成硬核桃,说自打铺店街上老铺面盘出去,再没画画的来挂笔单,这项活早绝了。丈二匹纸库里倒有,只怕求不来能人画。天津卫写字画画的都是小家子气,没能耐谁敢动丈二匹敢伸手的大概只有黄山寿、马景韩、王铸九、吴秋农这几位。名大架子大,门坎比墙头高,找上门难碰钉子。
“十九九爷,您把纸给我吧。能人咱有。”八号居然大包大揽。
九九爷将信将疑也信也疑,打库底翻出半刀纸,打开一股潮气,看上却湿润光洁闲雅沉厚,赛一卷软玉。九九爷说:
“这是不渗假的汪六吉纸,一张就值二十两,可别糟踏了。”
“瞧您说的,又不是惹惹画。”八哥说,一边跟惹惹打趣。
惹惹笑道:
“我会画一串大王八。”
八哥拿纸回去,当晚把老亮、狗圣、扛头那一群小子全叫到家,一说,转来狗圣就带来一位画家,跟随八哥一齐来到萃华斋。这人又高又瘦又干又脆一根细麻秆儿;小脑袋顶大赛个茶壶,眼珠赛玻璃球,有眼无珠,亮而无神;耳朵好比面蒲扇,脑袋后一根猪尾辫,可是前额发短,流不到辫子上去,四散开一片黄毛。袍子赛卦摊的帐子,有土有泥有洞有补丁,细赛枯枝的手攥卷画儿。
影儿悄悄对灯儿说:
“哪儿弄来这臭挣饭的,小脑瓜赵壁吧这份德行还画画,拉屎都拉不成堆儿。”
惹惹和九九爷马上绕出柜台迎客。
八哥对九九爷说:
“这位在咱天津卫画界唱头牌,大名齐天的尹瘦石,尹七爷”
惹惹不懂书画里头的事,听说名人就高兴,行礼请坐招呼小伙计烟茶侍候。九九爷压根儿没听过这姓名,以为自己多年蹲在铺子里,不闻天下事,怕对方怨怪,也是赶紧客套寒暄说好听的。可再瞧这人这打扮,不赛有身份的名人也不赛玩风流的名士,倒赛一个穷鬼。
“看看画吧”九九爷说。
“对对,瞧瞧墨宝,饱饱眼福”惹惹乐呵呵说。
这尹瘦石把扎画的红线绳解去,剥开包画的破毛头纸。这纸满是墨渍色渍水渍,原是作画时垫在画下边的衬纸。惹惹忙帮忙,捏着卷首,一点点打开画卷儿。先露出一个粗笔写意勾勒的童子,倒还有味儿。这童子手里拿根绳子,下边画上只有这绳,一根线儿。画打开一半,还是条线,这线就没完没了。愈急着往下看愈没东西。直打到另一端,才现出一辆小车,车上十八个金元宝。画上题四个字:天天进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