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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有。”
“讲讲看,都是哪些曲子”
“什么曲子都有。先生想看哪一类”
“西厢记。”
“呵呵呵,是艳曲呀,”长衫店主压低声音,“本局多的是,清一色公子小姐谈情说爱的。先生请随我来。”引顺安走到最里厢,从架上拿出一套,“请看这一套,天一阁刻本,有西厢记拜月亭墙头马上和倩女离魂,一总儿四本,号称元代四大名曲,艳而不淫,堪称上品嗬。”
“几钿”顺安接过来,一本一本地翻看。
“三块五角。”店主脱口说道。
“介许多”顺安皱下眉头,将手伸进袋里,摸一会儿,扭身走出。
“先生,你能出几钿”店主追出来。
“我身上只有三块”顺安如实说道。甫韩氏塞给他五块,让挺举摸走两块,身上只剩这点了。
“看你实意想买,三块就三块吧。”
苏州河北岸的棚户区里,家家户户飘出饭菜香。
几个孩子在脏乱狭窄的巷道里端着饭碗边吃边闹,一个小男孩一头撞在匆匆走路的章虎身上,饭碗掉落在地,章虎的裤子、鞋上溅满稀粥。
“小赤佬,找死呀你”章虎瞪他一眼,弯腰拍打裤子。
孩子用的是木碗,饭洒了,碗却没破。不知是吓呆了,还是想拿回他的碗,那孩子动也不动,依旧像个木桩一样竖在那儿。
“小赤佬”章虎跺下脚,把鞋上的米饭震掉,抬腿又走,因眼睛仍旧盯在那孩子身上,刚巧踩到洒满一地的稀粥上,打个趔趄,幸好伸手撑住墙,没有滑倒。
“你个小赤佬,看我揍死你”章虎稳住身子,扬起拳头,朝他龇龇牙。
“姆妈”孩子回过神了,顾不上拿碗,撒腿逃开。
“小娘比,人走倒运,撒泡尿都有野蜂叮住鸟”章虎苦笑一声,拍拍手,继续走去。
走过几道门,章虎推开一扇,走进一个简陋的棚户。屋里没有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床铺,只有一溜儿草席子挨排摊在地上。一个兄弟头上、胳膊上、腿上各缠几条绷带,躺在一条破席子上,几个小阿飞在他身边或坐或躺,无不面色沮丧。
看到章虎,所有目光皆望过来。
“看我做啥饭哩大中午了,一个个就跟死鱼一样躺在床上,等我喂呀”章虎白众人一眼。
几人面面相觑。
“阿哥,没没米了。”阿青嗫嚅道。
“啊”章虎惊愕了,“阿青,你哪能瞎讲哩昨晚不是还有菜粥吗”
众人把头扭向他处,似是不忍看他。
“阿哥,昨晚就剩小半碗米,我拼凑几把捡回来的烂菜叶子,方才做出三碗菜粥,全都盛给四弟和阿哥了。”阿青勾下头,扫众人一眼,低声喃道,“阿拉”顿住没再讲下去。
“你哪能不早讲哩”章虎蹲在地上,两手抱头,许久,抬起头,嗔怪他道。
“阿拉阿拉哪能再给阿哥添堵哩”
章虎的手指用力戳在地上,好像这地下埋着大米似的。
“不瞒阿哥,这些日来,啥人也没寻到生活,就身上那点钱,早折腾光了。”阿青半是自语,半是说给章虎,眼睛望向受伤的阿飞,“四弟昨日就该换药,可那大夫死也不肯来,说是前两次换药的钱还没付哩。”
“娘稀屁,”章虎恨道,“小小郎中也敢耍横”转对阿黄,“阿黄,你这再去请他传我的话,再敢不来为四弟换药,我就叫他永远关门”
“好咧”阿黄应过,开门出去。
“阿青,你去弄些吃的,让兄弟们全都填饱肚皮”章虎在袋中掏摸一阵,寻到一个银角子儿,递给阿青。
“阿哥,你哩”
“我有点事体,外面吃去”
大街上,章虎越走越慢,肚子饿得咕咕响,身上一个铜子也没有了。
一群麻雀在街面上疯狂啄食,待章虎走近,忽地飞起,却又不肯飞远,只在旁边的梧桐树上喳喳地聒噪,叫得他心烦。章虎走到麻雀啄食的地方,见是有人扔掉的一块碎面包,快被路人踩成粉末了。
肚子又叫起来。不知怎的,章虎突然羡慕起这些麻雀来,心中泛起说不出的失落与沮丧,甚至隐隐感到某种莫名的恐惧。
人说上海滩遍地黄金,章虎在这里苦撑月余,却连一块土疙瘩也没捞到。显然,上海滩在刻意与他作对。可以说,此生迄今,他还从未有今天这般感到挫败。这帮兄弟懒散惯了,苦力做不来,讨饭舍不下脸,打工没手艺,唯一能做的就是耍横捞财。但上海滩不比牛湾镇,没过几日,他们就可怕地领教一个事实,莫说是黑道街帮,即使乞丐也都是严格划分过地盘的。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就如几条乡下稻田里的小泥鳅突然闯入大池塘,一时无所适从,偷偷摸摸出手几次,钱没捞到几钿,人却被盯上,一帮人堵住四弟,将他打个头破血流,几处骨折,且又留下狠话,断去他们报复的念头。对此窘境,弟兄们谁也没说二话,然而,即使章虎自己,也觉得这个大哥当得窝囊。
眼见断粮,兄弟几人也都泄气,没人再出门,章虎真正着急了。
“小娘比,我就不信,介大的上海滩竟就容不下我一个章虎”章虎飞起一脚,将那块烂面包一脚踢飞,而后迈开大步,熟门熟路地拐过两条街道,径直走向一处高大门楼,在门口头停下,抬眼望向当头高悬的“鸿运赌局”四字。
显然,章虎并非初次上门了。
站一会儿,章虎摘下毡帽,细审一遍,复又戴上,将手伸向挂在脖颈上的一根红线,嚓一下扯它出来,现出一个拇指般大小的金锁。
这是把长命锁,自幼就戴在他的脖子上,不曾有须臾离开。章虎轻轻抚摸几下,狠下心,用牙齿扯断红丝绳,将金锁攥在手心,昂首挺胸地跨入赌场。
赌场内人来人往,设着多个赌局。
章虎走向赌台,将手中金锁摆在柜上。
庄家拿过金锁,眯眼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