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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生得好,四蹄踏雪灵气森森,一身白毛里还都透出点皎然来,英妙得很,可惜为人冠了俗气名字。猫儿叫他一瞟,后腿抖了抖,楠木扒不住,囫囵翻身要栽将下来。聂风瞥得上前两步,伸手一把将它揽了,怀里沉着,低头轻与慰了两句。
猫儿拿一双碧眼瞧他,眨了眨,不知听是未听,懂或未懂。这事便就了结。聂风携得神锋步惊云辞了大娘,往中华阁去。无名依旧长衫,底下一圈儿白。唯是今日却将二胡卸了,楼前温水添茶。
聂风见了,晓得师父是要饮酣归暮,他从前看得多,近一年不怎常来叩扰,但一顾如昔的样子,没得半分差的,他终究忘不了。
无名遥遥望他,隔了老远,笑说:“风儿。”
又说:“我还念着你,风儿呢,风儿呢,风儿这就来了。”
末了一叹。
聂风听他说完,总还有些近乡情怯的踟躇,停了停,要左右酝酿,却掏得心里空了一块,捞不出什么名堂,只好涩着哑了声,唤句:“师父。”
无名笑了应过。聂风向他跟前想跪,无名扶着不让。引三人椅子上坐罢。转与步惊云一望,没言语。聂风低了头,他究竟觉得自己颇是任性,旁人的话听听过了,也能好生辞色,但他师父欲拦,聂风却是要添了新愁,堆过离抱的。
步惊云桌下拽他左手握了,同无名为礼:“无名师父。”
无名也应了,一笑:“我昨日去寻你,你不在,就遇见了惊云。也好,也好的。”
不晓得什么也好,是聂风不在也好,还是逢着了惊云也好。个中兴味自然大不同的,但两字说了,话是一句,终归省了事了,叫聂风听了没懂。
无名笑罢望了神锋:“小道士,你大概就是我大哥信里说的那位弟子了。大哥果然没得诓我,确然正是年少英杰。”
如此便轮到神锋惭愧。小道士挠了挠头:“师叔谬赞。”
羞完肃了一张脸,至此才显出他的气概来:“师父遣我到此,为得是瞧瞧南山院的异动。师父还说,要同师叔两位高徒好好处着。”
无名一愣,聂风眉上霜雪罕来盛了,步惊云与他添茶温了温。无名咳了一声,来拧话头:“关于这个南山院,你师父与你可有叮嘱”
神锋说了声是,又絮絮道了许多古往今来事,倒都是几位从剑廿十三口中闻过了,没甚新的。末了无名将神锋好生留了,大抵还有些私底话相问。聂风便就着日头与步惊云归了家去。步惊云一途上见聂风行得急,原就一晌一晌的愁,也不扰他。
进了屋子,聂风仔细将门栓了,拉下窗帘,一室昏黑里亮好灯。步惊云从旁瞧着,以为他要做些天大计较。步惊云下得厨房,可打家劫舍横刀立马一干行当,也从不缺薄。就搬三趟四的替他拧了锁。
易风巴巴跳在桌上,几人围了聂风,见他慎而又慎往口袋里捻了一个物什,珍重得很。半寸高,麋身龙尾,趴着睡得香。聂风指了指,易风讶然:“火麒麟”
步惊云冷哼一句。他煞气重,一声好将麒麟惊得醒了,搭了蹄子扪扪口水,两下踏到聂风跟前,歪头咬聂风袖子:“我饿了。”
易风拿尾巴毛儿扫他:“火麒麟你,你怎么变得这样小了。”
麒麟叫他推了一个踉跄,瞥易风一眼,扁了嘴委屈:“我五百年前历了个雷劫,没过得去,成了这样。”
山里风多雪多,春暮的时候,冬深的时候,石头不说话,没人和它说话。它往凌云窟里趴着,躺着,仰着,卧着,都不舒妥。它想聂风什么时候来啊,怎么还不来啊。它要寻,去催催,去当面问,你说了会带着我的,人呢却不知上哪找他。岫云深里,顽城底处,它都经行遍了。
路上遇见一个道士,眉上挂着山水风物,提了灯,说自己是蓬莱客。还说人死灯灭,劝它放下。就举了烛,“噗”一下吹熄。麒麟没看过眼,跺跺蹄子,又点了火,咧嘴笑。道士叹气,恼它执迷,末了笼袖为礼,飘然而去。
过了几天它往川边行,天大雨,落雷,尤其与它不对付。揪着尾巴一道一道的劈。它躲了半月,终究没避过去。
易风听完噗哧一声,麒麟瞪他:“不许笑。”
说着抱了聂风手指啃:“我老是念着你,放不下。谁要飞升啦,谁爱去谁去。你叫他别笑。”
末了低头想过一会:“这样最好。”
聂风也往他寥寥几句里听出深情厚义来,奈何前生早是久经湮没无处觅寻,就没了声。步惊云垂眼瞧了麒麟,转与聂风说:“我不喜欢他。”
易风一笑:“麒麟天生祥瑞,同你凶煞之气最不合衬,难怪你不喜欢他。”
步惊云又说:“我几千年前,还在大荒猎过几只,都是灰扑扑的,没生得这样豪放。麒麟血不错,稍苦,肉是硬的。”
麒麟拧眉:“哪里这样豪放了,我是碧鳞金睛。碧鳞金睛你懂么,你居然嫌弃,你从前还有条麒麟臂呢,都是托了我的福。”
易风仍笑:“说什么从前,你和他们说什么从前。论起从前,我还是聂风生的,你叫他现在生只猫给我看看”
聂风一旁正喝茶,噎着了。步惊云给他抚背。聂风咳了两声来问:“从前什么”
易风看他懵懂样子,莫名一把火,瞧不过,探身挠聂风一爪子:“不告诉你”
哼哼向窝里钻了。步惊云捉了聂风看他袖子上三道痕,麒麟掩个哈欠:“你别怪他。他也熬了三千年,难免置了气。”
聂风就撇了步惊云去替易风顺毛。易风倔得很,拒不肯受。聂风叹气,伸手给他挠下巴。易风抵不得这个,嗖地软了,缴了械,拿尾巴卷聂风。他分明没化了形,面上却凿出不相投的恼恨来,叫人望着,总要有些难过的。
聂风瞧他一张猫脸儿竟是愁了,想笑,噎在喉里,没笑出来。他年纪半大,本不该有这样的一生一生的沧桑。
他横聂风一眼,说:“聂风,没有你,我也并不是过不去了。”
聂风软声应了。易风更怒:“我找你好久。你凭什么叫我找了。”
完了觉着不对,添一句:“我没找你。只是偶然遇见。你死了,我就统统将你忘了,连样子都记不起。”
易风说了这个,才晓得他早将此节想了千来万遍,论得他自己都踏踏实实信了,今时方能道得顺遂。连样子都记不起云云的鬼话,唯是思多念多,便以为他果然情抛一掷,把聂风忘了。三千年遍寻不休,也是贪恋人间风致,断然不是惦着他的。
聂风没了声。
步惊云沙发上看聂风,停了半天,问麒麟:“前几天一只狼狗,与我说什么步门主,想来也是真的了”
麒麟哎呦愣了:“怀灭寻着你了真的,你从前可威风,好凶,比鬼还凶。”
步惊云又问:“我从前就认识聂风么”
麒麟撩了蹄子:“认识,岂止认识。你俩师兄弟,在一起满算也该五六十年了。”
步惊云听着拧眉:“我不是他师兄。”
说完刺啦撕了脸,掰几层皮,毁了耳目。叫聂风看着怔了怔,没得要领,手下都停了。可步惊云安安驯驯任由口鼻坠着血,寒簌簌的,但言语还清。